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2218 字 3個月前

與此同時。

心魔境外,青州孟府。

上古邪祟出世的速度,遠比想象中快。

昨夜玄牝之門生了異變,今日便有妖邪四起,為禍世間。

青州城內,處處狼藉。

邪氣凝作黑霧,盤踞半空久久不散,漸生遮天蔽日之勢,吞噬大半陽光。

尚是申時,天色昏暗如傍晚,仰面望去,可見邪物掠空而過,發出喑啞啼鳴。

毫無征兆地,一支箭矢入空,精準無誤擊穿邪物胸膛。

伴隨兩聲淒厲哀嚎,半空的黑影消弭無蹤。

“射中了。”

身著紅袍的女子手持弓箭,眉頭緊蹙,順勢挽弓:“怎麼不帶消停的?到底有完沒完?”

她這次對準的目標,是從圍牆攀爬入院的巨型鼠妖。

青州城內充斥妖邪,孟軻的這座宅邸,是邪氣最重的地方。

牆邊聚滿渾濁不堪的祟物,惡妖蠢蠢欲動,投下詭譎晃動的倒影,如暗潮狂湧,隨時能把人吞沒。

紅袍女子身側,沈流霜面無表情揮起長刀,刀鋒劃破一隻惡妖脖頸,血流如注。

漆黑難聞的鮮血濺上她面龐,沈流霜渾不在意——

在她臉上和身上,早已沾滿腥紅粘稠的液體。

沈流霜沒心思去數,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妖邪。

自從跟隨那隻白狐狸來到這兒L,她的刀自始至終未曾停下。

思及此處,沈流霜鳳目微轉,看向身後。

江白硯渾身是血,正靠坐廊下,雙目緊閉。縷縷黑霧自他體內淌出,正是邪氣。

據阿狸所言,他的神魂入了心魔境。

沈流霜半闔雙眼,握緊手裡的刀。

直到施黛和江白硯的血蠱被解開以前,一切如常。

等他們兩人順利解蠱、回房歇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總跟在施黛身旁的白狐狸衝入正堂,竟口吐人言,聲稱大事不妙。

經由它三言兩語的敘述,沈流霜才知道,江白硯是上古邪祟選定的複生容器。

而施黛,為阻止他被蠶食心智,主動入了江白硯的心魔。

這個消息給予的衝擊太大,與之相比,阿狸是隻會說話的精怪這件事,顯得微不足道。

在大昭,成精的動物不算罕見。

——至少比上古邪祟質樸得多。

阿狸的事日後再清算,沈流霜沒分神去顧及太多,與孟軻、施雲聲一道離開正堂,來到後院。

形勢不容樂觀。

邪氣緩緩複蘇,引來數量眾多的魑魅魍魎,孟府被團團包圍,僅憑他們三人,製不住如此瘋狂的殺意。

孟軻當機立斷,讓家仆去尋了鎮厄司。

用弓箭的紅裙女子便是青州鎮厄司中人,對付遠在天邊的妖邪很有一手。

除她以外,還來了個實力強勁的陣師。

派來兩人,是鎮厄司的極限。

青州偌大,各地皆有魍魎橫行。百姓拿它們束手無策,必須由鎮厄司出面,派遣術士和武者前往四面八方,平定災變。

萬幸,在場五人勉強撐得住局面。

陣師所設的天羅地網縛住不少妖邪,奈何邪氣太盛,陣眼和陣身屢屢遭到破壞,不斷有漏網之魚衝入院中。

但凡敢靠近的,儘數殞命利器之下。

手中直刀凜然生風,沈流霜垂頭,漫不經意地向下瞥過。

他們在庭中纏鬥,已有將近一個時辰。

畢竟是血肉之體,經過長時間的死戰,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傷,精疲力儘。

她的青裙成了赤黑,濕濡浸滿鮮血,手臂和後背全是傷痕。

施雲聲是半妖之體,屬於狼族的煞氣被激發,雙目赤紅,握刀的右手不時顫抖。

孟軻少有地斂去笑意,蹙眉吹響手中玉笛。笛聲悠揚,有如清泉滌蕩,令妖邪紛紛面露痛色。

她出生於商賈之家,少年時向往行俠仗義,與施敬承周遊四海。

有彆於一心修習刀法的施敬承,孟軻並非傳統的武者,而是全憑興趣去學,東一榔頭西一棒,什麼都會點兒L。

置身青州,她沒帶趁手的武器,乾脆拿了書房裡的玉笛,吹奏鎮魔曲。

“你去後面,彆逞強。”

