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公主請登基(十三)(1 / 1)

大啟崇安十三年的冬天可以說是過得淒風苦雨,有種風起雲湧之後的疲憊和黯淡。

進了二月,地裡的麥苗都返青了,卻有兩場大雪蓋了下來,不光壓壞了麥子,繁京城裡也有數百戶的屋舍被壓塌了,幾l千人流離失所,有幾l十人已經被凍死了。

陛下自從立了皇太女之後就是一副甩了手不管的架勢,將事情都推給了還不到二十歲的皇太女頭上,可皇太女派人去戶部支取銀子,就隻得了一句話

——“沒錢”。

沒錢,被雪壓塌了房子的老百姓就得在賑濟所裡縮著窩著,沒錢,被壓壞了麥苗的地就得空著。

沒錢,大啟這古往今來第一個的皇太女就是個昏聵無能的廢物。

滿朝上下多少雙眼睛斜著看著,穿著一身太子袍的皇太女站在群臣面前,面上帶著笑。

“既然戶部拿不出錢來,此事,孤來想辦法。”

群臣愕然,互相交換著眼神。

長樂長公主出了名的驕縱,大概還是生平第一次聽見旁人對她說出“沒錢”這兩個字,怎麼就這般淡定?

戶部侍郎文友峰倒覺得尋常:“這有什麼難的,公主身後可有皇後,有內帑撐著,區區幾l萬兩銀子對咱們皇太女可是小事。”

“話是這麼說,可內帑……”

話剛起了頭兒,有人走了過來:

“聽說了麼?陛下下旨讓後宮削減開支,又讓清查賬目,內帑封庫了。”

湊在一起的朝臣們都安靜了下來。

“陛下這是……”

隻說了四個字,說話的人閉上了嘴。

陛下立皇太女之後江家的朔北軍才北歸,這其中有多少威脅的意思,朝中的群臣又不是傻子,怎會感覺不出來?

既然從一開始就心不甘情不願,那縱使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立在朝堂上也是陛下看不順眼。

“陛下這是有意曆練皇太女殿下,其他的皇子都是從小讀經史子集,十五六歲就在六部觀政,皇太女殿下自幼受嬌寵,自然得多經些曆練。”

說話的人是新任宰相聞季楓,他年過六十,胡須還是全黑的,身量瘦高,臉長目細,一副嚴厲模樣。

聽見他的話,群臣悄悄都散了。

聞季楓此人之前名聲不顯,在做宰相之前,他甚至已經十年未曾做官了,可十多年前陛下還沒登基的時候,他就是太子少傅了,在杜相去後,陛下將他請出來為相,而沒有用和江家有姻親的禮部尚書蘇至正,這裡面就有了對江家防備的意思。

他也沒有讓陛下失望,幾l個月來,聞季楓召集了從前的門生故舊,跟依附於鎮遠公的勳貴們打得很是熱鬨。

對靠著江家扶持的皇太女,他的態度也很是強硬。

“聞相,區區幾l萬兩銀子,怎麼也為難不了皇太女。”

不遠處,幾l個東宮的女官從議政殿捧了案卷出來,聞季楓看在眼裡,面無表情地說:

“無妨,雪不會隻有一場,遭災的地方也不隻有繁京近處,皇太女既然身為還聖元君轉世,名望如山,那自然得擔住了才對。”

這是要借著太女的人望將她捧殺啊,親信心中一涼,沒敢再接話。

“那些女官進出議政殿索要案卷文書,實在是不像話,跟六部都說一聲,以後在議政殿前放一個箱子,東宮要拿案卷,就提前派人來送了簽子,六部書吏將所需的案卷文書都放進箱子裡,隨她們取用。

“也省得議政殿裡陰氣太重。”

這話傳到東宮,越知微差點砸了手裡的茶杯。

“這聞老賊真是欺人太甚!”

蘇姮倒是淡然些:“之前太女氣勢正盛,陛下也安分,現在陛下有了動作,下面也就到了驚蟄之時。”

越知微看穿了六品文官衣袍的蘇姮一眼,問她的主意:“此事要不要告訴太女?”

“不必。”蘇姮對著越知微笑了笑,“我突然想到,陛下能把聞季楓這種人請出來做宰相對付太女,咱們也可以找人來做這個太女府詹事。”

越知微挑了下眉頭:

“你說這話是有了太女府詹事的人選。”

“是。”蘇姮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兒,又笑了。

“你說讓孤把聞初梨聞大家請來做太女府詹事?”

聽見這個名字,萬俟悠看著蘇姮,笑了。

“你這不是要把聞老頭兒活活氣死?”

聞初梨,一看名字就知道,她是聞季楓的姐姐,親姐姐。

這位老婦人今年六十有七,五十多年前她是聖祖太後的女官,直到四十六歲出宮,她輔佐了四任皇後,就連現在皇後江九月小時候入宮,都受過她的教誨,得稱她一聲“大家”。

“聞大家出宮之前就做到了宮正令,讓她做詹事,還有些屈就了。”

但這個主意著實不壞。

東宮偏殿沒有燃香,隻在桌上擺了幾l個佛手,淡淡有些香氣。

萬俟悠坐在榻上,手撐著腦袋,解了腰上的玉帶,一身金黃圓領袍越發顯出了她的身材纖瘦。

既然被立為皇太女入主東宮,自然也得比照太子組建詹事府,對此事,萬俟悠早有準備,提前就在身邊安置了幾l十個女官。

她說想要女官直接入詹事府,就有人跳出來說女子不該為官。

這話剛蹦出來就被萬俟悠擋了回去,女子不該為官,是不是女子就更不該稱帝了?

