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研的神色迷茫了一瞬,旋即說道:“我活著的時候都做不到的事情,竟然要期待死後可以做到。‘涅槃’,你一句話就要我為你去死,比‘黃昏’這種讓我不抵抗的做法還狠。”
她以為被揭穿後會惱羞成怒,沒想到她卻聽到對講機傳來一聲欣慰的輕笑,她聽到“涅槃”說:“我很開心。”
鐘研一怔:“你開心什麼?”
“涅槃”道:“你會質疑我和‘黃昏’的觀念,證明你已經擺脫‘黃昏’的汙染,自己來思索問題了。我更欣慰你的理智和聰慧,你是我見過最通透的人。”
“涅槃”用的詞語是“人”,而非“怪物”。
鐘研抿了下唇。
她全身都很痛,眼睛更是痛得噴火。
可她清醒過來了,她覺得之前的自己真是腦子壞掉了,竟然信了“黃昏”的鬼話,覺得這雙無差彆傷害的眼睛是罪惡的,跑去挖了自己的眼睛,才引來這一身汙染,她有病吧?
被超星汙染的人腦子都有病!
鐘研是個很苦的怪物,她擁有“美杜莎”的能力,代表著她承受著“美杜莎”身負的惡意。
美杜莎是希臘神話中的女怪,本是雅典娜神殿的侍女,被海神波塞冬看中,在雅典娜神殿侵犯了她。事後,不願與叔叔波塞冬為敵的雅典娜,認為美杜莎在神殿做了不潔之事,玷汙了神殿,懲罰她成為女怪,頭發變成無數毒蛇,眼睛能令人石化。
最後,美杜莎還被勇士當做惡魔除掉了。
明明是受害者,卻在世人的眼光中成為了勾引者,成為了惡魔。
這就是鐘研承受的惡意。
她也因此繼承了美杜莎的能力,在她的領域內,殺死一個又一個男性玩家。
她的強製副本僅允許男性玩家進入,伴有□□考驗,無法經過考驗都會被毒蛇咬死或者石化。迄今為止,鐘研的副本“罪惡神殿”始終沒有玩家通關,她也一次又一次承受著這種屈辱的惡意,維持著副本。
隨著玩家死亡的數量越來越多,鐘研的力量也越來越強,她終於成為了S級怪物,她的副本也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黃昏”。
“黃昏”看出了她的痛苦,為她解答了她惡意的根源。
鐘研告訴“黃昏”,她不想再承受這種屈辱惡意了,她想要一個解脫。
“黃昏”說,惡意隻能被銷毀,她作為惡意的載體,必須被玩家殺死,才能維持世界的穩定。
鐘研說,她不想被男性玩家殺死,她肩負的痛苦就是犯罪者造成的,最後她還要被一個男性殺死,哪怕這是個不受□□迷惑的正直男性玩家,她也不願意。
“黃昏”說,你要接受命運,怪物自誕生起就是罪惡的,你有著罪惡的雙眼和長發,請你放下武器。
鐘研想抗拒,可“黃昏”的視線太溫柔,充滿了理解和包容,她一時之間恍惚,覺得自己被人理解了。
她在血色的黃昏中放聲大哭,好像所有惡意和
屈辱都隨著淚水流儘了。
她得到了“黃昏”的包容,她被“黃昏”汙染了,她覺得自己得到了寧靜,便任由“黃昏”侵蝕了她的領域,並願意為“黃昏”開疆擴土。
她當時深深地覺得,隻要玩家和怪物都相信“黃昏”,世界上就沒有痛苦,隻有寧靜。
為此,她竟然真的剪短頭發,換掉了眼睛,硬生生從S級怪物降為A級怪物。
直到現在,疾病的汙染抵消了“黃昏”的汙染,兩種力量在她體內達到一個平衡後,鐘研才想對“黃昏”說一句:“放屁!”
她因加害者的惡意而生,又一定要被男性玩家殺死,這是什麼破命運?
她不想接受。
如果相信“黃昏”是這種結局,她還不如做她的S級副本怪物,男性玩家來一個殺一個,起碼到死也殺了個爽!
