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你彆見怪。”

孫景見他明白是非對錯，也收起了剛才有些激烈的情緒，開玩笑道：“我在國外這三年，其他沒學會，但就學會了一句話，‘我愛說實話’。

我看林醫生也剛從國外回來。

之前的會診上，也那麼喜歡實話實說，坦露自己最原始最真實的情緒。

所以我以為她也喜歡彆人直抒胸臆，有什麼大實話就說什麼大實話。

但很明顯，我錯了。

她不太能接受彆人儘說大實話。”

“孫醫生，你這……”周明越發苦笑不已，同時卻又無比唏噓。

原本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錯了。

放棄不了常年累月學習工作練就的頂級外科醫生的控製情緒本能，做不到妻子要求他和她一樣，情緒崩潰哪怕一次。

邏輯上，他不覺得自己有錯。

但情感上，他還是覺得對妻子有虧欠的。

可現在孫景卻用這種玩笑一樣的話，讓他想到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就算當初他順著妻子的要求，和她一樣情緒崩潰，‘做最真實的自己’‘展現對去世女兒的深厚感情’，隻怕結果也不會就一定理想。

妻子希望的根本不是孫景口中的‘我愛說實話’。

她要的或許隻是他背下女兒離開他們的全部責任，讓她時不時的能夠發泄，在他的‘積極的’情緒反饋（任由情緒崩潰）中，紓解悲傷。

作為醫生，他是懂這個心理的。

人們在悲傷時，總是傾向於要找個對象責怪來紓解痛苦的。

“齊妙妙這個病例，你怎麼想的？”周明壓下心中的苦澀唏噓，也不談妻子被孫景罵哭的事情，而是關注正事。

“再看吧。”孫景見他不糾纏，也對‘孫景欺負妻子’沒有負面情緒，暗自點頭，將到口的一大串調侃嘲諷給收了回去。

如果沒有林念初糾纏，周明還是能做到正事為重的。

否則也不會在孫景來之前，被醫院的人稱呼為拿粹。

隻談規章製度，不講人情世故。

如果沒有原時空中和學生葉春萌的狗血師徒戀，以及為了徒弟被謝南翔醫療器械商的父母給拿捏了一下，該淘汰謝南翔時卻又多給謝南翔一次機會。

技術第一流、隻談規章製度、不講人情世故的周明整體而言，孫景還是頗為欣賞的。

“你也知道，醫生和病人是講緣分的。

有的病人就喜歡醫生嚴厲果斷一點。

有的病人就特彆討厭這一點，希望醫生和藹可親。

如果彼此相性本來就不合，天然就容易滋生不信任。

之後出問題的概率就會變大。

選擇相性合一點的，有醫緣的，對醫生對病人都好。”

“你相信我，才讓我給你看病，這就是醫生和病人有緣，否則就是無緣。”周明先是點頭，隨後搖頭。

“都知道這個道理，但除了孫醫生，又有哪個醫生有這個底氣真正能做到呢。”

正如陳力的經典語錄：“我把醫院和醫生，搞臭搞倒，照樣還讓他們乖乖給我看病！”

很多時候，病人沒得選。

醫生也沒得選。

“放心。”孫景笑道：“林念初是林念初，齊妙妙是齊妙妙，我不會因為林念初做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去拒絕救治一個祖國的花朵。”

“你覺得手術還有的做？”周明眼神一亮。

“從病曆上看，還是有希望的。”孫景點頭：“周主任如果可以，去齊妙妙開刀就關腹的那兩家醫院，看看有沒有手術錄像。

這才是真正做決定前應該去參考的因素，而不是就知道一味安慰給希望！”

“我已經聯係過了。”周明笑道：“他們說馬上會發過來。”

“那等會就一起看看？”孫景也笑了。

“固所願也。”周明點頭。

等到手術錄像發過來，孫景和周明一起看了，周明眉頭立刻緊皺：“情況比病曆上描述的更加的凶險，每次關腹都會造成粘連更加嚴重，肝剝離時不可避免的大出血，也是一大難關……

這還隻是現在知道的，手術根本沒有進行下去，也難怪其他醫院相關領域的專家，開了腹都給直接關上了。

如果是我，我隻怕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關腹，孩子還能繼續活一段時間。

而不關腹，強行做下去，孩子大概率是下不了手術台的。”

孫景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現在基本都是一娃家庭，孩子就是家庭的一切。

患上了這個病，做父母的肯定都是找遍了名醫，敢開腹嘗試的醫生也必然很有自信。

然而最後都選擇了放棄。

足見情況的糟糕程度。

林念初說得‘仁華是最後的希望’，其實並不算錯。

但知道是一回事，放任情緒，不斷渲染，架著孫景，拔高家屬期望，就是另外一回事。

本來正常情況下，都已經這樣了，做家屬的基本已經絕望，抱著的也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

