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辨真假(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4179 字 2個月前

明濯沒怎麼聞過彆人的味道。

從前明晗還活著的時候,神宮中常點著一種名叫“寶珞”的香料,這種寶珞香是西奎山的秘香,焚燒時可以取悅神祇,明晗常用此香來使躁動的晦芒恢複平靜。那香味明濯不討厭,因為他娘身上有,但是也不喜歡,因為聞到就會想起神宮舊事。

洛胥的味道和寶珞香很不一樣,不像香料,清清淡淡的,如不仔細聞,很容易忽略。明濯這麼在意,是因為他常與花丞相擠在一起,身上還沒有過彆人的味道,因此格外敏感。他如今袖口、領間乃至全身上下都是這個味道,仿佛領地被侵占了似的,還沒有完全習慣。

“你跟衣服一樣,”明濯鼻尖輕頂,順著那點似有似無的味道,聞到洛胥面前,“都比花丞相好聞一點。”

他毫無自覺,全然不在意這樣的姿態意味著什麼。那鼻尖輕輕繞過洛胥的前襟,把人細細聞了,似乎對這味道還算滿意。

洛胥拖長聲音:“原來我隻比花丞相好聞‘一點’。”

“花丞相一日要舔自己八百回,”明濯說,“這你也要同它比?”

洛胥想起花丞相舔臉時的口水味,對此不置褒貶。他看著明濯:“現在招呼我挖墳,可是我連明晗埋在哪兒都不知道。”

“很好找的,”明濯的琥珀瞳避著光,顏色比平時深一些,他直起身,“霈都郊外有三座鎮凶塔,明晗就在那底下。”

鎮凶塔有三座,而明晗隻有一個,明濯沒有具體說把人埋在哪一座鎮凶塔下,那就表示著一種可能:這三座鎮凶塔底下都有,他把明晗分開埋了。

“既然他下葬的時候已經身首分離,”洛胥委婉地說,“那麼按照常理,他絕無複生的可能。”

鎮凶塔就是刻有鎮凶符咒的塔,通常都設在宗門屬地上,方便大夥兒監看。隻是彆人的鎮凶塔大都鎮壓的是活著的凶邪,而明濯壓的是死了的明晗,這說明他把明晗視為凶邪,連鬼都不準明晗做。

“人死是不能複生,”明濯道,“可如果真有人想讓明晗作惡,不必使他複活,隻要把他製成傀儡就能辦到。”

他說到這裡,輕輕打響了指節。紙人從他袖中飄出,落地變作那個粉臉桃腮的帶刀官仆。

“壺鬼族的操傀術千變萬化,越好的傀儡越能以假亂真,”明濯側眸,看向粉面官仆,“你看他,是不是很像真的?”

粉面官仆立在兩個人中間,掩面咯咯笑,他眸光流轉,看起來與真人無異。

“像是像,”洛胥打量粉面官仆,“但是細看還有些許鬼氣。”

明濯又打響指節,隻見粉面官仆立時長高,渾身氣勢驟變,居然成了穿戴著銀甲的天海禦君。假禦君和真禦君身量相似,又有頭盔的遮掩,瞧不出相貌上的差彆,通身氣派倒學了個七八成。

“明晗有本記錄壺鬼秘法的冊子,裡面曾提到過,操傀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假難辨,”明濯扶住假禦君的後背,叫了一聲,“洛胥。”

洛胥

心下一動,看那個假禦君抬起骨節分明的手。他模仿洛胥模仿得極像,連指間的“卍”字指環都一模一樣,地面上忽然亮起一圈銀光,他竟然召出了一個小小的火咒。可惜這火咒消失得很快,眨眼就沒了。

洛胥不露辭色:“操傀還能使用彆人的咒法?”

“傳說壺鬼族中的操傀高手,不僅能使用彆人的咒法,甚至可以偷梁換柱。”明濯豎起兩指,露出指間的指環,“我的傀儡是紙人,耐不住你的火咒,想扮得更像,就得消耗更多的靈能,可惜我如今被鎖住了,沒法給你瞧。不過你隻要知道,如果把這紙人換成一個人,或是一具屍體,我以相同的靈能催動,他能扮得更像。”

這就是好傀儡的重要性,明濯的紙人是他娘從前為了哄他開心,裁給他玩的凡物,雖然有他的靈能支撐,但比起真正的傀儡,效果終究要差一些。

洛胥聞弦知雅意:“你懷疑那夜殺人的白薇武士,都是一位操傀高手借明晗的屍體召出來的。”

“不錯,對一個操傀高手來說,這事並不難辦,他隻要挖出明晗,並以藥水淬煉數日就能做到。”明濯說,“若非如此,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方法能召出白薇武士。”

“看來這墳非挖不可。”洛胥看那個假禦君,“你剛叫洛胥,是叫他還是叫我?”

明濯問:“有什麼差彆?”

地面上驟然亮起一圈銀光,“卍”字瞬間浮現,寢殿內的垂帷頓時被驚動,上面的火咒逐一亮起。假禦君畏火,“啪”地一下變回小紙人,隨風飄起來。

“差彆就是這個,”洛胥接住小紙人,拎在指尖,“如果是叫我,那火咒是這麼用的。”

明濯瞧他半晌,把小紙人拿回來,暗道了聲“小氣鬼”。洛胥沒反駁,算是應了——小氣就小氣,反正叫洛胥的,隻能有他這一個。

兩日後,霈都郊外。天正下著綿綿細雨,幾個宗門弟子素衣撐傘,沿著官道來到個鄉酒鋪子前避雨。

一人收起傘,要了幾碗酒,對左右同門說:“咱們好歹也是個有頭臉的宗族門派,如今竟淪落到這份上,不僅要替人斂屍,還要給人抬棺,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另一人接過酒:“如今各家都缺人手,找我們幫忙,也是無奈之舉。你昨晚沒看見嗎?四山的弟子也在抬屍體。”

那人說:“你說乾坤派?哼,若非出了這樣的事,他們哪裡會正眼瞧咱們!上回屬地鬨凶災,我們上門求助,他們隻把我們當作要飯的隨便打發了,我現在想起來,心裡還憋著一股氣!”

另一人勸道:“眼下這個關頭,你千萬不要生事。乾坤派這次算是落了難,門內沒一個能扛事兒的,長此以往,恐怕要鎮不住近南二州了,到時候亂起來,指不定誰遭殃。”

那人喝了酒,沉默片刻,又說:“我是不明白,他們成日吵來吵去乾什麼。”

“有人吃了虧,有人不滿意,這世上的人擠在一起,不就為著那點事?”同門捧著酒碗,“原以為天海禦君是個明白人,沒承想他也是個糊塗鬼,竟然與永澤……”

他們正說著,鋪子另一頭也來了兩個避雨的人。高的那個墨發挑束,黑衣打扮,似是聽見了什麼,朝他們瞥了一眼。

幾個弟子摸不清他的來路,見那人傘微抬,從他傘底下鑽出個同樣黑衣打扮的人來。後者十八九歲的模樣,一露面,就使幾個弟子噤聲不語。

“一碗酒,他付錢。”明濯轉了頭,衝幾個弟子微微一笑,“諸位……朋友,怎麼不繼續說了?天海禦君是個糊塗鬼,然後呢?”

那捧酒的弟子說:“都是酒後渾說,還請不要當真。我見公子面生,敢問是哪家的弟子?”

明濯猶豫起來:“我嘛……”

那弟子以為他不欲暴露宗門,便也不追問,隻道:“怎麼稱呼好呢?”

“我叫……”明濯想了想,打算借婆娑門的光,“江濯,就是北鷺山的那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