事關女官入詹事府,朝中群臣又如何能輕易鬆口?太女詹事,那可是正三品,統領了歸屬於太子的三寺十率府。

詹事府就這般僵持了下來,太女也不是一個拘泥之人,索性將組建詹事府一事放在了一邊,讓女官們如過往一般做事,又將大理寺少卿楚平野要了過來做了太女府的少詹事,對付些對外的面子活兒。

楚平野是個乖覺懂事的,該做事的時候不含糊,沒他事兒的時候他就整理自己從前辦案的案卷,還寫了故事冊子給太女解

悶兒。

“這事兒先放在一邊,開春之後我親自去一趟綠蘿山。”

聞初梨有錢有俸祿,不靠聞家過日子,在綠蘿山上開了一座私學,二十年來教出了不少的貴女。

萬俟悠拿起了賑災所要錢糧的賬冊。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四千二百多百姓流離失所,四百多農戶麥苗被毀,想要賑濟這些人,要花費的銀兩最少也得五萬兩白銀。

“以工代賑一事可安排下去了?”

“公主放心,已經與受災百姓說好,每日清掃屋簷上的積雪,做足了五個時辰十個房頂算一日工,一人一日可得一升粟米,五斤柴,能做到三日,給一件羊皮衣裳。”

“這也隻是暫時糊口的辦法,還得想辦法讓他們能活下去。”

窗外還有殘雪落下來,濺在了地上,萬俟悠抬眼看過去。

“現在整個繁京都缺柴炭,我記得還聖宮周圍的樹不少……”

越知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太女?”

“讓孫雨瑤和林朵娘過來,算出現在繁京中的柴炭缺口,拿個數出來,砍樹燒炭也是個營生。”

“可還聖宮……”

“這也是還聖宮自己做的善事,賺了錢一半給她們,餘下的分給百姓不過分吧?”

不、不過分,就是有種太女真是不把還聖宮當外人的怪異感。

“還聖宮之外,我記得鬆園裡也有一片用不著的林子……”

越知微打斷了萬俟悠的話。

“太女,還聖宮賣炭還好說,鬆園也這麼乾,怕是要被人說您搜刮民脂。”

萬俟悠嗤笑了一聲:

“鬆園的樹什麼樣?燒出來的炭什麼成色?哪是尋常百姓買得起的?既然這樣,就讓那些世家大族掏錢,對了,我大哥的皇子府還在是吧?他造下那麼多殺孽,那府邸也不必再留,直接拆拆挖挖,給那些災民當住處,樹也砍了賣炭。”

跟在太女身邊也有幾l年了,越知微有時候還是覺得公主做事有種莫名的豪放。

就像此刻。

“太女,要是這麼說,鄭家附逆,那宅子也還留著呢。”

“鄭家?他們家宅子還沒賣呀?”

萬俟悠直接從榻上坐了起來,臉上也有了些神采,就像是突然從衣裳的袖袋裡摸到了錢似的。

“大皇子府在內城,要是讓災民一直住著不像話,鄭家的府邸是在外頭軒華坊,旁邊就是南市,孤沒記錯吧?”

這下不止越知微,蘇姮也忍不住苦笑。

“太女,咱們若是真這麼做,繁京中的世家……可有不少也在軒華坊。”

“要麼他們就湊錢把鄭家的宅子買了,少於六十萬兩銀子,孤是絕不肯賣的,拿不出來這筆錢,他們就跟這些災民做鄰居也不錯。”

身上裹了裘衣,萬俟悠大步走出了偏殿,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氣,她的臉色出了幾l分笑。

“我知道那些朝臣在想什麼,想把我架在供案上當一個泥人,天長日久金身剝落,我就碎了,那他們還真是想錯了。”

雪徹底停了。

她仰頭看著天,臉上是有些挑釁的笑。

她不是泥胎神像。

她是活著的人,要讓整個大啟都隨她心意而動的人。

“太女殿下。”卓嫵君拿了幾l封信走過來,輕聲喚她,“朔北來信,今春雪災,戶部……”

“戶部不肯調撥錢款?”

看著太女的臉色,卓嫵君垂眸點頭。

“屍位素餐。”

說完這四個字,萬俟悠突然吐出一口氣。

“孤,昨夜做了一場夢。”

從偏殿裡跟出來的越知微和蘇姮站在她身後,連同卓嫵君一同看著自己效忠的太女殿下。

“夢裡,昊天大帝說,為君者當以民為先,我父皇的皇陵,真是太過奢靡,於國無益。”

皇祖父啊,既然你自稱是“昊天大帝”,我也拿你的名頭來用用吧。

她看向了遠處巍峨的殿堂宮室。

封內帑是吧?父皇?

大正殿外,皇帝陛下正在賞雪,突然有小太監屁滾尿流地跑了過來。

“陛下,皇太女下令,暫停皇陵修建。還說,還說是先帝在太女夢裡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