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風流客(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4329 字 5個月前

明濯收不回手,指腹與傷口緊密相貼,隻要他稍動一下,就能讓洛胥再痛一分。喜婆還在花轎外侈侈不休地講著吉祥話,環境吵鬨,兩個人卻在這狹窄的轎內形成對峙,他們隱藏的目光交錯,讓原本就看不清的情緒變得更加模糊。

“像你這樣喜歡被教訓的狗,”明濯言辭惡劣,“我還是頭一回見。”

“一碼歸一碼,”洛胥說,“這帕子是你送的,現在被我弄臟了,總不能就這樣還給你。”

“一塊手帕,”明濯說,“拿回來也是扔掉。”

“既然手帕不重要,”洛胥隔著剩餘的那點距離問他,“那剛才的‘記賬’是為了什麼?”

明濯不在意他似的,緩緩前傾:“我想為了什麼都可以。”

“你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洛胥手上力道加重,把明濯握得更緊了,“每個被你當作‘狗’的人,你都管這麼嚴?”

他的反應引起了明濯的興趣,明濯觀察著他的表情,很殘忍地說:“記不清了,你可能是唯一一個,也可能是第一萬個。”

手指忽然被握痛了,指腹蹭到一點黏稠,那個傷口又在出血。

“第一萬個,”洛胥沒感覺一般,聲音還有幾分懶,“定過契約,親過幾次,還是第一萬個。原來你的狗這麼多?”

明濯道:“做君主的不都是這樣?”

他的語氣太玩味,暴露了目的,好像試探洛胥是件好玩的事情。

花轎還在走,轎簾搖動間,有幾枚紙錢飄了進來。明濯被吸引了視線,把注意力轉向紙錢,說:“顏色變了——”

洛胥倏忽拽過他,鼻尖微錯,親到了他。明濯背部立刻頂到壁面,半個身子都被壓住了。很快,他就知道這不是親,而是咬。

明濯不該轉開目光的,他太小瞧洛胥的占有欲了。他們在陣裡親過許多次,但是每一次都隻是親而已,以至於明濯都要忘記了,洛胥是怎麼變成混賬的。

他或許叫了洛胥的名字,可是誰也聽不出來,因為舌尖麻得厲害,根本組不出完整的詞字。他再也分不了心,所有反應都是給洛胥一個人的。

洛胥揉過明濯的眼角,也掐過明濯的腰,然而這一次,他除了握著明濯的那隻手,什麼也沒有碰。他隻是咬他、親他,讓明濯吞咽不及,在花轎的顛簸裡如似溺水,每個呼吸都亂得像是在討饒。

他親他不為借靈。

花轎突然“咣當”落了地,連帶著轎內也震了一下。喜婆喜滋滋地說:“到了,可算是趕上時辰了!如意郎,江郎君,快下來拜堂吧!”

說罷,簾子就被挑了起來,她一邊用帕子掩住半張臉,一邊往裡瞧。外頭燈火明亮,把轎內也照得清楚,喜婆正待細看,裡面紅影一晃,是穿著喜服的“江郎君”下了轎。

喜婆說:“哎喲,江郎君,喜服怎麼被揉成了這個樣子?一會兒拜堂可不好看。”

洛胥的外袍在攔林長鳴時丟了,如今前襟淩亂,配上他那張臉,不像是要

去拜堂的,倒像是剛宿醉鬼混回來的。他側回身,一手架著轎門,朝裡道:“好不好看‘如意郎’說得算,是吧?”

“如意郎”像是剛睡醒,大臂間的臂釧金環都錯了位,半張臉隱在他的陰影裡,還在用拇指擦著被咬痛的唇角。兩個人又對視,明濯嘗到一點血腥味,那是他指尖沾到的洛胥的血。

喜婆放下手帕,笑得兩隻眼睛都不見了:“是是是,隻要咱們如意郎覺得好看就行。裡頭的準備妥當了,賓客也已經入座,現在就等你們一位了,快走吧!”

明濯擠出兩個字:“你行。”

正事要緊,他拾起那幾枚紙錢,也下了轎子。紙錢的顏色都變了,它們原本由紅白黃二色組成,現在隻剩下單一的白色。

“這就是林長鳴想要的成親場地,”洛胥把臟帕子折了幾折,纏回手上,“一半是喜堂,一半是靈堂,也算是奇景了。”

轎前的院子不是彆的地方,正是曾經林長鳴與江臨齋住過的。那院門大開,裡頭已經站滿了賓客,都是他們在勘罪裡見過的熟悉面孔。院中的無憂樹掛滿火魚燈籠,再往前就是拜堂的正廳,而側面則是停棺的靈堂。

明濯目光掃過靈堂裡的棺材:“他倒貼心,該請的人一個沒少。”

正說著,正廳裡就跨出個人來。那人身量不高,還是個少年人的模樣,他見到洛胥很是高興,親親熱熱地喊:“師父!”

這一聲如同落石,激起一片叫聲。原來正廳內等候的賓客不是彆人,正是江臨齋死在小城裡的徒弟們。

“癡心變妄想,”洛胥從明濯手上拿走紙錢,“這紙錢不是變色了,而是掉色了。”

似是印證他的話,周圍的樂聲荒腔走板,滿院的人都在笑。大夥兒笑得沒了眼睛,又笑得沒了腦袋,最後變成一群薄薄的紙片,還在彎腰捂嘴,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林長鳴身體被占,心神又混亂,想要再維持一個世界不出錯,就須得耗儘自己所有的力量,可是他開啟此陣的靈能原本就是從明晗那裡得到的,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於是陣中的人一個個都現出了原型。

“快拜呀,”喜婆搖擺著半身,和大夥兒一起催促他們,“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眾人圍上來,推著他們一人往喜堂走。

明濯手裡不知道被誰塞了個牽巾,中間打著他沒見過的同心結,另一頭在洛胥那裡。他肩頭發間落了東西,抬頭一看,竟是如雪般飄落的無憂花。

眾人說:“夫妻對拜——”

明濯和洛胥碰到了頭,在紙片人的簇擁下擠向所謂的新房。廳內的花燭輕輕爆了一下,明濯忽然停下腳步,說:“不對。”

洛胥的猜測沒有錯,可是那都是建立在林長鳴自認為江臨齋也喜歡自己的基礎上,然而他們剛剛都忽略了一個事實,那便是林長鳴知道自己上當了。

他知道這些年自己以為的那些回應,其實都是明晗刻意引導的結果。換言之,當林長鳴發現自己受騙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江臨齋從來沒有對自己動過心。既然沒有動過心,那成親算什麼?那洞房算什麼?癡心可以變妄想,但是癡心不會變齷齪。君子交君子,如意郎是個風流客,但他不是個下流人。

明濯攥住牽巾,猛然回頭,聲音很冷:“狗明晗,又是一個計中計。”

院裡乍然起了風,把紙錢和花瓣吹得亂舞。火魚燈籠一個接一個熄滅,終於,這裡什麼也沒有了,就像林長鳴從夢裡醒來的那一刻。

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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