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論真假(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6085 字 5個月前

林長鳴的表情原本沒有變化,可是一陣風吹入堂內,讓傀儡的衣袖飄動,栩栩欲活,他漸漸發起抖來,耳邊似乎聽見了某種邪語惡咒。

明濯見他這幅模樣,便知道自己猜中了,說:“難怪我在鎮凶塔中設下的封咒完好,他的頭卻不見了,原來是因為他就沒有死,那頭也是假的。”

守棺小鬼沒有說謊,的確沒人靠近過棺匣。明濯和洛胥問詢陰陽的時候,陰陽子兒L轉動不停,其實也是一種回答:它不知道活人的事情。

林長鳴道:“人是你殺的,他究竟死沒死,你應該最清楚。”

明濯正是因為太清楚,才會沒有懷疑過明晗假死。他素來傲慢,自然不會對著林長鳴這種人自省,因而微諷道:“人是我殺的,若非如此,你哪來的可乘之機?不過你們兩個人不是朋友嗎?怎麼你知道朋友沒死,不僅不高興,還被嚇成了這幅樣子?”

“你既然已經猜到他是河神事件背後的真凶,又怎麼會猜不到我與他之間發生了什麼?”林長鳴擒住自己顫抖的右手,與那傀儡對視,“無非就是有一天,我發現我的知心好友其實是害死我師父的凶手,他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另有圖謀,我自然要恨他、怨他!”

“若是隻有恨和怨,那你怕什麼?”洛胥收起銅板兒L,言辭還算客氣,“他必是對你做過什麼,才能讓你這麼害怕。”

“禦君問他對我做過什麼?”林長鳴抬起那隻顫抖的手,“這就是他對我做的事情。”

他在陣中一直是個翩翩公子的模樣,可是當他舉起那隻手,整個人便如同浸了水的宣紙,立刻變得皺巴巴的。不止如此,他的頭發花白,連聲音也變得糙啞難聽。

相似的情況也曾出現在江臨齋身上,通神者隻有失去修為靈能以後,才會露出這樣的老態,但是林長鳴不僅能操傀,還能開啟封魘陣,又不像是失去修為的樣子。

洛胥眼尖,看清林長鳴手上的東西:“細線蠱蟲。”

林長鳴手上還蠕動著數條如似黑線的蠱蟲,道:“禦君也認錯了,這東西與細線蠱蟲隻是長得相似,它其實是明晗的秘術,名叫‘鳩咒’。”

所謂的“鳩”,便是斑鳩。這秘術與斑鳩看起來毫無關係,也不知道明晗為什麼要給它起這樣一個名字。

“當年,我想要複生師父,幾近走火入魔。明晗一邊表面上勸我迷途知返,一邊又設計出種種巧合,使我對複生一事深信不疑。”林長鳴說,“我為了找到壺鬼族的聖女,對他言聽計從,做下許多錯事。”

堂內的銀燈遊晃,隨著他的意念而飄動。在那微弱的燈光下,明濯看到他的脖頸、側臉上都已經爬滿了象征鳩咒的黑線。

林長鳴繼續道:“等到我察覺出端倪的時候,已經是泥足深陷,難以回頭。我深知自己知道太多明晗的秘密,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我,便佯裝無知,繼續與他周旋。恰逢當時四山會面,我暗中請求西奎山的黃長老相助,可惜信還沒有傳出去,就被明晗發現了。”

明濯說:“他一向喜歡玩弄人心,縱使發現了,也不會聲張,而是會裝作上當,與你再演一段戲。”()

林長鳴道:你果然了解他。不錯,他先是裝作不知情,接著用傀儡扮作黃長老的模樣,將我騙入一處密室中。我一進密室,便被他用秘術困住,修為儘封。他不知從哪裡得到了一種秘法,用鳩丸、鶴粉、白骨花等毒物研磨成膏藥,將我在其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最終製成了藥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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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山一體,你被困在密室中這麼久,外頭卻無一人知曉,”洛胥說,“是他用傀儡頂替了你的身份。”

“我被製成藥爐以後,受儘折磨,每一日都痛苦萬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侍藥的小仆見我可憐,便趁明晗離家之日,將我放走。我逃出神宮,原本想回東照山,卻聽說林長鳴早已稱病退隱。”林長鳴笑聲桀桀,說不儘的苦澀,“我終於如願了,從此不再是林長鳴。我料想他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再將我抓回去,便扮作乞丐,在各州之間乞討流浪。”

他年少成名,又有如意郎這樣的美譽,最後卻成了個無名無姓的乞丐,足見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明濯說:“他設計江臨齋在先,把你製成藥爐在後,又給你留下了這樣醜陋的秘術。你恨他歹毒,變成乞丐也不忘報仇。但是我很奇怪,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他沒死的?”

林長鳴道:“從一開始。我知道他狡猾多端,善於偽裝,不會那麼簡單地就死了,因此一聽說他暴斃的消息,就來到了霈都。”

“霈都門口的白薇武士是你召出來的,”洛胥看著林長鳴,“還是明晗召出來的?”

“禦君既然問到了,我必然要實話實說,”林長鳴垂下手,“那是明晗召出來的。我與眾宗門沒有仇怨,殺他們對我也沒有好處,我到霈都隻是為了探查明晗的行蹤,貿然召出白薇武士反而會打草驚蛇,再說以我的傀儡術,還不到能以假亂真的地步。”

洛胥說:“那麼你引我們入陣的目的是什麼?”

