第 94 章(1 / 1)

第94章

而且,這清香撲鼻的甜味他還很熟悉——甘蔗汁!

想來,是去歲種下的紫皮甘蔗已收獲了,前世極喜抱著去皮後的甘蔗啃的明赫,如今在宮中雖不缺蜂蜜水,卻許久未喝到比之更清甜可口的甘蔗汁,頓時眉眼彎彎地捧著玉尊“咕咚咕咚”喝了起來,真好喝,父王真愛我!

這時,年輕的君王已與群臣互祝一番後,飲完尊中之酒坐了下來,他含笑扭頭一看,自家小崽正抱著玉尊笑眯眯喝得正歡呢。

待蒙毅將這回滅趙立功的名冊宣讀完畢後,嬴政便示意宮人為眾人上柘漿。

這是大秦土地上種出的第一批甘蔗,今日榨出的第一杯柘漿,他便特意命人端給小家夥先喝了。

宮人忙應聲疾步下殿,邊走邊暗暗感道,這等珍稀之物,莫說長公子幾人沒先喝到,便是王上自己亦不曾先喝半滴呢,王上啊,真真是將九公子放在心尖上疼著的!

很快,臉上洋溢著喜悅的宮人們,便為殿中眾人斟上了一杯杯晶瑩的柘漿,王上下過令,待今日慶功宴結束,他們也能得一碗這寶貴的柘漿呢。

這原本隻產於楚國雲夢澤的柘漿,可是專供楚國王族饗用的金貴之物,並不對外售賣,莫說底層庶民一生絕不可能喝到半口,便是諸國君王貴族想喝上一口亦絕非易事,今日他們能分得一碗,怎能不欣喜萬分?

至於參加過當年王上與楚夫人大婚宴的大臣們,一看到這念念不忘的青綠剔透汁液,登時眼前一亮,急忙湊近一聞,是它,真是柘漿!

一時,便是素來最講究周禮的隗狀,也再顧不上半分矜持,端起玉尊便喝了個痛快。

待他珍惜地飲儘最後一滴,他隻喉間原本的乾澀躁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舒坦的清爽之氣,甚至,這一尊柘漿下肚,他近日因睡眠不足帶來的心慌之症,似乎也驟然緩解了幾分。

隗狀不由感慨道,“托王上的福,十多年過去,老臣總算又嘗到這口柘漿了!此物口感清甜,入口卻又全不似蜜糖與飴糖那般,令人喉間有不適之感,反倒讓人通體舒泰...”

此言一出,大臣宗室們紛紛附和起來,有幾名老大臣還暗暗心虛地對視了一眼。

原來,他們私下設宴之時喝著兌了水的黍米酒,便時常回味起當日楚夫人帶來的甘蔗,那壓榨後的甘蔗汁,簡直令人入口後此生再難忘懷,如此之下,他們不免悄悄嘀咕著,希望王上再多納娶幾位楚國公主入宮,如此,便能多喝上幾回楚國柘漿了...

嬴政亦將手中柘漿一飲而儘,他深知,隗狀之言看似句句奉承,實則卻一字不假,當年他第一回喝這柘漿,隻品出些格外不同的清香甜味,今日再喝卻敏銳察覺到,此汁液入口非但能即刻解渴,還湧起幾分說不清的輕快之感,妙哉!

雖說物以稀為貴,甜食的誘惑力之大,縱便到了一千多年後的十六世紀,歐洲貴族也在為齁甜的馬卡龍揮金如土、神魂顛倒地將之視若珍寶呢。

但要細說

起來,公元前三世紀的戰國已經有了飴糖與蜂蜜,在座的君王公卿們是見過世面之人,哪能僅僅因為“甜”這緣由,便齊刷刷為這柘漿所傾倒?

實際上,他們不知曉的是,甘蔗乃是後世中醫認定的“天生複脈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管是何等清甜,絕不會有一絲黏膩凝滯之感,更有養血補氣之功效,入口能快速滋陰解渴之時,更能迅速為心脈虛弱之人護心養脈。(1)

這也是明赫前世走在大街上口乾舌燥之時,喜歡買杯鮮榨甘蔗汁解渴的主要原因,任它何種飲料或是白開水,皆抵不上一杯無添加的甘蔗汁——隻消喝下去片刻之間,便能立竿見影解渴止躁!

