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if線】
爆竹聲中一歲除,千門萬戶換舊符。
春節已至,除夕過後,就是四處走親訪友、闔家拜年的好時候。
今天晴空正好,施黛跟隨爹娘離開長安,迢迢到了青州。
青州臨海,與長安城相隔有段距離,之所以來這裡,是為拜訪孟軻和施敬承的老友。
對於父母一輩的故事,聽孟軻翻來覆去地說,施黛耳朵都快起繭子。
孟軻、施敬承、溫頤與江無亦曾結伴同遊,在少年時期結下深厚情誼。
十年前,上古邪祟掙脫陣法,致使大昭民不聊生。四人齊力除妖,立下不小的功勞,曆經重重險阻,終將邪祟徹底封印。
如今施敬承和孟軻居於長安,江無亦與溫頤則鎮守青州,庇佑兩方平安。
因為上一輩之間的關係很好,這麼多年過去,兩家的聯係始終沒斷,每逢新春佳節,都會輪流登門拜訪。
上一年是江家前往長安,理所當然,今年輪到施黛等人來了青州。
除卻施雲聲和沈流霜,前去青州的路上,還有另一個人。
坐在馬車裡,施黛默不作聲撩起眼,望向窗邊的一襲白衣。
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人形貌出眾,神情淡淡,正垂首翻看手裡的書本。
施黛認出,那是一本有關劍術的古籍。
時時刻刻劍不離身,很有江白硯的風格。
江白硯是江無亦與溫頤之子,勉強算施黛的青梅竹馬。
他生於青州、長於青州,以前兩人隻在逢年過節時見上幾面,一年前,江白硯入了長安鎮厄司,從此和施黛低頭不見抬頭見。
說起江白硯這人,施黛很有話聊。
她是胎穿,在警校報道的途中遭遇車禍,陰差陽錯來到大昭。活了兩輩子,江白硯是她見過相貌最優越、最有天賦、卻也脾氣最古怪的人。
剿殺上古邪祟時,江無亦立下赫赫戰功,被朝廷封為忠武將軍。
江白硯身為將軍之子,自幼修習劍術,是年少成名的劍道天才,然而並無跋扈囂張之氣,反而性情溫靜,皎如玉樹。
隻有施黛知道,此人遠遠沒有表面上那樣平易近人。
江白硯看似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以禮相待,其實很少付諸真心。
他有傲氣,有野心,也有從骨子裡透出的冷。
……不過,說老實話,江白硯對她一直很不錯。
施黛想著出了神,許是她的打量過於直白,江白硯抬起眼來,與她四目相對。
背著陽光,他極淡地笑了下。
施黛眉心一跳,生出點兒偷看被抓包的心虛,默默挪開視線。
一行人很快抵達青州,與長安一樣,城中落了大雪。
江無亦和溫頤在路旁等候多時,見施黛下來,溫頤一把擁她入懷,笑逐顏開:“黛黛是不是又長高了?”
溫頤性情隨和,生有一張芙蓉面,
瞧上去柔心弱骨,其實是位武道強者。
十年前邪祟攻城,正是她帶領百姓死守青州,護得千百人平安。
施黛很喜歡她。
“外邊冷,快進屋。”
江無亦笑吟吟招呼道:“趕路這麼久,累了吧?”
在施黛的印象裡,江無亦是個樂天跳脫、笑容常掛嘴邊的劍客,由於健談多話,和他們幾個小輩關係十分不錯。
在這個家庭裡,江白硯居然是最沉穩寡言的那一個。
施雲聲剛被尋回施府不久,與江家不熟,這會兒站在沈流霜身旁,黑眼珠一眨不眨,看著江無亦和溫頤,隱有探究的意思。
江無亦不急不緩,變戲法般抬起右臂,掌心裡堆滿各式各樣的飴糖。
他咧嘴一笑,微微躬身,對施雲聲道:“全是青州特產,你嘗嘗。”
“在長安鎮厄司辦事,可還順遂?”
為江白硯撫去肩頭落雪,溫頤道:“你爹整日嘮叨,要麼擔憂你吃苦受傷,要麼怕你人生地不熟,聽他絮絮叨叨,把我也愁壞了。”
江無亦被揭老底,挑眉反駁道:“難道不是我們倆一起在瞎叨叨?”
面對父母,江白硯少有地溫聲笑笑:“一切都好,爹娘不必憂心。”
“你在長安當差,”江無亦輕拍他肩頭,“沒少麻煩伯父伯母吧?”
