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鎮天關(七)(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6426 字 2個月前

這個世界以林長鳴的意念為準,當他對著洛胥喊出那聲“師父”,洛胥在陣中的身份就確定為“江臨齋”,是以明濯隻要指中洛胥,就等於指中江臨齋。

咚、咚、咚!

勘罪即刻生效,伴隨著那段獨白,洛胥的魂魄離身,急速墜向混亂無序的重影中,明濯與他魂魄相許,自然也一起墜了下去。從現在起,兩個人的所見所聞,都是江臨齋的故事——

滴答。

雨滴落在血泊中,打碎了倒影,地上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嘰子,都已經斃命。江臨齋收劍歸鞘,聽見背後有腳步聲,便問:“情況如何?”

趕來的隨行弟子說:“回掌門,沒有活口,這裡的村民都被咬死了。”

江臨齋道:“我知道了,都燒了吧。”

弟子遵命,江臨齋回身,朝馬車走去。

這是他繼任掌門的第十二年,年初時,他帶著弟子下山遊曆。一行人原本要去中州,可惜中途遇見一場大雨,把路給淹了,他隻好臨時改道,帶著弟子進入光州。說來也巧,他們一入光州,就碰見好幾起嘰子食人事件,為了弄清緣由,他們一路追到了這裡。

馬車停在半路上,遠遠地,聽見幾個少年正在吵嚷。

一個說:“這馬車這麼重,都是五妹的錯,她下山前帶著好幾箱話本,全塞車裡了!”

被叫作五妹的少女一蹦三尺高:“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就帶了五箱衣服,還有擦臉的、抹香的,加起來得有七八箱,不比我的話本重多了!”

他們兩個對著吵,還有個少年擋在中間和稀泥:“算了,都算了,誰比誰重一點又有什麼關係?一家人不要講究那麼多,現在要做的是趕在師父回來前,把馬車推出去……”

“二師兄就會做牆頭草!”

“要推馬車可以,先讓五妹把她那些話本扔了。”

“憑什麼?我的話本師父也看,最該扔的是你那幾箱衣服,臭美猴!”

二師兄被他們推來搡去,頭都要轉暈了,嘴裡還在勸:“好了,好了,快不要再吵了……”

他們年紀相仿,一路上雞飛狗跳,就沒有消停的時候。江臨齋歎氣,在毛毛細雨中扣著劍柄,覺得自己人生中有一半的愁怨都是因為做了師父。

“這是怎麼了,”他出聲,“叫你們推馬車,你們推老二乾什麼?”

五妹先聲奪人:“師父,四弟要扔我的話本!”

四弟說:“我是在跟你商量好不好。還有,什麼四弟,沒大沒小,叫我四師兄!”

五妹捂著耳朵,對他喊:“四弟、四弟、四弟!”

眼見他們又要吵架,江臨齋頭都痛了,他摁著突突跳的額角:“彆吵……都讓開,這馬車我來推。”

二師兄忙道:“那怎麼行?師父……”

江臨齋脫了月白寬袍,丟給二師兄,把吵架的那兩個人拎住,也一並扔了出去。他蹚入泥水中,赤手推車,二師兄見狀,趕忙把寬

袍塞給五妹,也跟著下去了。

哐當——

馬車終於出了泥潭,可以繼續上路了。江臨齋洗手換衣,四弟和五妹伺候在跟前,都哼哼唧唧的,有點羞愧。

江臨齋把劍摘了,遞給四弟,問:“你們大師兄呢?”

五妹搶答:“大師兄帶著三哥去前面探路,還沒有回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江臨齋算算時間,吩咐他們兩個:“你們先去外頭幫著清理屍體,我睡一會兒,天黑以後叫我,今天趕夜路。”

他們見師父眉間似有倦意,都很聽話,把劍擦乾淨放好,又拉下車簾,到外頭幫忙去了。

江臨齋自從入了光州,便為嘰子食人一事連日奔波。他昨晚到了這裡,還一直沒有合眼,現在得了清淨,枕著手臂就睡了。

外頭的雨聲輕輕,二師兄在低聲跟隨行弟子講話。江臨齋半夢半醒,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雨打車窗的“劈啪”聲吵醒。他睜開眼,先發了會兒呆,這是他的習慣。

江臨齋是十六歲才上的北鷺山,在那以前,他一直跟著老爹討生活,他老爹是個專乾殺人勾當的惡徒,手底下有十幾個“兒子”。江臨齋跟著他彆的沒學會,隻學會了殺人。

他十六歲的時候,他師父江思故下山遊曆,在那一帶除惡揚善,把江臨齋的老爹給除了。江臨齋無處可去,乾脆就跟著江思故走了。可是江思故一開始沒想收他做徒弟,他問江思故他哪兒不行,江思故說他不是哪兒不行,而是太行了。

——他是個靈根奇佳的天才,但是他心腸太硬,人也無情。

“通神的最怕無情,”江思故說,“一個人若是沒有情,就沒有憐憫之心。小子,我知道你,你殺人像切菜,人家求饒你打哈欠,不論男女老少,你看誰都像看石頭。走吧,彆跟著我,你要是開了竅,將來必定是個大魔頭。”

江臨齋信了,他的確殺人像切菜,可是他沒走,因為他想過了,這輩子跟誰不是跟?跟著江思故好歹能像個好人,於是江思故去哪兒他去哪兒。江思故一路走回北鷺山,他也一路跟回北鷺山。入山那天,江思故剪了他的一縷頭發,給他把名字改了。

他問:“臨齋是什麼意思?”