孫景看過病曆和手術錄像，就能做出決定。

但現在孫景還是要再看看齊妙妙和他有沒有醫緣。

兒科病房。

一個長相可人的小女孩，靠坐在病床上，甜甜的道謝聲中，在護士的幫助下，拿到了畫筆，開始畫了起來。

“妙妙，畫的真好！”

病床護士一看，情不自禁的讚美。

“我以後想當一名漫畫家。”齊妙妙憧憬道。

“你畫的那麼好，一定可以的。”護士稱讚道。

“希望吧。”齊妙妙眼神一暗：“如果我能活到那時候就好了。”

“你一定可以的。”護士連忙道：“對了，妙妙，你最喜歡的漫畫家是誰？我猜肯定是美少女戰士，或者哆啦A夢，對不對？”

“護士姐姐，那是漫畫，不是漫畫家！”齊妙妙笑道：“我的確喜歡這兩本漫畫，但我更喜歡愛情三腳貓。”

“愛情三腳貓？”護士忍不住笑。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齊妙妙雖小，但疾病纏身，一直輾轉求醫，心智早就比一般小孩子早熟多了，猜到護士姐姐誤會了自己，連忙解釋。

“這本漫畫不算特彆成功，但我不僅喜歡這本漫畫裡可愛的貓貓，還欽佩漫畫背後的作者。

我看過他的介紹。

他是東瀛料理世家的嫡係傳人，本該成為第五代料理仙人。

但他從小喜歡畫漫畫。

為此哪怕父親堅決不同意，也頂著壓力，追逐自己的夢想。

愛情三腳貓，在我看來，說的不是什麼愛情，也不是貓，而是一個人不斷追求夢想。

如果我有機會，莪也會像他那樣，畫出屬於我的‘愛情三腳貓’。”

病房外。

特意過來看一看齊妙妙是否和自己有醫緣的孫景，聽到了這番話，走了進來。

“孫醫生！”護士連忙問好。

“你就是孫醫生？”齊妙妙睜大眼睛看著孫景。

“你就是齊妙妙？”孫景微笑看著她。

“你會幫我嗎？”齊妙妙顯然也聽到了之前父母和林醫生的談話。

“你既然那麼喜歡畫漫畫，那麼你知道人們喜歡看哪種漫畫嗎？”孫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在齊妙妙搖頭後，他笑著說：“人們都喜歡漫畫裡為了實現夢想百折不撓的角色。

因為現實中，遇到困難，能夠做到勇敢面對、百折不撓的人，實在太少太少了。

所以齊妙妙，告訴我，你會努力成為這樣的人嗎？”

“我會的！”齊妙妙重重點頭。

“那我也會的。”孫景笑著點頭，交代護士好好看護齊妙妙，轉身離開了病房。

“有把握？”周明不知道什麼時候等在外面。

“先和家屬談清楚，讓他們充分理解自己在做什麼樣的選擇，如果他們還選擇做，那我會儘力幫她做。”孫景笑著解釋。

“當然沒有林主任說的那麼誇張就是了。”

“我給你當一助！”周明毛遂自薦。

“不用了。”孫景調侃道：“你一個大外科主任，難道還想和進修醫生、實習醫生搶手術機會？

再說你要是進手術室了，隻怕林主任也要跟進去，非要我們給她一個肯定能救人的保證。

我可不想在手術室裡，當著你的面，罵的她哭的很有節奏的又跑出去，那不得汙染手術室嘛～”

“……那有什麼我能做的？”周明苦笑。

孫景雖然是調侃的語氣，但他想了想自己妻子的做派，還真是有可能乾出這種事情的。

如果沒有孫景，他被她這般逼迫，多半會打破自己的原則，對病人說肯定救活之類的安慰話。

但有孫景在，他再這麼說，就不合適了。

“幫著先和齊妙妙家屬談一談，將你理解的手術難度仔細和他們說清楚，讓他們充分理解。”孫景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離開了兒科病房，孫景撥通了曾小賢的電話，讓曾小賢找了關穀神奇。

誰能想到關穀神奇竟然還有這麼一個粉絲呢。

這不就是緣分嘛！

“納尼？”接到電話的關穀神奇有些懵。

雖然孫景沒有明說，但他還是能感覺出來，孫景對他並不感冒。

這種不冷不熱，在陳美嘉、曾小賢他們這些室友和鄰居的熱情襯托下，是那麼的明顯。

所以對於孫景突然打電話找自己，還是非常驚訝的。

可他當聽到是什麼事情後，立刻表示馬上過去，一定給這個和病魔做鬥爭的粉絲最大的鼓勵，在孫景表示不用那麼急，他也不答應。

在曾小賢接過電話後，偷笑八卦了一句，孫景才明白。

原來公寓裡，呂小布引著一個叫閃電俠閃姐的中年女人來了，正用垂涎欲滴的目光看著關穀神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