這個叫“涅槃”的怪物擁有和“黃昏”同等級的力量,鐘研不想再被汙染了,可“涅槃”是個女性。
美杜莎曾多麼希望雅典娜為她做主,多麼希望雅典娜理解她。
“我一定要死嗎?”鐘研問道,“我信‘黃昏’要死,信你也要死,我倒不如先去大廳殺了那群男玩家,死也拉一群墊背的。”
“涅槃”說道:“‘新生’不隻是死亡,也可以代表另外一種選擇。”
“什麼意思?”鐘研問道。
“涅槃”道:“如果你想擺脫現在的身份,我會幫助你成為玩家。如果你不願意失去這段記憶,還想做個副本怪物,那請來我的‘淨土小鎮’,我向你保證,‘淨土’的領域可以幫你屏蔽惡意的影響,讓你做自己。你可以在‘淨土’中生活,做個普通人;你也可以在‘淨土’中做個懲戒者,懲戒被惡意吞噬的人;你還可以在我的保護下去其他副本,帶其他希望掙脫命運的怪物來到‘淨土’。
“當然,在‘淨土’中,不允許你再殺人,一切依照規則行事,如有違反,我會親自為你準備‘寂滅’。”
不知道為什麼,“涅槃”的話非常有信服力,給人一種祂說的話一定會成真的感覺。
“說得好聽,我又沒看到‘淨土小鎮’的樣子,你現在也沒辦法來幫我。”鐘研嘟囔道。
能說出這樣的話,證明她的想法已經鬆動了。
“涅槃”道:“你可以看到,用你自己的眼睛。”
“眼睛?”鐘研抬手摸了下那雙不屬於她的眼睛,突然想到,她的眼睛被她丟在“器官交易市場”了。
“我的眼睛在你那裡?”鐘研問道。
“在‘淨土’。”“涅槃”道。
“我要怎麼做?”不管“涅槃”是不是要汙染她,利用她,鐘研都很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閉上眼睛,口中默念我的名字,就像‘黃昏’的名字擁有力量一樣,我的名字也有力量。隻要你呼喚我,我就能幫你和自己的眼睛連接起來,幫你看到‘淨土’的樣子。”“涅槃”道。
鐘研聽話地閉上眼睛,口中默念“涅槃
”“涅槃”“涅槃”。
語言是有力量的。
她這樣說著的時候,身上充滿了力量,就好像她真的要獲得涅槃重生的力量一般。
隨著她不斷呼喚“涅槃”的名字,漸漸地,她又能看到事物了。
這視線遙遠又接近,好像是在用望遠鏡看遠處。
她看到一個很溫馨的小鎮,小鎮的居民平庸但正常地生活著,看到一棵力量強大的白色的樹矗立在小鎮的角落裡,時不時為路過的流浪貓狗抖落一片雪花狀的白色葉子。
“它是誰?”鐘研問道,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脅。
“她是一個想休息的人,她覺得與人相處太辛苦了,這個世界充滿著隔閡,她不想醒來。”“涅槃”這樣說著,“我讓她在小鎮裡睡覺,可以睡到地老天荒,睡到海枯石爛。如果有一天,她覺得這個世界變成她想要的樣子,她就可以醒來,走出去,擁抱全新的世界。”
“我可以學她嗎?”鐘研問道,她覺得這棵樹睡得很舒服,她有點羨慕。
“當然可以。”“涅槃”道。
鐘研繼續觀察著“淨土小鎮”,她看到一片令人煩躁的花叢,紅色的花開得那麼妖豔,有種不詳感覺。
“我覺得這些花會用花言巧語來騙女人。”鐘研道。
“他是會騙人,”“涅槃”的聲音中帶著笑意,“他也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害死過很多玩家。”
“和我一樣?”鐘研問道。
“可能比你還惡劣一些,你是被惡意脅迫,他是報複世界。”“涅槃”道,“他說他的惡劣不是壞事,他可以做一些我不願去做的‘壞事’,處理一些更加惡劣的人。他說,彼岸花生長在黑暗與光明的邊界,他願意身處黑暗,守護光明,這個世界總有人要去做一些‘壞事’。”
鐘研道:“他過得好像也不錯,我看到花叢裡有個人在嚎叫,挺慘的樣子。”
“涅槃”道:“那是他的私人恩怨,我不會勸他。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未經他人苦……”鐘研念叨著這句話,“我喜歡這句話。”
視線繼續移動,她看到一個低調典雅的宮殿,宮殿中有一個張開翅膀像是在守護著世界的六翼天使,他很美麗,美到對男性充滿恨意的鐘研都覺得他很美。
“他是誰?”鐘研問道。
於是她看到一個穿著黑裙子的女生來到雕像身旁,女生美得令人窒息,鐘研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女生就是“涅槃”。
“涅槃”站在六翼天使身邊,執著天使的手,柔聲道:“他是我‘新生’後第一個朋友,我的戰友,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是世界對我伸出的善意之手,是願意用生命來守護善意的人,是住在我心裡的人。”
“你也曾‘新生’過?”鐘研問道。
“我不記得自己之前承受的惡意是什麼了,但我知道,我掙脫了它。我掌握著自己的命運,不會對任何事物低頭。”“涅槃”道。
鐘研看到了“淨土小鎮”
的規則,她仔細著上面的話,一直到最後一條規則。
“願世界溫柔待你。”
不用忍耐痛苦,不用強逼自己去接受,而是有新的路要走。
鐘研深吸一口氣道:“我雖然是怪物,但還是要說,不是所有怪物都值得拯救。有些怪物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命運,被惡意完全支配,不僅玩弄殘殺玩家,也會虐待其他副本怪物,這些怪物你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是還有通關的玩家嗎?我隻救值得救的人。”“涅槃”堅定道。
在祂面前,鐘研丟盔棄甲。
她甚至覺得,如果有“涅槃”在,那麼她所背負的屈辱惡意可能都不會存在。
“我想見你,我怎麼才能見你?”鐘研問道。
她沒有說要臣服於“涅槃”,她隻是想親眼見一見“涅槃”。
“領域,”“涅槃”道,“你能支配‘黃昏博物館’的領域嗎?隻要一扇門就好。”
“我可以幫你打開一扇通往外界的門,可這裡是‘黃昏’的領域,就算打開門,沒有‘黃昏’的力量,你也進不來。”鐘研為難地說道。
“沒關係,我剛剛鎮壓了一個擁有‘背叛’之力的小東西,它會帶我走進那扇門。”“涅槃”道。
“好。”
鐘研忍著痛站起來,她艱難地走到一扇門前,那是博物館的後門,但其實打開後是無法走出博物館的,門後隻是一片黑暗。
她用力地推開了這扇門。
黑暗中,一隻“黑靴子”踏進門內。
她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的鬥篷,黑色的兜帽蓋住她的頭,隻露出下顎。
她伸出手,手中托著一對眼球,正是鐘研的雙眼。
“‘涅槃’……”鐘研呢喃道。
“叫我莫白,我喜歡我的名字。”“涅槃”道。
看著祂,鐘研覺得自己好像從火刑中活了下來,獲得了“新生”的力量,這就是“涅槃”的汙染。
如果是這種汙染,她心甘情願。
鐘研手掌撫胸,單膝跪地,對“涅槃”道:“莫白,我願膜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