護在施雲聲身前,孟軻低聲道:“否則妖丹發作,你會更難受。”

喉中滿是血液的腥甜,施雲聲黑眸冷沉,聲線發啞:“沒關係。”

開口時,他目光一動,掃過廊下的江白硯。

施黛在他的心魔裡。

一旦江白硯被邪祟侵蝕,施黛很可能回不來,或被邪氣同化。

抬手拭去頰邊血跡,施雲聲右掌發力,攥緊險些脫手的刀。

他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龜縮到角落,更何況,對於疼痛,施雲聲早就習慣。

從小生活在狼群裡,廝殺搏鬥是他習以為常的事情。

哪有嗚嗚咽咽、隻會在全家保護下縮成一團的狼。

孟軻的眼神趨於柔和,沒再多勸,瞥見又一隻邪物襲來,右臂上抬,用玉笛刺穿它喉管。

鮮血飛濺,玉笛殷紅。

孟軻:……

孟軻撓頭:“噯呀,以前學過短匕刺殺術,習慣了。”

一旁的沈流霜扭頭望來,無奈叮囑:“笛子臟了,莫要再吹。”

用玉笛穿透另一隻妖物心口,孟軻揚唇:“知道。”

身為這個家裡最靠譜的人,沈流霜在腰間摸索一番,拋給她一把貨真價實的小刀。

晃眼看去,不知不覺間,院中堆滿了妖邪屍體。

青樹翠蔓儘染血汙,暗影搖曳,一如起伏不定的鬼影。鼻尖縈繞的腥濕氣息揮之不去,像粘膩的蛇,鑽進四肢百骸裡。

不是多麼舒暢的感受。

靈氣消耗殆儘,意識略有恍惚,沈流霜默念一遍清心咒,捕捉到身後若有若無的殺機

她遽然回首,卻見一團白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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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飛身躍起,為她撲開一隻偷襲的鳥妖。

狐狸上下臟兮兮,絨毛一綹綹凝著血和泥,再無平日的柔軟白淨,可謂狼狽至極。

它身無靈氣,當然打不過鳥妖,被一爪子抓上臉頰,疼得豎起尾巴。

沈流霜一把攬起阿狸,長刀垂直落地,刺透鳥妖心臟。

“多謝。”

她勉力笑笑:“你身手不錯。”

背上好幾道傷口在汩汩淌血,阿狸齜牙咧嘴,聽見誇獎,立馬豎起耳朵:“那當然!我可是……”

為防止被天理察覺,它需要藏好自己的身份。

再說,世上哪有這麼弱的天道,說出來多掉身價,不行不行。

一句話在舌尖轉了個彎,阿狸晃一晃尾巴:“我是不簡單的狐狸!”

沈流霜笑笑,談話間揚臂揮刀,眼神無波無瀾,沒離開阿狸半分,長刀卻勢如破竹,捅穿一隻飛襲的蜘蛛精。

腥血迸落,她神色不變,心不在焉擦了擦側臉,喉音如冷泉擊玉:“當心。”

阿狸默默打了個哆嗦。

它總覺得……這姑娘比那群妖魔鬼怪更有威懾力。

恰在此刻,忽有寒風卷地,樹葉沙沙作響。阿狸心口突突一跳,猝然回頭。

不止它,在場五人同時有了動作,朝江白硯所在的角落望去。

邪氣強烈得前所未有。

不過短短一彈指,江白硯身前身後黑霧四溢,宛如厚繭將他包裹。

妖邪們發出刺耳狂嘯,躁動更甚,像極一場血腥盛宴的開端。

“不、不好。”

阿狸睜圓眼,尾音發抖:“是上古邪祟……”

它漸漸占據江白硯識海,即將出世了!