林長鳴道:“一是為了試探明濯的真假,二是為了避開明晗的耳目。”

“你又是如何確定我就是真明濯,而不是明晗假扮的?”明濯側過頭,額間的金箔半隱半現,“他那樣厲害,在陣中也能操傀,連江臨齋都被他騙過,你怎麼就如此篤定自己這一次是對的?”

林長鳴說:“我與他相交多年,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格外熟悉。你若是他假扮的,我早該察覺。”

“這話不假,我也與他相識多年,對他的一舉一動還算了解。”明濯話鋒一轉,“明晗喜歡玩一種遊戲,你知道是什麼嗎?”

林長鳴道:“想必是操控傀儡?”

“那是他茶餘飯後的消遣,他最喜歡的是演戲。”明濯身前的傀儡狀若無力,身形一歪,又變回了紙人的模樣。他捏起紙人,拿到眼前端詳:“他既演壞人,也演好人,隻要能騙取信任,他什麼都願意演,就好比此時此刻——”

紙人在他指尖微微泛皺,他抬起眼簾,與林長鳴對視:“他為

() 了使我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不惜與你寄生同一具身體。我看這個鳩咒的‘鳩’,是鳩占鵲巢的鳩。()”

這句話一說完,四周倏忽陷入死寂,陣中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隻剩下他們三個人劍拔弩張。半晌後,林長鳴佝僂的身體微微挺起,似是驚訝:這話怎麼講??()”

他臉上的黑蟲密集,幾乎要看不清容貌了。因此不論是驚訝,還是從容,都隻能從語氣來分辨。

明濯說:“是你的故事提醒了我,讓我又想起一件事。”

林長鳴虛心請教:“哪件事?”

明濯拿紙人的姿勢不變,道:“戲如果演得太真,彆人就永遠都發現不了自己上當了,而不知道自己上當的人,則永遠不會感覺到那份痛苦。因此,明晗常常在引人入局後,故意露出一些破綻。”

林長鳴說:“我的故事有頭有尾,不知哪裡有破綻提醒了你?”

洛胥指間翻出銅板兒L,在兩人之間,很識趣地跟著問:“我也想知道,哪裡有破綻提醒了你?”

明濯道:“我告訴你有什麼好處?”

洛胥將這枚銅板兒L拋了過去:“嫁妝給你。”

林長鳴說:“兩位情比金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一枚銅板兒L就算情比金堅?”明濯話雖如此,卻將銅板兒L握在了掌心。他收回視線,繼續道:“憑你的聰明,若不是明晗有意暴露,你恐怕直到此刻還把他當作至交好友。他引你發現,又引你上鉤,你越痛苦,他越高興。他把你製成藥爐,並不是因為他缺人試藥,而是因為他喜歡看人落入絕境。你絕望了,他就用一位小仆放你走,當你自以為脫逃成功的時候,便是再次中計的時候。”

林長鳴道:“世上還有這樣壞的人嗎?”

明濯說:“論修為、論品行,世上沒有人敢稱第一,但是論卑鄙,他的的確確是當世第一。我正是因為聽到你的故事,才想到他會不會用同樣的方式來騙我。明晗,你寄生在人家的身體裡,是打算重演當年的河神舊事嗎?”

林長鳴朗聲大笑:“小濯,你可比這如意郎聰明多了,我就知道瞞不過你。有些人就是太笨、太蠢,即便露出破綻給他瞧,他也發覺不了真相。但是你誤會了,我引你入陣,並不是為了重演當年的河神舊事,因為我知道,你比江臨齋更狠,什麼天關心門,你全不在乎。”

明濯道:“你說彆人蠢,倒不如說自己蠢。你當年設計騙江臨齋的時候,也曾被他看出端倪。”

林長鳴負起手,他容貌未變,可是氣質卻已與剛才截然不同。他微微笑說:“你當真是我最好的徒弟,連江臨齋的心事也能看破。不錯,他當年用自毀修為的方法破陣,確實壞了我的計劃。不過他恐怕也沒有想到,林長鳴竟然會因此對他情根深種。”

“林長鳴對他情根深種,不也是你的功勞嗎?”明濯說,“他二人原本是巧合相逢,卻因為你的事後努力,引得林長鳴越陷越深。那燈籠和夢境,都是你設下的圈套。”

“林長鳴”道:“這話有失偏頗,如果林長鳴對他沒有那些意思,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就中了我的計?”

明濯說:“你對林長鳴做的種種事情,與當年設計江臨齋的目的一樣,也是為了逼瘋他。”

明晗悠然道:“可惜他雖然蠢笨,但是心智堅定,著了魔也不肯瘋啊,不然我又何必再費功夫,寄生在這樣的身體裡。”

明濯說:“我隻有最後一件事不明白,你費勁心機逼瘋他們乾什麼?”

明晗卻不肯回答,他轉而面向洛胥:“禦君,數年不見,你也長大了。那魂魄相許的滋味還好受嗎?人生若是與他這樣的人捆在一起,我看倒不如死了輕鬆。”

“你這樣站著,倒省了我掘地三尺,”洛胥理一理袖口,對明晗正兒L八經地說,“君主數日前說要帶我見你,原來是真見。既然來都來了,不如現出真身給我看看?”

明晗笑道:“我的真身……”

明濯將早已準備好的銅板兒L再次拋起,銅板兒L在半空飛轉,接著如疾雨一般衝向某處。

洛胥說:“你的真身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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