“他讓人省心得很。”
施敬承道:“沉玉、黛黛和流霜剛巧入了同一個小隊,近日破獲好幾樁案子,功勞不小。”
見了他,江無亦一樂,順手攬過施敬承右肩:“我琢磨出一招新的劍法,待會兒去比比?”
施敬承抬眉淺笑,輕撫腰間渡厄刀:“我也有刀法來討教。”
江家夫妻招待得萬分妥帖,為接風洗塵,給客人們準備了一桌豐盛佳肴。
兩家人本就親近,話題自始至終沒停,熱鬨非常。
一會兒問起鎮厄司裡的捉妖故事,一會兒談及小輩們兒時的趣事烏龍,到最後,江無亦按捺不住問:“流霜、黛黛和沉玉都到成婚的年紀了吧?不知可有中意人?”
與一十一世紀不同,大昭律法規定,十五歲就能結婚。
施黛早過了這個年紀,卻很少考慮談婚論嫁。
鎮厄司裡的差事足夠讓人頭疼,她閒暇之餘,還偶爾幫娘親打點商鋪,一天到晚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實在沒功夫去想彆的。
但聽江無亦說起意中人,下意識地,施黛腦子裡晃過一道影子。
“我暫無打算。”
沈流霜目光一掠,似笑非笑:“另外兩位……我就不清楚了。”
江白硯道:“有。”
他說得毫無征兆,施黛停頓一下,掀起眼皮。
“沉玉有了喜歡的姑娘?”
溫頤若有所思地笑:“是哪家的小姐?用不用找人去說媒?”
“不必。”
江白硯神色如常:“我自行告訴她。”
被這番話一攪和,整頓飯在心照不宣的微妙氣氛中度過。
施黛吃得不多,放下碗筷,聽溫頤熱情道:“黛黛覺得味道如何?”
“挺好的。”
她誠實點頭,舒展眉眼:“我吃得很飽。”
溫頤笑道:“喜歡就好。吃得太飽……不如讓沉玉帶你出去走走?”
江白硯:“嗯。”
他說著望來,輕勾唇角:“去麼?”
飯後消食?
施黛身邊,尚且讀不懂氛圍的施雲聲眼珠一轉,正要說點什麼,被沈流霜揉了揉腦袋。
沈流霜壓低音量,言簡意賅:“彆跟著他倆,我帶你去逛。”
四位長輩不約而同露出微笑。
“來來來。”
孟軻舉起酒杯:“讓他們出去走走,我們不醉不歸。”
施黛:……
施黛摸摸鼻尖:“好。”
於是稀裡糊塗地,好端端一場家庭聚餐,成了她和江白硯兩個人的飯後散步。
青州風景宜人,在這兒逛逛,也沒什麼不好的。
施黛今日穿了條緋紅冬裙,外罩一件厚重兔毛鬥篷,一路隨心所欲哼著小曲,嗓音悠悠蕩蕩。
少女步履輕快,情態最是靈動,與她相比,江白硯像棵落滿雪的鬆,內斂沉靜更多。
剛在飯桌飽餐一頓,施黛吃不下彆的點心,走得累了,隻買來一串糖葫蘆。
糖葫蘆不占肚子,入口酸酸甜甜,咬破糖衣,沁人心脾的香氣直入味蕾,讓她發出心滿意足的喟歎。
吃完一顆,施黛抬手,把糖葫蘆串舉到江白硯嘴邊:“吃嗎?”
彼此一起長大,面對江白硯,她往往很放得開。
對方微垂下頭,就著她的手,咬下其中一顆:“多謝。”
他這副模樣,讓施黛想起兩人小時候。
江白硯從小就比同齡人沉穩懂事,瞧不出孩童的稚氣。施黛喜歡甜甜膩膩的糕點小吃,每每帶給他,江白硯總要說一句“多謝”,把一半分給她,再由他自己乖乖吃完剩下的一半。
這人倒是一點兒沒變。
想著覺得好笑,施黛得意洋洋揚起下巴:“味道不錯吧?小時候你總愛裝作不吃甜食的樣子,看上去又冷又傲,其實愛吃得很。”
江白硯無言笑笑,沒說話。
其實兒時並非當真不喜,而是怕自己吃多了,施黛不夠吃。
後來漸漸長大,這份心思,總不能再說了。
江白硯在青州長大,父母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本身亦誅滅過不少妖魔,行於街邊,被好幾個百姓認出了身份。
他全無世家子弟的架子,面色平和,朝搭話的男女老少逐一頷首——
但也僅此而已,江白硯從頭到尾禮貌又疏離,與所有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
施黛半開玩笑:“江沉玉,好受歡迎啊。”
“怎會。”
江白硯語氣不變
:“虛名而已。”
虛名。
他自稱虛名,不可否認的是,江白硯確實厲害。
這人劍術又快又狠,自他赴任長安鎮厄司,不過幾天便打響了名頭,屢屢勘破大案,誅除數隻大妖。
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七八歲的江白硯雖則安靜,但帶了小孩獨有的天真懵懂,施黛仗著多出一段記憶,常常逗他玩。
“小時候的你,”回憶起從前,施黛小聲嘟囔,“比現在好欺負多了。”
江白硯輕哂:“我哪兒不好欺負?”