而秦國君臣於政務之事乃是列國中效率最高的,換而言之,他們忙碌間損耗的心神也是最多的,連君王亦要加班批閱奏章,更何況殿中這些當臣子的?

長此以往,眾人勞神費思極耗心血,心火太重又損傷脾土,心脾兩虧之下難免會有心悸氣短、失眠多汗等症狀。

偏偏,這時代醫術還極其不發達,草藥種類也不多,縱便大臣們得了君王恩賜、派夏無且前去探診,也不過是開些清熱解毒的湯藥罷了。

更遑論眼下巫、醫並未徹底分家,許多大臣出於傳統觀念,更願相信自己這病症乃是邪祟入體,寧肯請巫師來做法驅邪一番。

然而,無論是清熱解毒之湯藥,還是巫師的祈禱香灰,皆無法解決眾人“氣血兩虛”之病症,如此經年長久的拖下來,熬到隗狀這把年紀的老大臣,心悸失眠乏力等症,幾乎是日日與他們相伴的。

秦國君臣們乍然喝下補血滋陰的柘漿,正如久之禾苗得了甘霖,迅速為心脈注入一份外來的動力,自然會感到渾身舒泰不已,豈有不驚為天人之理?

再者,人體這個精密係統最神奇之處在於:它會對自身缺乏的食物產生一種本能的渴求,損耗心神太過的大臣們,對當年淺嘗幾口的柘漿念念不忘,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隗狀誇讚一通後,正想厚著臉皮再討一杯柘漿,卻見宮人已端著朱漆木食盤魚貫而入,伴隨著濃鬱的食物香氣溢滿大殿,他忙止住話頭看向案桌上的食物。

雖然少府工坊早在秋收時,便造出了第一台榨油機,但朝廷要在各處開設榨油工坊,亟需大量榨油機運往各地拚裝,是以,五黑張蒼近日要帶匠人們馬不停蹄趕工,鹹陽的榨油總工坊一時也無法開張。

故而,眼下除了王宮之中,公卿大臣們眼下雖已吃上了土豆、玉米等物,卻還未嘗過植物油的味道。

很快,一番開場君臣賓主禮儀走完,眾人便正式動箸了。

原本正舔著甘蔗汁回味無窮的明赫,忙雙眼放光地看向桌上擺好的食盤,他已經聞出來了,是菜籽油的香味!

再定睛一看,咦,竟有一份土豆泥?看來拿到後世了食譜的膳廚,還挺與時俱進呢!

雖然他的大腦住了個大學生,但這一世變成小孩後,他便意識到肉身對思維的巨大影響——很多時候,自己情不自禁說出口的話、做出的動作、想吃的食

物,皆是遵循孩童本能的。

這意味著,原本壓根不喜歡吃土豆泥的他,現在看到這土豆泥卻忍不住一個勁咽口水,腦中還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囂著“寶,快吃了它,土豆泥很美味的”...

但明赫還是忍著那股子讒意,舉匕先小心翼翼挖了一些到父王盤中,又起身踮起腳往扶蘇的桌上望去,咦,阿兄也是有土豆泥的,不用自己分享。

既然如此,他又按一人一半的分量,繼續舀了些到父王盤中,這才毫不客氣地大口吃了起來,哇,這土豆泥竟然還淋了鹵肉汁,真的很美味哦!

這時,與敬酒的大臣寒暄幾句的嬴政扭頭,看向吃得滿嘴碎末的小崽,不由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可下一瞬,當他發現自己盤中也多了一團土豆泥時,笑意登時微微一凝:此等孩童專食的泥狀食物,竟也有寡人的份?

雖有些讓人哭笑不得,他又不得不感動地安慰自己:吾兒時時不忘惦記寡人,確是頂頂貼心的小崽崽啊!

明赫見父王遲遲未開吃,忙放下自己的匕,笑嘻嘻伸手為父王舀起一勺土豆泥,邊撐起身子喂他,邊高興勸道,“父王快試試,這土豆泥很香的!對了,明日膳廚還做這個嗎?孩兒好想跟韓信分享美味哦!?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君王不忍拂了小崽的孝心,隻得傾身接下小家夥喂來的土豆泥,邊答道“寡人明日讓膳廚多做些便是”,邊狀似無意地飛快以鳳目瞥了一眼殿下眾人,甚好,今日鐵鍋菜籽油炒菜之美食誘惑,讓大臣們吃得心無旁騖!

