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遂隻好把寧涼扶了進去,讓她坐下。
墨雲笙推著輪椅出來,身上披了一件鬥篷,襯著蒼白的面色,似乎又孱弱了一些。
寧涼想起他一劍蕩平數百妖族的樣子,心裡微微一澀。
“哪裡不舒服?”墨雲笙問。
“說不上來,就是……”在他面前,寧涼瞎編也編不出一個病症來。
“我看看脈。”伸出手。
寧涼把自己的手遞給他,他拉開她的衣袖,搭上了她的脈搏。
他的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讓她的手指微微瑟縮了一下。
他垂著眸子,凝神聽著她的脈,廊下燈籠的光暈靜靜地照著他的眉眼,烏黑的眼睫下形成一片淡淡的陰影,恰到好處地遮住他眼眸中微微浮起的一絲淺笑。
像被遙遠的歲月之刃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一個高高在上,目無下塵,是天上孤冷的明月,誰也無法觸碰。
一個溫柔沉默,情深不悔,是寂靜卻喧囂的海嘯,悄無聲息吞噬一切。
唯一不變的,隻有眉心紅色的朱砂痣,是十丈紅塵裡避無可避的盛大和熱烈。
小藥童甘遂把屋內的暖爐搬出來,放在墨雲笙旁邊,上升的熱氣一瞬間衝散了他周身的冷淡。
連寧涼也感到一絲暖意。
“沒什麼大礙,吃點藥就好了。”
片刻之後,墨雲笙的手指從她手腕上移開,從自己納戒中,拿出一個藥瓶,倒出一粒丹藥給她。
寧涼是裝病的,現在竟然真的要吃藥,不禁有些躊躇。
就像小時候不想上學裝病,卻被大人拉去醫院裡打了一針。
“吃完就會好。”墨雲笙遞給她藥丸的同時,還遞給她一杯熱茶。
寧涼隻得接過去,不忘問:“苦嗎?”
墨雲笙:“良藥苦口。”
寧涼把丹藥塞進口中,正想喝口茶囫圇吞下去,卻發現這藥丸是甜的,隻有一絲淡淡的藥材的苦味。
還怪好吃的。
而且這藥吃下去之後,效果似乎立竿見影,她方才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的心情好像慢慢平靜了。
“難怪外面的人為了你的丹藥,都肯一擲千金,你果然是藥到病除的神醫。”寧涼由衷地說。
墨雲笙微微一笑:“對症下藥便好。”
“那我是什麼病啊?”
“一點小毛病,最近是不是沒睡好?”
寧涼敬佩地看著他:“沒錯。”
“為何?”
“因為……”寧涼道,“夢見了一些過去的事,夢中我看見你將‘葬月劍’送給我。”
墨雲笙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嗯。”寧涼點點頭,忽然笑起來,“那個時候,你知道我在說謊騙你嗎?”
墨雲笙看著她,眼眸如同淺淺的琉璃,似乎什麼都能看透。
他雖然沒有說,寧涼卻明白了,他什麼都知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願意救我?還送我‘葬月劍’?”她想起‘返塵鏡’中看到的自己無恥的一口一個‘哥哥’的叫他,還演戲演的那麼聲情並茂,尷尬到想抹除他的記憶。
墨雲笙微笑道:“小涼,在你心中,我難道是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人嗎?⑴_[]⑴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寧涼:……從前,難道不是嗎?
他從前那等姿態,即便是救她的時候,也是令人心驚擔顫的。
她可從未敢奢想,他會憐憫她。
“我從第一眼看見你,便知曉你的身份,你注定要成為妖神,強大的力量,能夠在六界掀起滅頂之災,但也能為六界帶來長久的安定,我不知道你最終會走向哪一條路,但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走向正確的那一條。”
聽著墨雲笙的話,寧涼心中滿是苦澀,她勉強扯出一絲笑:“我最終,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沒有。”墨雲笙搖頭,“小涼,你從未讓我失望過。”
寧涼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說出的這句話。
真的沒有失望嗎?
可她後來,不是被他封印了嗎?
為了召喚出白龍和黑龍,她獻祭了了半個妖族,那是多少生命?
她不敢想象。
做了這樣的事,他怎麼會說出,從未讓他失望過這種話?
“咳咳咳……”夜風有些涼,他坐了一會兒,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寧涼連忙說:“你先休息吧,這麼晚了不該打擾你。”
墨雲笙道:“無妨。”
“我也該回去了。”寧涼站起來,看見外面藥田裡一片紅櫻草,笑著說:“紅櫻草很漂亮,我下次來采一些回去泡水喝。”
“好。”
看著她的背影緩緩離去,甘遂有些摸不著頭腦:“宗主真的生病了嗎?”
“嗯。”墨雲笙輕聲答。
“不過宗主倒是變了,之前身體不舒服,都不肯讓墨蘅君看病,更不可能吃墨蘅君的藥,現在倒是……”甘遂笑眯眯地說,“宗主對墨蘅君好像不一樣了。”
“是嗎?”他想到什麼,嘴角的笑容確實深了一些。
甘遂又問:“剛剛墨蘅君讓宗主吃了什麼藥?怎麼那麼快就有效了?”