施黛立馬反駁,睜圓一雙杏眼,不答反問:“你哪兒好欺負?”
紛紛落雪下,漆黑的桃花眼靜靜望她,很輕地一勾。
“我哪兒都好欺負。”
江白硯道:“你想如何,都可以。”
施黛驀地頓住。
身體比思維更快做出反應,她心口像被撓了撓,很沒出息地揚起嘴角:“真的?”
江白硯:“真的。”
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占江白硯便宜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施黛認真思考幾息,笑意加深,嘚嘚瑟瑟:“叫我姐姐。”
十歲以前,她逗過江白硯好幾次,讓他叫姐姐。
有時是信口胡謅生辰年月,有時是用小吃和玩具進行誘哄,江白硯年紀尚小,任她拿捏。
後來漸漸懂事,知道自己比施黛大上幾個月,他再沒叫出這兩個字。
因施黛的要求怔忪瞬息,江白硯眼睫顫了顫。
他輕聲:“姐姐。”
諸如此類的小事,哪怕難為情,江白硯不會拒絕她,也不曾拒絕她。
他嗓音輕柔,如落雪降下,輕飄飄兩個字,讓施黛耳尖發燙。
明明是她自己提的要求。
有些局促地移開目光,施黛抿唇笑了笑,隨心轉移話題:“你繼續帶我走走吧。青州城哪兒最漂亮?”
江白硯:“你最喜江月樓。”
青州城偌大,多年以來,江白硯帶她逛了個遍。
數量眾多的亭台樓閣裡,施黛最為鐘愛江月樓。
那是青州最高的建築,極儘奢華,彆名“通天閣”。
許久沒去江月樓,今天故地重遊未嘗不可。
施黛興衝衝應下,不消多時,借由江白硯的劍氣登上閣頂。
江月樓通體朱紅,簷牙高啄,翹角飛舉,晃眼望去,好似朱雀振翅欲飛,十足氣派。
這幾天正值深冬,落雪皚皚,覆滿簷上。寒風凜冽如刀,施黛被吹得吸了口涼氣,裹緊鬥篷。
江白硯自覺站在風來的方向,為她擋下寒潮。
他們吃完晚膳才出來,到如今,已漸漸入夜。
江月樓高聳入雲,氣勢恢宏,登臨其上,足以俯瞰整座城池。
暮色蒼茫,青州燃起燈火,好似碎金鋪陳。
天邊一輪明月高懸,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恰
如江月樓之名,頗具嫻靜風雅。
這裡位於青州中央,風裡攜來笙歌陣陣,街頭人潮熙熙攘攘,很是熱鬨。
與之相較,樓頂寂然無聲,安靜得格格不入。
“好漂亮。”
施黛眺望天穹,伸手抓了把遙遠的星空,展顏笑開:“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們經常來看星星。”
映照著千家萬戶的盞盞明燈,她雙目璀璨如星,格外灼眼。
江白硯側頭看她:“嗯。”
施黛坐在房簷上,雙手托起下巴。
她打小活潑多話,有用不完的氣力,置身於這個廣袤無垠的全新世界,往往閒不下來。
偏偏那時,江白硯已像個小大人了,唯恐她弄傷自己或走丟。
於是施黛時而畫符,時而爬樹摘果子,時而爬上這座高到駭人的樓閣看星星,快快活活好不自在。
江白硯隻看著她。
小時候的她被盯得不自在,向江白硯直白發問,為什麼不看星星,一直盯著她。
江白硯怎麼回答的?
施黛眨眨眼,攏緊兔毛鬥篷。
想起來了。
他沒給出答案,隻反過來問她,星星好看,還是他好看。
她想著笑了下,聽見江白硯的聲音:“怎麼?”
“我想到從前。”
施黛直視他的雙眼,笑眯眯說:“你有天問我,星星和你哪個更好看。”
童言無忌,直來直往。類似的問題,江白硯如今不可能問出口了。
施黛隻是隨口一提,卻見他側頭笑笑,眼底斂出薄光。
很懾人的眼神。
下一刻,江白硯問:“所以,哪個更好看?”