江思故說:“讓你時時自省的意思。”

江臨齋覺得好笑,大魔頭怎麼會自省?會自省的人又怎麼可能變成大魔頭?他師父講話顛三倒四的,像個老糊塗。

江思故用業火把他那縷頭發燒了,據說這樣就算了斷前塵,江臨齋從此在北鷺山住下,開始跟著江思故修行。幾十年後,江思故舊疾複發,無法再主持門內事務,決定退位讓賢,她在眾弟子中挑來挑去,最後居然挑到了江臨齋。

江臨齋說:“你果然是個老糊塗。”

老糊塗抄起拐杖把他打了一頓,他就此成了婆娑門的掌門。可是他無情呀,他對什麼鎮山守海,什麼護衛蒼生全都沒興趣,他不愛人更不愛世人。

然而師父真的老糊塗了,她在江臨齋繼任的那天晚上,把江臨齋叫到病榻前,給了他一把

劍,又給了他六個徒弟。

江臨齋不看徒弟隻看劍,劍叫無憂,他指著劍問:“我能不能跟它換個名字?”

江思故又抄起拐杖,讓他滾。他麻溜地滾了,幾個徒弟也跟著滾。從此他翻牆,徒弟也翻牆,他爬窗,徒弟也爬窗。

江臨齋說:“滾。”

他們就排著隊在他面前打滾兒,最大的是個傻大個,最小的是個小呆瓜。江臨齋覺得婆娑門完蛋了,一代不如一代,這幾個徒弟餓了就扒他的腿,困了就爬他的背,他半夜睡著了,腦門上還貼著他們畫的破符籙。

他真的受夠了做師父。

正想著,車簾外就有人喊:“師父,師父!”

師父翻了個身,面朝車頂:“有事說事。”

四弟從車簾縫隙裡探入腦袋:“大師兄和三哥回來了。”

江臨齋一骨碌坐起身,披上外袍,出去了。外頭還在下雨,眾弟子見著他,隨行的喊掌門,親傳的喊師父。四弟跟在後面給他打傘,但是四弟是個小身板,傘打一半水全漏進他的後衣領裡了。

他歎氣,又歎氣,走一半把傘搶了,拿起來自己打。四弟得了閒,跟在邊上給他說:“師父,屍體都燒了,這下不會鬨災吧?我和五妹各請了一盞戒律燈,供在村子裡,請大家安息。”

江臨齋說:“誰準你倆請燈的?”

戒律燈燃的是點燈人的靈能心血,極其消耗力氣,江臨齋從來不叫弟子請,他不是心疼,他是心煩。這幾個徒弟都是惹事精、嬌氣鬼,靈能一空就會嚷嚷,一會兒說肚子痛,一會兒又說腦袋痛,總之不管哪痛都會找師父。

四弟見要挨罵,腳底抹油似的,從傘下鑽出去就要跑。江臨齋拎住他後衣領,把人提回來。四弟說:“人家弟子請燈,師父都高興得跟什麼似的,你怎麼還要罵人!”

江臨齋莫名其妙:“我罵你什麼了?”

四弟道:“就那些話,什麼自作主張、自作多情,自以為是!”

“你記得挺清楚嘛。”江臨齋傘一晃,把水都抖到他臉上,惹得四弟吱哩哇啦亂叫,“明知故犯是吧?下次再敢悄悄請燈,我敲斷你的腿。”

四弟臉上的粉全花了,他捂著臉,氣得跺腳:“五妹也請了,你把她也抓來說一頓!”

江臨齋說:“你是師父我是師父?我就不,我還要誇她。”

他們說著,走到臨時搭建的涼棚底下。大弟子間夷在這兒等著,見他們過來,忙替江臨齋收傘。江臨齋問:“路上什麼情況?”

間夷說:“前頭都是爛泥路,我們在幾裡外找到個茶水鋪子,據那裡的人說,這邊確實是明氏的屬地,原本隸屬一個小城,有明氏麾下的通神者定期前來巡視。但是最近不知道為何,城中的通神者不再現身。師父,我瞧著這個情形,像是有怨氣盤繞。”

怨氣是誘使神祇墮化的利器,如不能儘快清除,很容易引起一場大災。

“嘰子原本是巡山靈獸,它們性情溫順,輕易不下山,更不會主動靠近凡人村落,這事邪門,不歸我們管。”江臨齋掃視不遠處,那裡亮著兩盞微小的戒律燈,他看了一會兒,把無憂劍掛回腰間,“你傳道飛送令給明氏駐紮在昶城的官員,告訴他們此地的情況,請他們派人過來探查。”

間夷稱是,回身傳飛送令。可是怪的是,這道飛送令傳出後便石沉大海,直到次日都沒有回應。

江臨齋不在乎,叫弟子們隻管趕路。他在車廂裡補覺,聽二師兄問五妹為什麼悶悶不樂,五妹說:“這雨一直下,好些地方都發了水,路上全是流民,明氏也不派人來管一管,師父——”

老三道:“你叫師父也沒用,這不是咱們北鷺山,更不是咱們婆娑門的屬地,這是人家的地盤,沒有人家的準許,咱們不能貿然插手。”

又幾日,路上的流民越來越多。嘰子下山吃人的消息四處傳播,嚇得百姓們都往外逃。幾個弟子散儘糧錢,引起哄搶。

江臨齋繞了路,可到處都是流民。嘰子神出鬼沒,陸續又屠了幾個村落。這一日,天剛亮,他們碰見幾個從小城裡逃出來的通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