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之上一時沒了人聲,越發顯得風聲狂躁，艾莉森似乎有些不忍看博士的表情，偏過頭去,陳見卿咽下喉嚨裡腥甜的血液,想要說什麼,卡福給手下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道過了多久,薑歲才面無表情的說：“所以，你想告訴我，你是我的父親，而人魚殺害了我的母親，你帶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報仇？”

“是的,親愛的。”卡福溫聲說：“這就是我必須要帶你來到這裡的原因，你是又雪的孩子，你應該為你的母親報仇。”

薑歲垂下纖薄眼皮,“你的意思是，在你為了婚約而跟她分手時，她已經懷孕了，而後獨自生下了我？”

“我很抱歉。”卡福難過的說：“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去找你。”

“我的資助人，是你吧。”薑歲冷淡的說：“從我在孤兒院開始，就一直有人資助我，一直到我大學這筆資助才停止。”

卡福無奈苦笑：“這是身為父親應該做的。”

薑歲沒再說話，他似乎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卡福慢慢走過去,試探性的抱住了他，柔聲道：“親愛的，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母親……所以這二十年來，我一直在贖罪，我想要幫你母親報仇。”

懷裡的人很清瘦，在細微的發著抖，卡福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像是在哄一個三歲大的小孩子：“現在我們已經來到了這裡，上帝都在幫助我們，隻要將船上的神經毒劑投放進海裡，這些人魚都會死……至此，它們當年殺害你母親的罪責，才能算贖清了。”

薑歲還是沒有說話，身體的顫抖卻更加嚴重，卡福歎口氣，又安撫了他好一會兒，薑歲忽然抬頭說：“可以讓我來嗎？”

“什麼？”

薑歲一字一句的說：“投放神經毒劑的事情，可以讓我來嗎？”

卡福立刻笑了，“當然可以。”

他將一個控製器交到薑歲手裡，溫和道：“親愛的，這是閘機控製器，隻要按下，貨艙裡的東西就會立刻排放，那些人魚一個也跑不了。”

他鼓勵道：“去吧，為你的母親報仇。”

薑歲緊緊捏著控製器，上面的紅色按鈕無比刺眼，他手指顫抖：“真的，全部都會死嗎？”

“當然。”卡福說：“這種神經毒劑對人魚的傷害是不可逆轉的，隻要進入它們的腮部，就一定會因為器官衰竭而死。”

薑歲緊緊抿著唇角，他手指似乎就要按下的刹那，艾莉森忽然尖叫道：“人魚！”

卡福立刻拔槍，就見海面之上不知何時浮出了好幾十頭人魚，雙瞳沒有任何情緒的、冷冷的看著岸上的人類。

之前他們在島上到處活動、連影子都沒有見到的人魚，此刻卻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了這裡，所有人都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握緊了手裡的槍。

薑歲看見了阿瑞斯。

它黑色的長發在月色中泛出綢

緞一般的光澤，深藍色的雙眸深邃的宛如無邊無際的深海，五官輪廓挺拔而俊美，隻是因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便顯得十分森冷，戾氣衝天。

卡福冷冷道：“這些畜生還敢出現！薑歲——”

他後面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薑歲抬手就給了他一槍。

這聲槍聲可謂是驚天動地，一時間不管是人還是魚都看了過來。

博士第一次開槍，手被震的發麻，準頭也不好，隻是打中了卡福的肩膀，他捂著肩膀上的血洞，陰鷙道：“薑歲……你乾什麼？！”

艾莉森等人反應過來，喊了一聲立刻圍上來，薑歲控製著自己還在不停發抖的手，冷笑道：“你不覺得自己的謊言很拙劣嗎？卡福·加西亞。”

“我跟你提起過我的母親薑教授，她是我生平見過的最完美的人沒有之一，她性格果斷而剛烈，你覺得自己憑什麼能讓她在得知你要跟其他人結婚後，還留下孩子？！”薑歲啞聲道：“你那個荒唐的故事簡直是在羞辱薑又雪！”

卡福的五官變的猙獰起來，他被艾莉森攙扶著站穩身體，吸氣道：“我沒有騙你，薑歲。”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胡說八道！”薑歲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再開槍的機會，誰知道卡福被戳穿後會不會惱羞成怒連他一起打成篩子，當機立斷看向海面大聲道：“阿瑞斯！”

