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了幾十年,朔北的百姓也比從前多了許多,朔北城往西那高達數丈的銅牆鐵壁之內原本隻有兵士把守,因為鐵壁擋風,這幾年雨水也多,竟然也成了熱熱鬨鬨的市集,
朔北的秋風凜凜如刀,千刀萬刃都被高牆所擋,三文錢兩個的二合面芝麻燒餅裡刷過素油,秋風能令詩人瘦,燒餅能讓世人肥。
鹵好的羊肉切碎了,混著沙蔥和鹽末拌勻,填在豁開的燒餅裡,外地來的客人甚至等不及坐下,墊著麻紙就大口啃了起來。
這些人大多牽著從西邊來的皮貨或者羊馬,又或者從東邊和南邊來的布匹和茶葉。
稍稍填了肚子,就將手裡的貨物換了彆地的特產,隻要能安安穩穩帶回自己的故鄉,就能得了讓自己過一冬的錢貨。
鐵壁之下,流傳著各種外地人一夜暴富的傳說,大概每個行商都夢想著自己能得了了不得的寶貝,從此做了富家翁。
除了各處來的貨物,朔北也有自己的特產,安平學宮培育出的棉種、麥種,每隔一段日子會往外放一批,行商們若是能得了一些帶回鄉裡,也是能讓人高價買去的。
此外,還有勇毅學宮的書。
有人往騾車上一摞一摞地搬勇毅學宮今秋新出的書冊,這些人是書商,把書拿去了中原或者江南重新開版刊印,再放進書肆,也能引來各地讀書人競相搶購。
在青色短袍外面裹了件舊裘衣的女子掂了掂手裡的錢袋,臉上露出了笑。
跟在她身後的另一女子笑著說:“上次的書刊了三千冊,這次的書商一來就先給了你這麼多錢,你倒是趕緊去買兩件厚衣裳,彆回頭又把錢花在了書肆裡。”
得了錢的女子將錢袋收好:“既然有了錢,自然要先去吃隻烤羊!正好今日休沐,學宮不少人都在邊城,咱們去叫上幾個她們,一塊兒吃烤羊去。”
同伴不甚同意,卻還是被她拽著胳膊拉走了。
“先去挑了羊讓店家烤上,再燙了酒……再去叫人。”
“我看你不是想吃烤羊,你就是喝酒。”
“哎呀!文章自酒來,今日得一醉,明日我又能下筆千言。”
“歪理!”
“嘿嘿。”
嘻嘻哈哈,熱熱鬨鬨。
穿著一身藍色袍子的女子輕輕揉了揉手裡的小白貓,看著她們的背影。
“你之前進了因果之中,現在看這些人是看見了人,還是見了因果?”
小貓被揉得眯了眼,頭也仰著,一臉的享受,就是說的話不好聽。
抱著它的人笑著說:
“世間萬物本就是因果集合,我看見的是因果,又何嘗不是人?”
就像剛剛說笑離開的兩個年輕女子,她們身後各有其因,來日一個廟堂為相,一個遠逐山野,政見相悖,人事相違,那又如何?
今日的這一頓酒肉是她們過往情義之果,也是來日相爭相念之因。
身為因果神,她仍覺
此刻酒香肉美。()
趴在她懷裡的天道貓貓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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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到了折月皆蘿殘魂的秦四喜並沒有選擇立刻離開人間境,反正天道還沒趕她,她又乾嘛著急?