什麼?
施黛略略一怔,視線與他在半空相撞,又倏然錯開。
周遭的空氣似乎濃稠了幾分,她一本正經:“當然是你。”
施黛篤定點頭:“江沉玉是最好看的。”
她一句話說完,眼珠轉了轉,不著痕跡地偏轉話題。
“你這樣的人。”
想起不久前飯桌上的對話,施黛說:“日後要娶的姑娘,一定也很漂亮吧?”
江白硯有了心儀之人。
他沒對她透露過一點兒風聲。
他能喜歡誰?
長安城有不少世家貴女向他示好,這人一個也沒搭理,施黛一度以為,江白硯冷心冷情,心心念念隻有他的斷水劍。
四下安靜一瞬。
施黛扭頭,看見江白硯精致雋秀的臉,掩映在半明半昧的火光和月色裡,望不清情緒。
她被注視得心頭一跳,脫口而出:“怎麼了?”
冬風拂來,吹得白袍獵獵作響。
江白硯的輪廓晦暗難辨,唯有瞳底格外亮,似寒石冰魄。
他無聲笑笑:“隻要是施黛,怎樣都好。”
施黛:……
施黛:……?
等等。
他說什麼?
江白硯這句話,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他的回答……確確實實接在那句“日後要娶的姑娘”後面,對吧?
一雙眼睜得渾圓,施黛定定看他,心口繃得緊,像刮過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
風聲浩蕩,她被吹得發懵。
江白硯腕骨一動,從懷中取出一枚花蝶玉佩。
玉佩雕琢精細,流轉柔和光澤,顯然價值不菲。施黛一眼認出,這是江白硯隨身攜帶的貼身之物,珍惜且貴重。
玉佩被放在她掌心,沉甸甸的,如有千斤重。
施黛蜷起指尖,觸上那隻展翅欲飛的蝴蝶:乾什麼???[”
江白硯說:“我傾慕於你。”
他偏頭看她,輕緩彎起眼,眸底是灼然的、滿含少年氣的笑意:“以玉佩相贈,以證此心。”
他就這麼……說出來了?
耳畔響徹心跳的聲響,一下又一下,清晰而劇烈,像是雨點砸落在屋簷上,令施黛恍然間生出錯覺,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下來。
很猝不及防。
臉上發熱,施黛雙頰緋紅如霞,慌忙抬頭看他一眼,又匆匆低下腦袋,不想讓他窺見自己臉上的赧然。
等她慢慢回過神,鼓起勇氣仰起頭,踮起腳尖,在江白硯頰邊親了一下:“好哦。”
她這個舉動不在意料之中,破天荒地,江白硯驀然怔忡,耳尖漫出一片緋紅。
他一向清冷自持,即便身受重傷也面不改色,哪裡流露過這種情態。
施黛端量幾眼,多出一點底氣,占據先機:“你想和我成婚?”
她戳一戳江白硯側臉:“老實交代,你喜歡我多久了?”
江白硯道:“很久了。”
這個問題沒有確切的答案,久到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
微風和暢的夜,萬家燈火下,少年清姿如月,朝她一笑:“我心悅施黛,不知施黛可願嫁我?”
施黛打算壓一壓上翹的嘴角,沒壓住。
她乾脆仰起脖子眉眼彎彎,伸手環住江白硯後頸:“願意。”
凝神想了想,施黛興致盎然:“你想要怎樣的婚宴?”
她這樣說,想必有了思忖。
江白硯最懂她的小心思,順水推舟:“依你。”
“要在冬天!”
施黛眼底亮晶晶,晃一晃抱住他的雙手,吐字如倒豆:“嗯……梅花樹下,怎麼樣?有雪有梅花,一定很漂亮。”
她說著頓了頓,咧嘴笑開:“悄悄說哦,我第一次覺得你這人不錯,是有年我爬樹摔下來,你摘梅花哄我開心。”
江白硯:“在那之前,我不好?”
施黛笑得雙肩發顫:“那之後更好了嘛。對心發誓,江沉玉沒有不好的時候。”
江白硯揚唇,輕輕擁住她,如同擁住一場不甚真切的夢。
暮色愈深,明月相照。
他的體溫偏於寒冷,此刻傳來施黛的溫度,宛如冰雪逢春。
施黛突然問:“可以親一親嗎?”
江白硯:……
好在夜幕昏沉,對方看不見他發紅的耳朵。
縱容俯身,他低聲應道:“嗯。”
得了應允,施黛含笑踮腳,吻上江白硯的唇。
是軟的。
她想,帶一點糖葫蘆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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