這土豆泥,還是他親自翻遍食譜、尋出的土豆最適合孩童食用之做法。君王雖看不懂“奶油土豆泥”裡的“奶油”究竟是何物,但召來膳廚詢問一番宴會食譜後,很快便拍板:將鹵肉汁淋些上去,便能讓土豆泥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他慢慢品著口中的土豆泥,唔,著實彆有一番鹹香風味,但他堂堂一國之君吃這等孩童食物,著實有些...

須知,那仙界食譜上,可是寫著“最受無數孩童歡迎的奶油土豆泥”,而按周禮而言,不但對天子諸侯君臣的起居、飲食、祭祀等等有嚴格規定,還對成人與孩童之彆亦有規定,除了發型服飾以外,這等食譜上明言專屬孩童的土豆泥,成人亦不能分食,身為君王,他自是要帶頭守禮的。

他眼含溫柔地垂首,正好對上小崽期待的目光,忽覺心中一跳,忙舉箸夾了一塊紅燒土豆,示意自己愛吃塊狀的土豆。

明赫這才聞弦知音,忙將父王盤中的匕放下,咧出八顆牙齒尷尬地笑了十來秒,完了,他又不知不覺以兩歲孩童思維來思考了...父王是大人,確實不太可能跟孩童一樣喜歡吃土豆泥的啊!

嬴政看著他尷尬至極的小表情,頓覺心疼不已,擔心小家夥誤會自己不愛吃他分享的食物,便急忙摸著他的小腦袋,細細將周禮飲食規定為他講了一遍,又柔聲安撫了一番。

明赫聽完父王的科普,忙點頭如蒜承諾道,“是孩兒大意了,以後孩兒一定會先問過父王喜不喜歡、能不能吃,再跟您分享哦!”

嬴政看著小兒純真稚氣的眼神,聽著小兒一本正經卻奶呼呼的聲音,心頭那個柔軟喲,若眼下不是在宴會之上,真恨不得將小家夥抱在懷中好好親一親他的小圓臉!

今日這場宴會的菜色十分豐富,不但噴香誘人,連做法也讓大臣們驚訝不已——雖然宮裡這些“仙界寶菜”他們府中也有,但這時代烹飪方式以蒸煮、炙烤為主,就拿大臣們極喜愛的、帶甜味的胡蘿卜來說,各府庖廚皆是將它切成塊直接扔進釜中煮熟的,眾人哪又見過胡蘿卜絲炒雞蛋、蒜苗炒臘肉這種做法?

莫說胡蘿卜原本要宋元時期才會傳入華夏,便是這植物油和鐵鍋,也要等到宋代才會普及開來——需同時具備猛火、油多、勤炒、快熟的家常炒菜,對兩千多年前土生土長的戰國人士而言,著實太過遙不可及。

但無論眾人是何等驚訝,這菜籽油混合著肉菜的撲鼻濃香,也讓他們忍不住食指大動,迫不及待舉箸品嘗起來,殿中泰半大臣首先夾起的都是胡蘿卜絲——令後世許多人避之不及的胡蘿卜,卻是他們最心儀的美味蔬菜。

待眾人將胡蘿卜絲放入口中咀嚼之時,隻覺它原本的甜味雖變淡些,但蛋香混雜著菜籽油的香味、佐以精鹽帶來的鹹香,這美味卻足足添了數分!

而且,這時代貴族們食用雞蛋,多是白煮或打入簋中做成荷包蛋,如今日這般以油煎炒的濃香吃法,亦是從前未曾有過的。

更彆提,今日除了這些家常菜,眾人食盤中還有金陵紅燒獅子頭、辣炒豬肉絲、椒麻雞翅、紅燒羊蹄筋、土豆燒排骨、香薄荷蔬果雜、香炸素蟹餅、龍鳳呈祥羹等二十多道從未嘗過的美味菜肴。

周禮之中,對宴會規格亦有明確規定,譬如最隆重的饗禮之宴,雖宰殺太牢(豬牛羊)三牲以饗賓客,杯爵之中亦盛滿美酒,但這場宴會隻是按尊卑走走過場,實則賓客是不能食也不可飲的。(2)

