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律不能碰 但管不著我救治楚人。……(1 / 1)

知道王離的身份後,稚唯沒有貿然接觸,待夏媼說明這是惡少年們第二次來尋釁滋事後,祖孫倆就靜靜待在一邊,看王離叫人來處理現場。

這位年輕將領下頜無須,看著尚未及冠,行事卻頗為沉穩,氣怒不失理智,刑罰尤慮民情,有點不符合這個年齡該有的少年意氣。

倒是跟他那位打仗風格穩得一批的大父很像,可見家學淵源。

之前稚唯就覺得安豐縣有些“特彆”。

八百年社稷的楚國亡了,但對於秦卒而言,攻占楚都、俘虜楚王隻是一個開始,他們還有很多事要計較。

比如,怎麼分到更多的軍功。

又或者,怎麼趁機發財致富——楚宮以及貴族私宅裡的“富貴”就明晃晃得放在眼前呢,大多數人怎麼能做到視而不見?

名義上所有戰利品,包括王宮裡面的妃子、宮女,都屬於秦王,至於秦王政是將它/她們自己收用還是充國庫亦或者是賞人,那都是以後的事。

但當下偷偷藏兩塊金子,拿走一顆珍珠,在外衣內套一件絲綢衣……

隻要彆明目張膽、做得彆太過分,軍法吏並不會深究,這也是戰場上的潛規則。

相應的,貪婪之輩會被毫不留情當場處決,以儆效尤。

這導致在這個時間段,幾乎所有的將領士卒都想趕去壽春分一杯羹,那些因軍令在身或者距離太遠去不了的,自然心情不會太好,這個時候遭殃的就是他們駐留地裡的楚人。

然而稚唯這幾天觀察發現,駐紮在安豐縣的這支部伍竟然還比較平靜,沒有太多擾民之舉,隻有貴族大戶們出了些血。

這或許有縣城傷員較多的緣故。

除此之外,秦軍六十萬攻楚,不可能全靠秦國供應後勤,勢必要就地取食,而芍陂一帶恰好都是糧產地,這裡的安穩直接關乎大軍的後續糧草供應,所以駐地將領必須是主、裨將所信任的。

既是親信部伍,那當然不缺功勞錢財;而被王翦蒙武信任的將領,也絕不是短視之人。

隻是稚唯沒想到,王翦之孫會在這裡。

看看王離的年紀,怕不是剛傅籍就跟著出來征戰了?

但她記得攻入芍陂的好像是蒙武之軍。

這算什麼?

王家老將軍把孫輩塞給蒙家長輩帶?

稚唯感覺有些古怪的好笑。

係統不解:“為什麼?”

[因為史料記載,王翦出征前為了防止秦王政猜忌,故意向其索要田產,還當面抱怨封侯難。所謂'無欲則剛',對君王而言,不怕臣子有欲望,因為這代表著'可控'——這就是王翦的聰明之處。但如今你看,王離竟然在蒙武的麾下……]

稚唯反問係統:[王、蒙是秦時有名的將門之家,如果你是君王,你會願意看到他們兩家關係親密嗎?]

係統老實道:“係統沒有想法,但曆史告訴我,一般上位者都不太願意。那王翦這麼乾,秦王政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可是秦始皇。]

係統笑:“你對始皇大大還有濾鏡呢。”

[我不是有濾鏡,我是知道在秦朝,將領隻有戰場指揮權,軍事大權集於帝王之手,鑒於秦二世那個情況,可以把這句話改為'軍事大權集於秦始皇'。況且還有護軍都尉這一監察部隊行動的官員。]

係統懵:“那王翦還敢這麼乾?”

稚唯輕笑:[所以啊,你不覺得這位老將軍很有意思嗎?與秦王政的君臣相處也很有意思。]

一面防君主猜忌,一面又表現得信任君主。

也不知道秦王政看破王翦心思後,是會哭笑不得還是會萬般無奈。

係統問:“萬一王翦就是欺上瞞下,把自己孫子塞進軍隊蹭軍功呢?”

稚唯示意係統觀察正在指揮秦卒抓人的年輕將領:[你看王離像是掩藏身份的樣子嗎?大秦爵位可以繼承,王離沒有必要豁出性命在戰場拚搏,他身邊一定有家將保護,純粹就是來長見識的。]

[不過王離也有他的苦惱。]

係統好奇:“什麼?”

[苦惱該繼承阿父還是大父的爵位。]

“……”

係統幽幽地道:“為什麼我不是人,卻覺得莫名的酸?”

稚唯調侃道:[恭喜你,都學會共情了。]

一人一統鬥嘴時,惡少年們被後至的秦卒捆綁帶走,王離卻留了下來。

稚唯和夏媼對視一眼。

“敢問王小將軍可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夏媼主動開口問道。

方才女孫在她手背著重寫下的“王”字,夏媼心有所悟,此時的稱呼、用語都很客氣。

王離沒再推脫糾正,說到底,以他的家世,確實也沒必要對一個異國婦媼有多客氣,於是他直言道:“是有一件事。營中有一士卒外出許久未歸,沿路詢問得知,他是進入這所工坊後失去蹤跡,可有此事?”

稚唯心道,原來是為尋找黑夫,怪不得王離會來到工坊這邊。

夏媼聞言一愣,下意識看了眼自家女孫,又很快反應過來,徑自答道:“士卒可是名叫黑夫?他身上有傷,現歇在後院。”

然而王離因失蹤的士卒,一直暗自警惕著這對能把惡少年打趴下的祖孫,自然沒有錯過夏媼的那一眼。

他順勢打量著稚唯。

這小女子看著年不過十歲,長發烏黑,皮膚細嫩,臉頰兩側還有微微嘟起的軟肉,一看就是被傾全家之力富養長大的,因此引來惡少年們惡意揣測。

可她表現得沉默寡言,通身也看不到嬌憨之氣,不僅目光沉靜、通明,力氣還不小。

王離甚至有種直覺,這對祖孫間,主事的應當是這個有點奇異的小女子。

他暗自忖度,這難道又是一個神童?

