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馬車低調地駛進建章鄉。
稚唯見扶蘇不欲張揚身份,且對方作為長公子怕是沒有太多閒暇工夫在外,便主動提出告退。
扶蘇向窗外眺望一眼,遲疑道:“此地離夏家還有不短的距離……”
稚唯解釋道:“我先不回家,這裡離田地不遠,我順路去瞧瞧。而且這個時間,大父大母應該也在田裡。”
扶蘇聽後了然。
夏老丈是不更爵位,家中共分得了四頃田,但除了少部分是已經開好的良田外,其他的土地都需要夏家自己去挑選、開墾。
畢竟夏家是從外地遷徙而來,附近能夠種植糧食的田地肯定早就被當地鄉民們瓜分了。
那建章鄉內可供夏家挑選的土地攏共沒有幾處,不是不夠平坦的坡地,就是基本都在鄉界的邊緣。
想到這兒,扶蘇略感愧疚。
當初應蒙恬的請求,他壓後夏老丈的爵位發放,算是間接縮短了夏家選地開荒的黃金時間,加上可供選擇的田地還都開墾難度不小……
前段時間雪化後他還和蒙恬說起,要抽空過問此事,但沒想到阿父於月前將蒙恬派出去攻打代地,他也不得閒。
秦國如今有兩隻隊伍對外作戰,後勤調度、確立進一步的作戰路線很重要;
而王翦老將軍剛剛率部歸來,這十幾萬人不能一口氣同時放還歸鄉,軍功賞罰及撫恤等問題也待落實。
自上而下各級官吏都在圍繞著這幾件事忙碌,除此之外,中央還要商榷何時攻打齊國、應該用如何手段……
這些都不是急於一天一時能解決的問題,但卻一直牽絆著扶蘇的心神。
而考慮到夏稚唯的特殊性,每每涉及到小女子的事情,扶蘇基本都是和蒙恬這知曉內情的人討論,連身邊侍者都極少提及。
於是,少了蒙恬的提醒,他忙來忙去竟然就把夏家開荒的事忘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耽誤春耕。
哦對,現在夏稚唯還增加了參與調理王老將軍身體的工作。
扶蘇苦笑著摁了摁酸脹的太陽穴,歎了口氣,迎著小女子疑惑的目光,補救性地問:“阿唯忙得過來嗎?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並不知道長公子在短短時間內想了什麼的稚唯對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隻能茫然回道:“還……行?”
扶蘇見小女子確實沒有苦惱的神情,不知她是真的家裡沒有遇到困難,還是一直埋頭於醫藥,而沒注意田地裡的事。
猶記得蒙恬說過,在來鹹陽之前夏稚唯還不分五穀七菜呢……
思付片刻,扶蘇決定還是自己先回去派人探查一番。
若夏家有何需要,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多費幾句口舌,但他什麼都不了解,現在非要問稚唯個一二□□倒是不美。
“好吧。”想通後,扶蘇屈指敲敲車廂示意停車,溫聲道,“那先生就不送你了,改日再來持禮拜訪。”
“不敢,阿唯隨時恭候先生。”
稚唯站在車下,微笑著優雅行禮,衣袖緩動而不飄。
如今她做起這些來已經像模像樣,不再像原先似的,隻囫圇模仿了個動作,有形而無神。
在鹹陽學室走讀的日子,彆的不說,和幾位公子公主同窗朝夕相處,在貴族禮儀和外交辭令這方面,她屬實是被拿捏著,就算無心去學,也會被不自覺沾染幾分。
而稚唯端正行禮是為了補救。
上車的時候,扶蘇屈尊向她俯身、伸手,既是幫她,也是請她上馬車。
這是長公子隨和親善的一面,也包含著因為後面的談話會為難她而提前表現出來的歉意。
但第二點,除了她和扶蘇二人之外無人知道,包括護衛長公子出行的衛士和侍從們。
扶蘇自己不在意,稚唯卻沒法無視這些人的存在,任由自己落個輕狂、不知禮名聲的可能性發生。
但總的來說,除了對方與生俱來的身份會給她帶來一點小困擾之外,至少到現在為止,稚唯對扶蘇公子本人並沒有什麼意見。
哪怕在馬車上兩人經過了一番不甚輕鬆的談話,等稚唯溜達到田邊的時候,心裡那點緊張也早就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看到自家土地被種滿的充足感與滿足感。
〈95〉
想到開荒會這麼順利的原因,稚唯不禁在內心感歎。
[感謝墨家!]
[今天依然是感激大父的一天!]