深藍色的影子如閃電般襲來，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這非人的生物到底有多恐怖，第一反應全是自保，連連後退，就連卡福也退了好幾步，眼睛裡全是忌憚。

阿瑞斯根本沒理會這些雜魚，抱住薑歲就往水裡一鑽，薑歲扒拉著它肩膀勉強道：“陳見卿……把陳見卿帶上！”

阿瑞斯：“no。”

“……”薑歲揪住它耳鰭：“帶上！！”

“。”阿瑞斯不情不願的側過頭，看了其中一頭人魚一眼，那頭人魚立刻上岸，抓著陳見卿就跑，卡福勃然大怒：“開槍！立刻開槍！殺死這些畜生！”

艾莉森咬牙道：“主管，要是開槍的話，博士……”

卡福眼睛血紅：“你到底是他的人還是我的人？！”

“……明白了。”艾莉森低聲道。

島上再次響起密集的槍聲，救陳見卿的人魚尾巴中了一彈，它憤怒的卷起一塊石頭，就往人群裡砸去，人魚的力氣是很大的，這一下瞬間就把開槍那人砸了個頭破血流。

阿瑞斯沉聲開口說了句話，那頭人魚這才一臉不忿的帶著陳見卿遊遠了。

人魚遊泳的速度是人類拍馬也趕不上的，卡福追出去兩步，身形被海浪打的微微搖晃，但哪裡還能看見人魚的影子？！

“……操！！”卡福爆出一聲罵，狠狠將手裡的槍砸在了沙灘上。

艾莉森猶豫了下，問：“主管，現在怎麼辦？”

“我再最後給他一次機會。”卡福的聲音陰沉的能滴出來水來，“明天晚上之前，如果他還是執迷不悟，那就直接排放神經毒劑，將這裡炸掉，不用管他的死活！”

……

薑歲又被放回了那個硨磲上。

陳見卿則被丟在水窪裡泡著。

“……”這麼泡著，就算陳見卿沒有這一身的傷也得直接去找閻王爺打麻將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下去把人拖到硨磲邊上——這個動作幾乎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氣的他咬牙切齒。

陳見卿沒事乾長這麼高乾嘛，重死了！

硨磲邊上有阿瑞斯生的火，薑歲不時給陳見卿翻個身，免得他直接烤熟了，阿瑞斯回來的時候看見這一幕，看了看薑歲，看看陳見卿，又看看自己從海底刨上來貝殼，疑惑：“food？”（食物?）

“……”薑歲輕咳一聲，意識到自己教阿瑞斯烤蝦也是這麼烤的，但他覺得自己沒必要跟這條魚解釋，畢竟在阿瑞斯看來，不管他做什麼，都有自己的道理。

阿瑞斯開始給他烤貝殼吃，薑歲問：“阿瑞斯，卡福他們呢？”

阿瑞斯說：“ship。”(船)

“我要跟你說一件事。”薑歲神色認真：“你今夜帶著你的族人離開這裡，走的越遠越好……”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阿瑞斯解釋神經毒劑的問題，乾脆道：“留在這裡很危險。”

阿瑞斯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似乎是想讓他不要太著急，自己垂眸思索了一會兒。

薑歲：“你在想什麼？”

阿瑞斯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用自己貧瘠的詞彙量來跟薑歲溝通這件複雜的事情，它關於人類語言的所有了解都來源於被捕捉到後聽見的研究人員們的聊天，複雜的事情它無法用人類的語言表述。

一看它那蠢兮兮的樣子，薑歲：“……你不會說？”

阿瑞斯：“……”

雖然是真的，但它不想承認。

它忽然想到什麼，對著薑歲說了一堆亂碼，要是換個人當場就得給阿瑞斯扭送精神病院，但薑歲福至心靈，莫名其妙的明白了：“你說你要教我人魚語？”

阿瑞斯立刻點頭。

薑歲要笑不笑的：“那你怎麼不跟我學中文？”

大概過了半分鐘，阿瑞斯把自己沉進水裡，悶悶的說：“itisdifficult。”（太難了）

薑歲唇角彎起，撐著自己的下巴：“可你聽得懂我說話。”