身上掛著一隻天道貓貓,她先到了朔北的地穀。
地穀大半已經被人用雕琢好的靈石布陣封住,留了一道小口子給安平學宮的人繼續研究用魔氣改良種子。
女蘿的枝杈從裡面伸出來,頂著新生的綠芽。
有了靈氣的滋養,能同時吸納靈氣和魔氣的山鬼儼然是尋到了一個修煉的寶地,已經有了要在這紮根千百年的架勢。
秦四喜並未現身在女蘿面前,她進入地縫,拿出了那塊神祝石。
幾乎瞬間,那塊神祝石就感應到了魔氣的存在,仿佛一滴墨滴在了上面似的,秦四喜拿出山河隨性扇,輕輕拂去了周圍的魔氣,神祝石又漸漸變回了透明的模樣。
“讓凡人境離開九陵界自成小世界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折月皆蘿為凡人境謀來的後路,秦四喜非常欣賞。
萬年來凡人境孤懸在海中,九陵修真界的好處,凡人們未曾受過,遭的難可不少。
修真者們用凡人境來鎮壓魔族的出口,讓凡人境災患頻仍,民不聊生。
又搞出“化劫引”,幾乎是要對凡人敲骨吸髓一般利用。
天道貓貓用綠色的眼睛看向秦四喜。
“可如果凡人境離開了九陵界,你就不是九陵界的神了。”
“嗯?”
秦四喜低頭看向它。
天道貓貓的目光很認真。
“那無所謂。”
秦四喜咧嘴一笑。
天道貓貓低下了頭,小腦袋往秦四喜的臂彎裡鑽了鑽。
“說不定你會在凡人境脫離九陵界的時候就被迫返回諸天。”
“這樣啊,那我再等等。”
秦四喜將手裡的神祝石收了起來。
離開了地穀,她在朔北逛了逛,又去了幾處堤壩看了看。
然後,她再次回到了南江府山海鎮。
山海鎮也比從前熱鬨了許多,長河邊上有了一個走貨的碼頭,停了三四十艘船。
騎鵝娘娘廟前幾年大概剛翻新過,頂上的瓦片都是新的,門口掛的匾額還是從前那塊,看著寬寬肥肥的“鵝”字,秦四喜笑了笑。
忽然,路邊傳來了嘈雜聲:
“快讓讓快讓讓,大鵝來了!”
秦四喜轉頭,瞪大了眼睛。
一隻鵝,一隻約有丈高的鵝一路橫衝直撞地飛奔而來。
粗壯且長的脖子隨著鵝的飛奔瘋狂甩動。
雖然這鵝一看就是紙糊的,脖子上卻極為靈活……過於靈活了。
秦四喜悄悄後退站在人群之外,看著其他人一會兒驚叫一會兒哄笑。
白胖胖的鵝下面罩了個人,這人似乎想讓鵝上了石階進到騎鵝娘娘廟裡去,到了山下就停了下
() 來,可惜還是衝過了不少,又在人們的大聲呼喊裡匆忙轉向。
努力上山的鵝完全不是剛剛的狂野模樣,操控它的人小心翼翼,大概還把鵝抬起來看著腳下石階,就露出了那人穿的淺綠色繡褲。
顧了下面卻顧不了上面,鵝頭磕在台階上,隨著人的走動晃來晃去磕磕絆絆,挺白淨的一隻鵝,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實在是狼狽。
“武十七!你再做怪小心你娘揍你!”
“我這是為了今年的祭典專門做的!今年我就用這大神鵝給騎鵝娘娘開道!”
“鵝”身子裡傳來年輕女子說話的聲音。
其他人笑得更大聲了。
“你鵝做了,怎的不直接紮個騎鵝娘娘在上面?”
“鵝”也知道彆人是在笑什麼,晃了晃屁股,依然以斷頸之態繼續向上爬。
“武十七!”
廟裡一個女子大步走出來,看著費力上山的鵝,猛地一聲爆喝。
“鵝”見勢不妙,連忙調轉方向,甩著頭又從山上跑了下來。
圍觀的人又是一陣爆笑。
“彆的不說,主祭娘子,十七的手藝真好,這鵝做的又肥又白!”
“哈哈哈哈!今年祭神就讓這個鵝開道吧哈哈哈哈!”