過去的一個冬天,夏翁一直沒有閒著,水車等水農具的建造有官府統籌,市集的食鋪有韓林和商隊管理,不擅經營的秦墨就在自家良人的幫助下悶頭造出了不少農具。
有用於收割麥子的麥釤、用於脫粒的打穀機、用於碾米脫殼的穀礱、用於篩糠的手搖穀風機、用於播種的耬車等等。
其中一些農具是原本適用於稻穀的,而關中地區多種植粟、麥,所以夏翁又進行了部分改進。
係統想到稚唯之前時不時就會用以各種理由,絞儘腦汁得去啟發夏翁,忍俊不禁道:“阿唯你也是辛苦了。”
[我還好啦,真正忙碌的人不是我。]
稚唯倒是沒有想到農具啟發的事。
對她而言,她所描繪的那些農具構造實在是太抽象了,最終能夠出產成品全是因為夏翁極其相信自家女孫,並堅持去摸索創造。
她但凡在農業方面的記憶能多給點力,曲轅犁也不會現在都造不出來。
稚唯回想的是那些田地自身的事。
早在夏翁的“爵位證書”下發之前,她就拜托韓林悄悄尋找鄉、裡附近適合開墾的土地。
韓林很細心,所繪製的地產分布與之後鹹陽官府給夏家看的幾乎一樣,確實多是一些坡地、或鄉界很邊緣甚至以外的土地。
如果是種糧食作物的話,選這些地方也不是不行,但稚唯早打算要開辟藥田,種菘藍、蒲公英等藥植,那藥田自然是離得自己近
才好照料,也避免風聲放出去後會被人盜挖、偷采——中草藥現在可是稀缺東西,且經濟作物永遠都比糧食作物價值要高。
另外,選好的土地要怎麼開荒也是問題。
商隊裡倒是有一幫年輕力盛的勞動力,但經過韓林一個冬天的努力,商隊在鹹陽的經營已然走上正軌,各處都離不開人。
稚唯這個“吞金獸”還要依仗這支隊伍所創造的財富與交易網呢,她不能乾丟西瓜撿芝麻的事。
那擺在夏家面前的就隻有兩個辦法。
一是花錢買彆人已經墾種過的良田,反正秦國是允許土地買賣的。
至於被買田者是自己再去開荒,還是就此失去土地淪為佃戶,亦或者賣身為仆,那夏家沒義務負責。
在雙方自願,錢貨兩清的基礎上,其他人也挑不出毛病。
“話是這麼說,但到底是鄉裡鄉親的,這麼做……”
夏翁遲疑半天,又說不出女孫的話哪裡不對,最後隻能憋出一句,“不太好吧?”
稚唯心道,大父覺得彆扭是對的。
這其實就是貴族和大地主常用的那一套,什麼強取豪奪都是最低級的,這種表面看著體體面面的,既不落口舌,又得了實際利益的方式才是他們的慣用伎倆。
稚唯略過這些不提,接著道:“第二個辦法,那就是雇傭他人開荒嘍。”
但春天裡,各家各戶一定是先緊著自家田地耕種,一般市價可雇不來農戶,他們隻能優先選擇那些貧困沒有土地的閭左。
可問題來了。
過去的這個秋冬,稚唯可是剛剛借助章家將豆製品的方子傳播出去。
發豆芽沒有太多技術含量,稚唯之前將需要注意的“避光、透氣、澆水”等要點告訴給大母,就沒有再管過,而夏媼就直接將發豆芽的陶盆放在廚房。
在稚唯召集人手做羽絨服被的期間,夏家天天人來人往,總有心思活絡的婦媼們注意到陶盆,夏媼又大大方方不曾隱瞞,於是發豆芽的方法就這麼一傳二二傳三……
雖然開春後各種野菜蔬果的種類豐富起來,豆芽在市面上價格有所下降,但磨豆腐是苦力活啊,如今還靠這個維持生計的大多都是閭左之家,加之豆製品剛出現不久,還是新鮮事物,所以利潤尚可。
至於一旦做起買賣就會從農戶籍變成商戶籍什麼的,在生存面前都不是事。
這間接導致今年春天,整個鹹陽佃戶的平均雇價都上漲了。
建章鄉是豆製品的“泛濫重災區”,所以,且先不說夏家要花多少錢,真去雇傭恐怕也雇不來多少人手。
如果雇來的人住得離夏家太遠的話,那還得考慮雇工們的生活問題。
於是稚唯就瞄上了自家大父。
如果農具效率夠高的話,那哪怕人手少一點,也是可以完成開荒工作量的吧?
回到眼下。
開荒已經完成,耕種還要繼續,趕著春末的尾巴,稚唯需要再緊急培訓一些靠
譜人手,幫忙移植幾批比較危險的藥植到自家院內。
說白了。
她缺人!缺人!缺人!
但今日去王家看診給了稚唯新思路。
彆看她給王翦老將軍草擬的那些保健治療方法,是現代很常見、比手術便宜的一些中醫療法,但放在現在,成本算起來還真不小。
哪怕不用貴價藥物,針刺勉強反複用同一套針具,推拿法可以讓王離輔助,也不算她的人工費用。
那膏藥總得用羊皮等皮子包裹;拔罐需要製作合適的竹罐,且為了安全最好是一次性使用;藥包熱敷要廢布帛……
這麼一算,王家要支付給她不小一筆診金,那她乾脆不如直接用診金換人手好了!
少賺點錢就少賺點錢,但錯過了合適的時節,那就是錯失一年的光景,豈不是白瞎她那“增加產地內藥植產量20%的[種植技能]嗎”。
見稚唯心有成算,係統適時提醒道:“阿唯,你彆忘了[種植技能]是有限製條件的,產地必須是歸屬於任務者,也就是你本人的田地才能生效。現在夏家的田地歸屬者應該是戶主夏翁吧?”
[這個好解決,簡單。]
“?”係統疑惑,“哪裡好解決?夏家什麼時候去改了戶籍信息?我怎麼不記得?”
[還要改戶籍?不用那麼麻煩吧?]
稚唯挑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走到夏翁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指著面前的大片田地,鏗鏘有力地問:“大父!你說這些地是誰的?”
夏翁舉著沾滿泥土的雙手,樂嗬嗬得寵溺道:“都是你的!全是我女孫的!”
稚唯心滿意足笑著。
[統?]
係統:“……”
夏翁你彆太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