但王離並沒有心思探究。

自秦孝公起,或者說商鞅變法後,秦國曆代君王對人才的渴求那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不光廣而告之,而且用人非常大膽,國彆不是問題,出身不是問題,年齡也不是問題!

再加上春秋戰國這個風雲變幻的時代,思想的碰撞造就了諸多大家和傳說。

現在站在大秦朝堂上的幾位重臣,誰小時候還不是個天才兒童啦?整個上層對神童的出現都不覺得稀奇。

甘羅十二為相算什麼。

如今他人又在哪裡?

沒人記得。

名頭好聽沒用,能乾實事的才會被他們看重。

於是王離隻道:“帶我去後院。”

話是對夏媼說的,銳利的眼神卻看向稚唯。

護崽心切的夏媼當即皺眉。

稚唯拍拍大母的手背以做安撫,走在前面帶路,“將軍跟我來吧,黑夫阿兄也該醒了。”

王離見她們坦坦蕩蕩,把後背都露給他,便毫不猶豫跟了上去,到了後院一看,果然見到熟悉的壯漢小心托著左臂從地上坐起身來。

“黑夫。”

聽到喚聲,黑夫一懵,看清王離後,連忙驚慌站起身,“小將軍?你怎麼來了?”

黑夫還未著甲,王離先打量了下他被乾淨布巾包裹的傷處,挑眉道:“本來是去給你送藥,結果發現你不在。”

七尺壯漢頓時一臉感動。

稚唯站在一邊聽他們寥寥幾句,大致推理出了黑夫的情況。

係統捉急:“快講講!”

[你記得我說王離身邊有家將保護吧?雖然我不知道其具體軍職,但黑夫應當是這位家將的短兵。所謂短兵,就是護衛軍官的親衛。軍法規定,如果軍官戰死,他們的短兵統統都要處死。]

係統震驚:“啊?這麼不人道!”

稚唯繼續道:[普通短兵戰獲一顆首級可以免罪,但短兵軍吏想免罪,就必須殺了敵軍中與自己護衛軍官相對應的將領。]

係統明白了:“因此黑夫在戰場上會努力保護軍官,他的箭傷也是這麼來的!”

[嗯,那名家將應當與王家關係親密,所以王離才會關心一個士卒受傷。]

稚唯見黑夫拆了布巾給王離看他的傷口,也沒製止,她既已出手,她的治療手段瞞是瞞不住的。

係統還在糾結短兵的問題,想了想,又道:“那要是黑夫渾水摸魚呢?”

稚唯歎道:[秦律還有連坐製啊,能與黑夫編在同一小隊的一定是他的同鄉人,黑夫若敢避戰……嗯,而且他還有家人。]

“!”

係統心塞,好半天沒出聲。

稚唯敏銳地察覺到悲天憫人的醫學係統在想什麼,果斷道:[打住,我不想作死。軍功爵製算是大秦強國之本,你指望我現在就改變這個,甚至觸動商君法,還不如指望我多救幾個人。行事要謹慎啊,統!]

“好。”

係統非常能屈能伸,欣然接受合理意見,然後反手就是一個通知。

“叮!限時任務發放:救治受傷軍卒100人,倒計時7天。”

稚唯:[………………]

係統:“要加油啊~”

稚唯:[。]

〈06〉

另一邊,王離聽黑夫敘述完整個診療過程,神色逐漸從認真變得凝重。

鹽水、烈酒、開刀……

若非看到黑夫的箭傷“煥然一新”,從流膿黃水,變成新鮮的血口,他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麼疼死人的酷刑。

但沒有哪家酷刑是又費鹽又費酒的。

王離再次審視夏家小女子、黑夫口中的“醫”,在心裡反複估量這件事是巧合還是什麼誘餌。

還是慎重些為妙。

王離沉下心來,道謝後,就帶著黑夫離開。

係統傻眼:“他怎麼走了啊!”

稚唯倒是不意外:[淡定。黑夫的傷口需要時間愈合,等王離看到效果,他會回來的。]

就是這段時間沒法給傷口消毒,多少會影響愈合。

係統欲哭無淚:“我還以為今天就能……怎麼辦?限時任務隻有七天,早知道我不開了。”

[不會等七天。]稚唯無奈安慰它,[大概……王離隻要查出夏家跟屈氏無關,應該就會再來的。]

係統茫然:“屈氏?你說此地貴族屈氏?為什麼?”

[因為屈原。白起攻楚,楚國戰敗,都城淪陷……屈原在悲憤之下絕然投身汨羅江。]

自此之後,楚國貴族中,作為後代的屈氏一族對秦國恨之入骨,連帶著其領地內的楚人也受其影響。

所以那日攻城時,安豐縣屈氏才會在戰死前咒罵“亡秦必楚”。

所以黑夫與王離對這裡的婦媼、小女子都如此警覺。

稚唯把玩著手裡幾枚秦幣,這是王離方才留下的診金。

她忽然問係統:[限時任務隻說救治軍卒,沒規定是秦人還是楚人吧?]

係統一愣。

“是這樣沒錯……等等、你難不成想去救楚人?!”

稚唯漫不經心笑道:[你不是怕王離不來嗎?那就推他一把。]

係統:“………………”

你還說你行事謹慎不作死!

謹慎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