在人們的哄鬨裡,秦四喜悄悄低頭,擋住了自己不忍直視的眼睛。
這可千萬不能讓鵝看見。
不然鵝說不定能跟萬家一一要個修真界的同款。
想象一下鵝趾高氣揚地坐在了巨大的紙鵝的屁股上,秦四喜就覺得眼前一黑。
“秦娘子。”
秦四喜轉身,看向來人。
是徐渡歸。
“秦娘子,宋無常今日歸位黃泉。”
大昭一朝開國重臣,曆任將相,鎮守北境數十年的征天親王息猛娘,壽終正寢,歲九十又七。
去前,她留下遺言,海中水冷,她要去陪她的陛下,她的摯友孟月池。
黃泉無常使宋霜歸位黃泉,因功德加身,累進為鬼王。
自功德池裡出來,宋霜先看見了徐渡歸。
“之前都說秦娘子來了凡人境,我是不是錯過了?”
徐渡歸輕輕點頭。
“你在功德池裡呆了月餘,秦娘子不能在黃泉久留,等了一日就走了。”
宋霜有些失望,雖然她的青黑面龐上看不出來。
“秦娘子留了東西給你。”
徐渡歸將一個小巧的盒子放在了宋霜的手裡。
新晉鬼王打開了盒子,看見了裡面裝的是一碗蒸肉,還有一張紙條。
“贈友以賀升遷——秦綠柳。”
功德池裡出來,人間記憶尚在,七情卻會淡漠許多,宋霜看著蒸肉,卻忽覺眼前一陣模糊。
廬陵書院裡對坐吃蒸肉的兩個女孩兒。
她們的故事結束了。
……
秦四喜剛從黃泉出來,就收到了
濟度齋的劍書,請她去往南洲。
她帶著鵝趕到聖濟玄門的時候,就看見天空中一柄巨劍劈下,將一個金光閃閃的寶葫蘆破成了兩半兒。
謔!
滔天劍意之下,方圓千裡連螞蟻都搬家了,唯有她毫無防備,被劍意衝了一臉。
仰頭看向半空中的劍修,秦四喜慢慢悠悠吐出了一口氣。
長生無法說她能殺了微生緒,她這下是真信了。
那個老頭兒至少也是返虛後期修士,比當年那個百裡覃還要厲害不少,長生無法這一劍下去,他半條命都沒了。
看著那把老骨頭從空中掉在地下,秦四喜抱著鵝又退了退。
半空中的劍直直逼下,正對那修士的額間。
“百裡間鬆,你以為你練出雙元神我就奈何你不得?!”
長生無法的喝問聲回蕩在雲間,如她的劍一樣令人震撼。
“長生、長生無法!你逼上我山門強令我與你對戰,削去我數千年修為,這就是你們濟度齋濟世度人的道理?!”
“濟世度人?”
長生無法手掐劍訣,巨劍直接壓向那人的額間。
隻聽一聲慘叫,裡面仿佛摻著裂魂之痛,讓人渾身汗毛倒豎。
“若那道理就是什麼被人打了不能還手,還得被世間諸多框子框著……”
毀了對方一個元神的長生無法緩緩走向自己的對手。
“那我這長生無法的‘無法’二字,就是無法無天的無法。”
慘叫聲中,那人結結巴巴地求饒:
“我說!當年之事!我說!”
長生無法輕輕哼笑一聲,輕輕打了個彈指。
“你說吧,把你當年如何與微生緒勾結,與盛九安勾結,害了盛九幽,害了折月皆蘿之事,一一說乾淨!”
原本孤零零看熱鬨的秦四喜忽然發現自己身邊漸漸站滿了人。
全是聖濟玄門的弟子,被濟度齋的劍修們押著,一起來分享他們太上長老當年的“豐功偉績”。
這些弟子面色慘淡,聽見自己憧憬的太上長老親口說出當年是如何貪生怕死,他們的表情變化極為豐富多彩。
等到這老頭兒說他虛造了盛九幽濫殺無辜一事,讓彆人相信盛九幽瘋了,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始掙紮了。
“有點眼熟啊這一幕。”
秦四喜和鵝面面相覷。
“她們是不是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