墨雲笙笑了片刻,才說:“‘清心丹’而已。”
“啊?”甘遂滿臉迷惑,似乎覺得自己並沒有聽清楚,待還想再問,墨雲笙卻已經轉身回房間了。
甘遂:什麼丹來著?
.
寧涼回到清涼殿,深吸一口氣,又拿出‘返塵鏡’,她不想一直迷惑下去。
總要知道過去是什麼樣子的。
她咬開手指,又滴了一滴血在上面。
‘返塵鏡’上,畫面漸漸清晰。
晏無爭抱著采回來的紅櫻草,皺著眉聽小寧涼說完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什麼妖族公主,不當了
,我們離開荒洲境。”
“真的?”小寧涼眼睛一亮,“爭爭,我們真的要走啦?”
“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免得以後荒洲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都怪在你頭上,今天收拾東西,和彩爹彩媽告彆,我們就走。”
“嗯!”她開心地點頭,“我去王宮裡,把我攢的錢都帶出來,我們要去很多地方,會需要很多很多錢吧!”
晏無爭道:“也不用那麼多錢,路上不夠用,可以再找工作。”
小寧涼道:“你工作的錢隻夠我們三個吃飯,如果還有路費,肯定不夠,畢竟小花吃得那麼多!”
兩人說著,一起看向百無聊賴趴在地上的小黑狗,這狗油光水滑,身強體壯。
小黑狗:……
它要吃飽,也是自己出去捕獵的!
小寧涼還是回了一趟王宮,把自己這幾年當公主攢下的金銀珠寶打包背在身上,其餘什麼都不要,毫不留戀地準備離開。
她對這王宮沒有任何感情,妖王壓根兒不見她,王後見了她,隻是冷冷淡淡的,隻有說起晏無爭時,才會主動多問她幾句話。
她大部分時間都住在王宮外,和晏無爭一起上山采藥,曬藥,賣藥。
隻有缺錢了才回來老老實實當幾天公主。
她不是受寵的公主,不像寧暖一樣金銀珠寶數之不儘,這麼多年她也隻攢了一點,不過,當做他們一段時間的盤纏是夠了。
“涼公主。”小寧涼才走到院子中,王後身邊一名侍女便叫住她,“王後有要事,請公主過去一趟。”
“我沒空,改天吧。”王後的要事,關她什麼事?
侍女攔住她:“涼公主,事關無爭公子。”
“爭爭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她冷冷瞥著這侍女。
侍女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才說:“是巫妖大人醒了,說是又看見了一些預言,事關無爭公子。”
小寧涼皺起眉。
那個巫妖老頭子,自從當年在王宮裡見過她一次之後,就昏厥了,整天迷迷糊糊,重病在床,似乎隻剩一口氣了。
但神奇的是,這口氣硬生生吊了許多年,愣是沒死。
現在居然醒了?
“他說什麼了?”
“奴婢沒有資格聽巫妖大人的預言,公主想知道的話,還是親自去看看吧,奴婢看,王後娘娘聽了之後,似乎面色不太好。”
小寧涼想了想,還是想去看看。
事關晏無爭,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這幾年王後一直打聽晏無爭的事情,雖然妖王不出面,她也知道,此事是妖王授意的。
據說,妖王這幾年,還派人去了許多次幽都,也不知道是做什麼。
而每次,晏無爭聽到她說起這些,神色都有些惆悵,會一連心不在焉好幾天。
所以,她也想知道關於晏無爭,巫妖會說些什麼。
她跟著侍女,一路走到王宮另一側,巫妖居住在供奉妖神的神殿中,裡面九根巨大的石柱上,盤著雕刻栩栩如生的龍,面貌猙獰凶殘。
神殿中光線昏暗,進去之後,侍女便止步了。
“奴婢不能進去,涼公主往前走吧。”
小寧涼沿著昏暗的走廊,窗外光線明明滅滅,走廊的儘頭,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
精美的羅裙,滿頭珠釵環繞,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寧暖站在有些昏暗的光線之下,眼眸死死地瞪著她,小寧涼走近了一些,才看見她眼睛紅腫,似乎狠狠地哭過。
小寧涼壓根兒也不打算理會她,轉身進了巫妖的房間裡。
巫妖躺在一張黑色的石床上,枯瘦的身體像是一具骷髏,包裹在寬大的衣袍中,滿頭花白的頭發散亂著,雙眼渾濁。
王後站在一旁,神色也有些慌亂。
“異端!災禍!妖邪!”石床上的巫妖雙手指著天,眼睛突出,大聲喊著,“殺了她!殺了她!”
小寧涼愣了一下。
而王後就在此時,忽然大聲道:“來人!巫妖大人預言了災禍寧涼,把她抓起來!投入煉妖塔中!”
門外像是早就等待著的妖兵湧了進來。
小寧涼連忙後退,一直退到巫妖身邊,他似乎看見她,枯瘦的手抓住她,眼中蓄滿了淚水。
“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