另一種食禮之宴,則是隻可進食、不可飲酒的。

而秦國這慶功宴,卻是按“燕禮之宴”來舉辦的,賓客不但能隨意吃喝,還可中途休息投壺娛樂。

原本,敬酒是燕禮中非常重要的禮儀,君臣與賓客需互敬多回,祝詞與寒暄不斷——官爵越高之人,敬酒勸酒的次數也就越多。

但今日,這滿桌色澤鮮亮的新鮮吃食,讓大臣們第一回意識到,“吃宴”才是他們的首要任務,一時,殿中罕見地再無竊竊交談之聲。

連桓猗這般曆來喜歡活躍氣氛的臣子,此刻也無心廢話,隻一味埋頭苦吃,香!

前年,秦國的第一批土豆,乃是身處信任危機的李斯、被君王托以重任後心驚肉跳種出來的,是以,土豆被他視為李氏幸運之果。

今日擺滿食盤的數十道小份菜肴中,他最愛吃的自然是土豆塊與土豆絲。

李牧則默默從自己的食盤中,夾起一塊紅燒羊蹄筋放入嘴中,隻覺入口彈滑,齒間霎時溢滿味美鮮香——北地與中原不同,雖嚴重缺乏葵蔥之菜,但最不缺的便是牛羊馬匹,他駐守雁門代郡之

時,隔三差五便會命夥夫烹牛宰羊為將士們改善夥食。

但是,吃了眼前這羊蹄筋,他才知曉世間真正的美味羊肉是何等滋味,相比之下,往日的白水燉煮羊肉簡直是暴殄天物!

如此一來,宴會中不可少的酒過三巡、中場娛樂、卿大夫節食節飲等禮節,竟被眾人心照不宣地齊齊忽略了——他們也想舉杯與君王同僚互祝,但這面前的食物,再不吃就涼了哇!

不浪費食物,是每一位秦國人的必備美德嘛!

殿中唯一嚴格遵循周禮的嬴政,正笑眯眯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眾人,他們今日越喜愛這筵席中以鐵鍋菜籽油烹製的食物,往後,國庫便能因鐵鍋、鍋鏟、植物油掙到越多銀錢,如此皆大歡喜之宴,他自能縱容臣子們沉迷美食、忘了給他敬酒。

隻剩些微咀嚼吞咽聲的殿中,直到眾人陸續吃撐放下筷箸,才重新響起了竊竊交談聲,素日宴會之時,他們多少會剩些食物的食盤之中,今日幾乎皆已光盤。

而與五黑一同起早貪黑、在少府為秦國折騰出許多新發明的美食家張蒼,中途早已吃光一盤,悄悄召來宮人為他再添了些菜。

他邊享受地眯起眼睛,邊跟身旁的五黑嘀咕著,“待我等設法將爐溫調至更高,便能為秦國打造出更薄的精鐵之鍋,屆時,這鐵鍋受熱更勻淨,菜籽油與食物所承之火力更足,想必炒出的菜還能更美味幾分啊,嘖嘖,若知曉來了秦國有這等美食享受,我合該當年一出稷下學宮便來的...”

向來節儉的五黑,早已將面前的食物吃得一粒不剩,除了八角這等實在無法下咽之物,連當做調料的蒜苗與辣椒,他都沒舍得丟棄,縱便這會兒正被辣椒辣得猛灌宮人新斟上的柘漿,下一回,他仍會選擇將它吃下肚。

節約糧食、克勤克儉,是刻在墨家弟子血液裡的烙印,無論是食用糙米粥、葵韭蔥還是美味珍饈,他們從不會挑剔,也從不會浪費一粒。

他被辣得出了滿頭大汗,眼下掏出麻布帕擦了擦面頰,鎮定地笑著答道,“是也,若能造出更薄之鐵鍋,便能省下不少火力,我等需儘快找出提高爐溫之法...再有,今日我為學室弟子講學之時,有人提出一個疑問:眼下油菜籽需反複壓榨三四遍,方能將籽中之脂油稍稍榨乾,但若能將油菜籽炒過後榨油,每石能榨出之油是否更多...⑺[]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張蒼聞言眼睛一亮,腦海中閃現兩種榨油方法的差彆,不由猛地放下筷箸,起身擊案道,“此法決然可行,此人言之有理!我等既有鐵鍋,不妨即刻前去一試!”