阿瑞斯輕聲說：“ihadmetyou。”（我見過你）

薑歲一愣。阿瑞斯這話的意思顯然是指他們在更早之前就見過，他坐起來，皺眉問：“什麼時候？”

阿瑞斯比劃了一個高度，薑歲：“我這麼高的時候？”

阿瑞斯點頭。

從阿瑞斯比的那個高度來看，那大概是正常人類小孩十歲以下的身高，薑歲愣了愣，忽然想起在孤兒院時，他總喜歡在夜晚偷偷跑到海邊去，無人的風裡，他偶爾會對葬身大海的薑又雪說說自己的日常生活。

後來他考上大學，就離開了小鎮，再也沒有回去過，如果阿瑞斯見過他的話，隻能是那個時候了。

他們

原來那麼早之前就見過嗎？

薑歲覺得有些奇怪，那時候的他雖然性格古怪?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很有危險意識，隻是找個礁石坐著吹風而已，那地方完全是屬於人類的活動區，人魚是絕對不會靠近的，阿瑞斯怎麼會在那裡見過他？

他正思索著，阿瑞斯已經把貝殼烤好了，它利落的把殼撬開，將裡面鮮嫩的肉喂給薑歲，薑歲心不在焉的吃了兩口，冷不防被阿瑞斯在唇角一舔，他輕嘖一聲，把湊上來的魚腦袋推開：“煩不煩。”

阿瑞斯就有點委屈，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話，薑歲聽不懂，但他聽出了其中的抱怨之意。

薑歲：“……”

他跟陳見卿和安瑟爾跑了是不對，但退一萬步來說，阿瑞斯想把他關在這裡產卵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薑歲胃口小，阿瑞斯找的貝殼又很大，吃了兩個他就吃不下了，還剩了很多，薑歲剛說其他的留給陳見卿吃，阿瑞斯就一臉冷漠哢嚓哢嚓把剩下的全吃了——連殼一起啃的那種。

薑歲：“。”

行吧。

知道薑歲喜歡乾淨，吃完東西的人魚還專門去給自己洗了洗，才抖抖身上的水爬上了大硨磲，它抱住薑歲，因為有火堆，薑歲也沒有推開它，繼續想自己的事情，忽然感覺那隻冷冰冰的蹼爪落到了自己的肚腹上，小心又謹慎的揉了揉。

薑歲：“？”

薑歲莫名其妙：“你乾什麼？”

阿瑞斯認真且嚴肅的說：“fishroe。”（魚卵）

它這話太天馬行空，薑歲足足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臉色鐵青，一巴掌把阿瑞斯的腦袋糊開：“蠢貨，男人不會生孩子！”

阿瑞斯被推開了也不生氣，又湊上去說：“you。”（你能）

薑歲要繼續罵，忽然頓住了，揪住阿瑞斯的耳鰭：“為什麼？”

阿瑞斯柔聲說：“ofthesamekind。”（同類）

薑歲微怔，他皺起眉。

同類。

阿瑞斯為什麼會說他是同類？

他想繼續問，阿瑞斯的心思卻已經完全不在這裡了，它收起了尖銳的指甲，從博士的襯衣下擺探進去，沿著凹凸起伏的脊柱線條一路往上，手法下流的要命，薑歲驚喘一聲，不可置信的看著阿瑞斯。

卡福在外面隨時準備藥魚，阿瑞斯竟然還有心思乾這種事？？它不是什麼人魚，是泰迪吧？！

薑歲將它作怪的手扯出來，眼尾都被氣紅了，眼睛裡暈著一層水汽，瞪了阿瑞斯一眼：“再煩就滾去水裡。”

阿瑞斯：“……”

被瞪硬了。

薑歲自然也感覺到了，他忍無可忍的把魚踹開，想要躲去硨磲的另一邊，阿瑞斯一把抓住他腳踝，把人拖了回來，按在衣服上就開始吻他。

薑歲跑出去就算了，還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阿瑞斯雖然從不表現出來，但它還是生氣的，所以這個吻比起以往還要凶，薑歲甚至覺得它真的會把自己吞進肚

