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行(1 / 1)

過天門 唐酒卿 4018 字 2個月前

三人鑽入人群,一陣飛奔,好在有天南星帶頭,不至於迷路。等到寅時,三個人終於回到了碼頭。因跑了半宿,三人都饑腸轆轆,便在一家還開著的分茶店門口吃包子。包子吃一半,聽見城裡有人打鐵牌子,高聲報曉:“天色陰晦——今日有雨!”

城裡報曉,除了時辰,也報天氣。此地有天命司稷官坐鎮,一般不會虛報、假報,那打鐵牌子的人說有雨,這裡就一定會下雨。

江濯幾個包子下肚,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仰頭觀了會兒天色:“我們幾時出發?”

天南星說:“快了,卯時馬車來接。”

江濯道:“很好,我看這雨不像是自然下的,倒像是有人專門召的。我們早點跑,免得節外生枝。”

他有些在意那個白衣稷官,因為對方喚出的“冰”不同尋常,能壓製他身上的火魚紋。不光如此,對方跟他兩次交手,都沒有念過咒訣。

咒訣的念讀非常重要,因為通神者是凡人之軀,他們施展神威時所用的靈能,都是向自然萬靈“借”的。因此,每個通神者在施咒以前,除了要調協氣力,還要將自己的目的清晰地告知萬靈。

傳說太初時代,始祖艽母死後,雙目化作日、月雙神,雙神向凡人耳語,凡人以此成為萬物中唯一的“通神者”。在過去的數千年裡,通神者將這些耳語整理記載,變成“注神語”,世間所有的符咒都是從注神語中譯出來的。

例如“令行”,“破囂”這樣的二字訣,都是經各族各派努力後的簡化訣,它們的全句原稱應該是“令地官聽召行刹那之舉”和“破天臣翼幕召囂狂之雷”。

不必念讀咒訣隻有四種情況:一是施咒者不是人,是神祇本尊;二是施咒者門派離奇,不以“念”為主,而是以“寫”、“畫”為主,比如文筆匠;三是所用並非咒訣,是兵器訣,兵器通神,自帶靈能;四是施咒者威勢通天,上能震懾群神,下能降壓眾靈,是通神者中的通神者。

江濯思忖半晌,覺得白衣稷官還沒有強到那種地步,多半是借助了什麼兵器,或是施咒方式隱秘……總之,他在找回引路燈燈芯以前,還不想惹上這樣的麻煩。

天南星等了片刻,見沒有人提,便抱起劍,左右各看一眼:“四哥,這位兄弟也要跟我們一起上路嗎?”

江濯說:“啊?”

他一偏頭,越過天南星,正看見洛胥。洛胥似是還沒酒醒,拿著半個包子,也在看他。這一看不得了,江濯心先虛了。哎呀呀……少爺望天,心想:我怎麼把人騙到這裡來了!

洛胥把包子放下,對天南星說:“你四哥昨晚跟我說過,他今天要去望州辦事。我一個文筆匠,跟上去隻怕給你們添麻煩,等會兒你們上了車,我就回客棧。”

天南星扭頭看江濯:“文筆匠很厲害的。”

江濯說:“我沒說不厲害啊!”

天南星道:“我知道,你以前聽大師姐亂說,以為文筆匠都——”

江濯忙把最後一個包子塞到天南星手裡,勸她:“你吃吧,快吃吧!彆提大師姐,我頭好痛……酒喝多了果然遭報應。”

洛胥垂著眼眸,慢慢說:“昨晚能與你四哥喝酒,我很高興,但人終有一彆,我最明白這個道理。”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個沉甸甸的錢袋,也擱在天南星手裡。

江濯說:“等等,你乾嗎給小師妹錢?”

洛胥道:“你請我喝酒飲茶吃包子,身上的錢都用光了,這是我的一點積蓄,你們帶在身上用。”

天南星被那錢袋壓傻了,又聽見什麼“用光了”,一雙杏眼睜大幾分,扭頭看著江濯,難以置信:“你,你把三袋錢花光了?”

江濯說:“我……我……”

他確實花光了!他這個臭脾氣,出門花錢眼睛都不眨一下,每每問他錢花在哪兒了,他都答不出來,隻會說喝酒喝的,也從不跟人提自己接濟弱小的事情。

洛胥道:“若是路上不夠用,我這裡還有,你們都帶著吧。”

他又從懷裡掏出個小錢袋,裡面都是些碎錢,應該是他留著吃飯的。老天爺!他這個小錢袋一掏出來,彆說江濯,連天南星臉上也燥得慌:“我……我們婆娑門……”

婆娑門好歹是個千年大宗,今天竟然淪落到拿人飯錢,這怎麼好意思?要叫師父知道了,非得把他們從山上打到山下。

恰在這時,雨灑下來了。三個人正坐在分茶店門口的破長條凳上,看雨下來,居然誰都沒好意思先動。

洛胥拍了拍膝,起身拽起木箱:“車來了。”

幾個運貨馬車正向他們緩緩駛來,那為首的車夫戴著鬥笠,遠遠地朝他們揮手,示意他們準備上路。

天南星也說:“四哥,車來了。”

洛胥淋了雨,薄薄的眼皮更顯出一種滿不在乎,仿佛在強撐著體面。他眼角眉梢都掛著雨珠,雨珠泠泠滑過他的鼻梁和臉頰,他也不擦——好像擦一下就會暴露心緒,也會讓江濯為難。

“上車吧,”洛胥說,“隻是今日一彆,不知道何時……”

江濯打開折扇,一邊擋雨,一邊拉住洛胥的木箱肩帶:“天靈靈地靈靈,我掐指一算今日不宜作彆。兄弟,要不要跟我去望州玩?”

因有折扇遮擋,他們這個姿勢,倒像是正湊在一起耳語。洛胥瞟向江濯,看他毫無防備地挨著自己,一雙琥珀瞳像瀲波的蜜。

“好,”洛胥說,“我跟著你。”

他任由江濯拉著,走向馬車,忽然,他微微俯身,裝似自然地問:“這裡是畫的嗎?”

江濯等著天南星先上車,聞言偏過頭:“哪裡?”

洛胥抬手:“這裡。”

江濯的眼尾一熱,那裡的紅印被洛胥用指腹輕輕碰了碰。他酒醒了人還沒醒似的,也跟著摸了摸自己的三道紅印:“哦,這個啊,是我自己畫的。每天早上醒來,我就提筆蘸料……”

三個人陸續上了車,江濯還托著臉胡言亂語。洛胥信了似的,跟他一言一語,聊得天南星兩眼放空。少女抱著自己的劍,在聽到江濯說晚上要怎麼清洗臉上的顏料的時候,終是沒忍住,在袖子中扒拉一陣,掏出個符紙,向他倆靜靜展示。

她四哥千萬彆說畫,一說就惹人發笑。

江濯:“……”

他閉上嘴,倒頭裝睡。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