他這等天才人物,自幼家境優渥,又飽受長輩寵愛,從未吃過生活的苦頭,行事向來是不拘一格的。

相比之下,倒是同樣興奮的五黑,從突然變得安靜的環境中,快速意識到他們此刻並不在工坊,而是在王宮之中,忙一把將高大白胖的張蒼重新扯回椅上坐下。

但滿腦子想著立刻試驗熟榨之法、該將油菜籽炒至半熟再榨還是全熟的張蒼,既聽不到五黑的勸阻,也聽不到大臣們的詢問,此刻,外界在他眼

中是被徹底放空了的,他隻執意掙紮著要走。

在大臣們詫異的目光中?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終於,一道清朗有力的聲音,由遠及近傳進了張蒼耳中,“愛卿這是要去何處?”

張蒼這才如夢初醒般被驚醒,待回過神來一看,好嘛,自己已挪步到了案桌外,五黑正牢牢抓著他的右臂,長公子正抱著九公子站在一旁驚訝地看著他...

而身姿偉岸的君王正悠閒地站在他身前,巧妙地擋住他前往殿外的路,眼中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看著他。

迎著君王戲謔的目光,張蒼的臉頓時唰地一紅,自己竟在這大殿之上犯了病,早知如此,今日便不來了!

他之所以經常躲著不肯面君,時常托五黑將新物什送進宮,正是因為這“病症”。

五歲那年一個的清晨,他在祖父的書房之中觀看算籌古書之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算籌橫七豎八擺滿一室的屋子,他第一回見到這麼算籌,便開心地撿起那些算籌演算起來,過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當他從屋子裡走出來時,卻發現他的祖父祖母與父母正圍著他哭喊不已。

在他們的哭喊聲中,他才知曉,自己已經在書房中發呆了整整半日時辰。

在他成長的過程中,這樣的事情不時會再次發生,家人找來巫師驅邪亦無濟於事,正因如此,張氏之人皆知他比族中所有人都聰明,卻是萬萬不能招惹的,因為他有“疾”在身。

先前韓非初到陽武郡,找族長張負借人之時,張負不敢擅自替張蒼應下,正是怕惹他發病。

此刻,知曉此事再遮掩不下去的張蒼,急忙手忙腳亂解釋了一番幼年之疾、與方才自己所想之事,又一再承諾此病症絕不會影響他在少府的公子,五黑亦連聲為他力證,稱張蒼接連數日晝夜顛倒指揮匠人操作榨油機,定是太累才會失了禮數...

嬴政倒並不在意張蒼失禮之舉,他擔心的,乃是對方口中“五歲便發病”的病症,若不徹底根除此症,大秦恐將損失一得力大才!

是以,君王不但安慰了張蒼一番,還命人即刻將夏無且請來,當場為張蒼診治究竟是何種疾病。

張蒼見王上並不因此嫌棄自己,反要派人來為自己診治,心中更覺來秦國這一趟,值了!

哪知,派出的宮人剛匆匆離去,君王與部分大臣耳中,便響起一道詫異的稚嫩童音,“不對啊,這又不是病,不用看醫生的!後世很多理工科智商超高的科學家,都會在專注思考時進入這種‘忘我’境界,比如物理學家安培走在半路想起一道題,還當場掏出粉筆在‘黑板’上寫了起來呢,其實那黑板是一輛馬車的後廂...數學家陳景潤的同學楊錫安也回憶過,下雨天同學們都在四處奔跑躲雨時,隻有陳景潤一個人在雨中慢慢想著題,根本察覺不到下雨了...而且,張蒼在史書上活了104歲,比這殿中在座眾人都要長壽些...”

隨著他最後一句心聲落下,張蒼莫名感到很多大臣注視自己的目光,充滿了火熱的灼燙,仿佛...多看他幾眼就能長生不老似的?

隗狀不由琢磨著,方才張蒼命人添菜了,莫非他是吃得多,才能這般長壽的?

李斯卻暗忖道,連王上都在練五禽戲了,張蒼定是在工坊煤場之間來回奔波,一刻也閒不下來才能保持長壽的,看來,我往後還需再勤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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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上,為國事積勞成疾的秦始皇,將健康和長壽寄托在了方士的丹藥之上,但如今正值盛年、身強力壯、在小崽的監督下日日勤練五禽戲的秦王嬴政,卻對長壽一事無甚興趣。

是以,他聽聞這心聲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要找張蒼探尋長壽之法,而是:張蒼眼下風華正茂,若他當真能活到104歲,這位大才便還能為我大秦效力數十年,妙哉!