子裡，所以當它妄圖將他的舌頭勾進自己嘴裡時，薑歲抵死不從，阿瑞斯眯起眼睛，很難得的在薑歲面前露出了強勢的一面——

它捏住薑歲的下頜，迫使他張開嘴，紅腫的唇瓣不停顫動，裡面的軟舌能看的一清二楚，阿瑞斯就著這個姿勢吻了下去，薑歲無處可逃，隻能讓它得逞。

粘稠的水聲響在安靜的山洞裡，薑歲耳邊一片白噪音，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等阿瑞斯順著他的脖頸吻到小腹時，他才終於清醒過來，顫聲道：“還有人……有人在這裡！”

阿瑞斯冷漠的看了陳見卿一眼，不以為意的道：“kill？”（殺掉？）

薑歲：“……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你給我弄死試試看！”

這時候陳見卿忽然發出一陣悶悶的咳聲，眼皮抖動，應該是要醒了，薑歲連忙跪坐起來，把衣服整理好，然而他這眉眼帶水肌膚泛紅的樣子，怎麼看怎麼有貓膩。

阿瑞斯冷冷盯著陳見卿，意識到自己其實應該早點動手，把這討厭的人類直接弄死。

薑歲已經裹著毯子挪到了陳見卿旁邊，陳見卿模模糊糊的看見他，用力將他摟進了懷裡，曾經清越溫潤的一把好嗓子此刻就像是粗糲的砂紙般，“博士……抱歉。”

薑歲瞪了要暴起殺人的阿瑞斯一眼，魚委委屈屈的靠了回去，他僵硬的讓陳見卿抱著，道：“你好像總在跟我說抱歉。”

明明那不是他的責任。

陳見卿將滿是血汙的臉埋在博士細嫩白皙的頸窩，讓那白玉一般的脖頸染上自己的汙色，他嗅見博士皮肉之間散發出來的很淡的香，就像是療傷的聖藥，斷裂的肋骨、猙獰的鞭傷、剁掉的手指……好像都不再痛了。

“在海灘上，你想跟我說什麼。”薑歲沒有推開他，就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博士很清楚，想要從彆人那裡得到什麼，總要給點兒好處，他不介意給陳見卿這點甜頭，“卡福沒有讓你說出來，想必很重要吧。”

陳見卿一時沒開口。

薑歲道：“事到如今，你瞞著我也沒有必要了，你不告訴我，我就去找卡福問清楚。”

“……”陳見卿輕歎口氣，道：“您還記得，我最開始跟您講過的那個故事嗎？”

“傳說在加勒比海的某個島嶼之下，是人魚的棲息地，曾有船隊誤闖其中，眼睜睜的看著船隊中的年輕女人被□□、撕碎、吃掉。”

薑歲猛然瞪大眼睛。

這個故事……陳見卿早就告訴過他！但當時他以為又是什麼小道消息，並沒有放在心上。

“那是二十年前……卡福的故事？”薑歲喃喃道：“人魚真的……殺了我的母親？！”

當年有人來家裡報喪，隻說薑又雪是沉船墜海，最後是當做科研事故處理的，原來卡福沒有撒謊，薑又雪真的死在了人魚島上！

“……是的，博士。”陳見卿閉了閉眼睛，“這一點，卡福沒有騙您，他當年資助了一支科考隊，預備在海上向薑教授求婚，結果真的誤打誤撞找到了人魚島。”

“那他真的，真是是我……”那兩個字實在是讓薑歲惡心，他說不出口，捂著痙攣的胃部乾嘔起來。

陳見卿連忙道：“不，博士，您聽我說，這一點卡福撒謊了，他不是您的父親。”

薑歲抬起水光瀲灩的眼睛看著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看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真的？”

“真的。”陳見卿肯定道：“總部早就懷疑過這一點，做過親子鑒定，我用性命擔保，您不是他的孩子。”

薑歲猛然鬆了口氣，就像是剛從地獄邊緣掙脫回來。

他絕對不相信薑又雪會在和卡福分手後還生下他的孩子，這絕對不是薑又雪能做出來的事情。

“那我的父親。”薑歲揪著陳見卿的衣服，目不錯神的盯著他：“到底是誰？”

陳見卿沉默一瞬，忽然看向了阿瑞斯，“或許它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你是那場變故的親曆者，應該比我這個聽說者，更接近真相吧？”陳見卿緩緩說：“二十年前在一夜之間殺死了數百頭人魚，以此奪得王座的，現任人魚族群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