果然,匆匆趕來的夏無且為張蒼把脈後,直言他身體極好,並無任何病症,如此一來,嬴政便讓急匆匆想回工坊的二人先回去了。

此時,宮人早已將眾人案桌上的食盤撤去,換上了乾淨玉尊,按禮本是要倒酒的,但桓猗壯著膽子懇請君王可否換成柘漿,在大臣們面帶喜色的紛紛附和下,嬴政便命人將黍米酒換成了柘漿。

他還趁機宣布了一個讓眾人振奮好消息,接下來,朝廷不但會在鹹陽設幾處鋪子,專賣這鮮榨柘漿,還會在全國售賣以柘漿熬製出耐保存的紅糖。

李牧雖未見過紅糖,聞言卻是十分高興的,他早已敏銳察覺到,這柘漿並不似尋常甜食那般隻有甜味,它還有助人恢複元氣之功效,但此物現榨現喝,是無法長久保存的。

但若有了耐保存的紅糖,他們便能多買些帶去北地,來日出征攻打匈奴之前,一碗甘甜美味的紅糖水,遠比黍米酒更能助長士氣!

正在滿殿大臣皆感喜氣洋洋之時,坐於隗狀對面的駟車庶長嬴仲雍,卻面色沉沉看向君王,揚聲道,

“嬴政,你這又是售澡豆牙刷,又是售柘漿紅糖的,莫非是打算徹底摒棄商君重農之法,要改興齊趙之商道了?此事,老夫不同意!”

此言一出,滿殿皆靜,大臣們這才意識到,是啊,王上如今頻頻設鋪子,莫非大秦真要興商道了?

如此一來,商君之法何如?農業,才是秦國立國之根基!

這下,莫說宗室之人,便是文臣們亦正色跟著勸諫起來,以王翦為首的武將,一時倒無人作聲,文武有彆,這等治國內務大事不是他們該置喙的。

而半分不懂商道之事的桓猗,正氣勢洶洶瞪著駟車庶長,做好了隨時跳出去揍對方一頓的準備。

李牧卻有些欲言又止,他生於趙國長於趙國,自然知曉商道之利,是何等數十倍於農業的,如今秦國既有了高產之糧,早非當時急需囤糧備戰之窮國,商業,亦是該搬上日程的了。

李斯悄悄瞥了瞥君王收起笑容的面色,正要起身開口助君王舌戰群儒,卻聽殿上清冷冷的聲音傳來,

“今日這慶功之宴,一為滅趙之功,此功乃是我大秦將士們立下的;二為秋收之功,此功勞,卻是我秦國萬民共同立下的。寡人看著這滿殿嘉肴啊,卻想著,若我秦國之民,也能吃上這豐盛之菜肴,喝上這味美之柘漿,該是何等與民同慶之樂?”

嬴仲雍聞言大怒不已,起身繞出案桌道,“豎子焉敢!你讓庶民子弟參加科舉也就罷了,竟還敢打稅賦之主意,休想!若你不想做我嬴氏子孫,便將這王位讓出來即可!”

說著便要上殿,哪知早已蓄勢待發的桓猗,飛身跨出來一把撲上去將他按到在地,殿中登時亂做一團。

與此同時,明赫也急忙從扶蘇懷中掙脫下地,蹬蹬蹬跑上殿一把抱住父王,怒氣騰騰瞪著地上掙紮不止的嬴仲雍。

嬴政抱著小崽起身,長身玉立於殿上,居高臨下一一掃過群臣的臉龐,忽而笑了,“寡人上回便說過,要在大秦減稅賦,施仁政,莫非,諸位竟全然忘了?”

在眾人恍然想起當日君王“戲言”的目光中,他繼續朗聲道,

“如今國庫一年之收成,已是從前八九年之總數,眼下縱便要征伐山東三國,至多不過消耗國庫兩成之糧。而當年,商君乃是以征伐軍糧為由,將秦人稅賦加至泰半,如今,既然我大秦再無缺糧之隱患,自當兌現諾言為民減輕些稅賦,老秦人為秦國苦了數百年,該過一過安生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