心魔境裡發生了什麼?施黛她怎麼樣了?不會……出事吧?

不祥的預感攥上心頭,阿狸止不住戰栗,牙關顫顫。

想來也對,上古邪祟謀劃多年,由它創造的心魔境,必定是場難以攻破的死局。

就這樣……失敗了、結束了?

大昭又要重複上一場輪回中的慘禍嗎?

想起彼時生靈塗炭、屍橫遍野的景致,阿狸雙眼發燙。

施雲聲壓下躁動的妖丹,冷眼覷來:“我姐呢?”

沈流霜隻字不語,眉心沉沉,凝睇那片有如實質的邪氣。

“再等等吧。”

孟軻閉了閉眼,眸底隱現血絲:“黛黛和白硯在心魔境裡,我們這些外邊的人……為他們清理欺身的妖邪就好。”

如同嗅到腥氣的野獸,隨邪氣擴散,彙聚於此的邪物越來越多。

來自青州鎮厄司的紅裙女子輕嘖:“這麼多不怕死的?”

挽弓射箭十分耗費體力,她虎口開裂,血流不止。

紅裙女子不甚在意,倒是孟軻注意到那片血色,為她遞來準備好的繃帶和藥膏。

“我們這兒L,像個聚寶盆。”

陣師站在房頂,白袍翻飛如翼,兩掌攤開,靈線化刀,把一隻入邪的犬妖攔腰切成兩半。

他俯瞰全局,目光掠過圍牆外拚命攀爬的黑影,懶洋洋嗤笑道:什麼東西,都想來湊湊熱鬨。▄▄[”

沈流霜與施雲聲背對而立,分守兩側,長刀橫過,似銀浪翻滾,掀起鮮血淋漓的紅潮。

抹去唇邊血漬,沈流霜吐息不穩,輕咳出聲:“還好嗎?”

“好得很。”

黑曜石般的瞳孔亮得驚人,施雲聲應她:“比陪學堂裡的同窗玩過家家,有趣多了。”

沈流霜失笑:“過家家?這個沒什麼意思。過幾天,我教你打馬球。”

她說得隨性,實則心知肚明,這樣的狀況支撐不了太久。

五人已成強弩之末,而邪物的氣焰到了頂峰,兩兩相較,孰優孰劣不必多說。

想必大昭境內,五湖四海,也是一團糟。

隻盼百姓無恙才好。

天邊爆開一串悶響,恍如雷鳴,又似野獸撲向獵物時的咆哮。

庭中邪氣似水,身處其中,叫人頭暈目眩,直犯惡心。

沈流霜竭力定神,揮刀破開重重圍剿,聽聞阿狸一聲驚呼。

怎麼了?

她循聲探去,遽然頓住。

江白硯周身的邪氣本應堅不可摧,此刻竟震顫不休,隱有哀鳴之聲。

不待她有所反應,一條細痕迸裂,好似蛛網密密麻麻,向四周迅速擴散。

阿狸怔忡半晌,眼眶驀地變紅。

靈氣、血氣與邪氣絞纏交融,轟然爆發的一瞬,引來平地而起的巨浪腥風。

風浪源頭,面色蒼白的少年長睫輕顫,猶如從沉眠醒來、欲將振翅的蝶。

邪氣碎開的一刻,江白硯撩起雙目——

“破、破了!”

阿狸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抬起爪子猛拍右臉,確認不是幻覺:“……心魔境破了!”

它的聲音如驚雷入耳,喚醒幾分清明。

幻境破滅,施黛離開心魔、冷不防出現在庭中,一時半會兒L有些懵。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江白硯揚起斷水劍,刺入他心口。

倏然仰頭,施黛心跳怦怦,對上一雙再熟悉不過的黑瞳。

江白硯剛從心魔脫身,目中有一閃而逝的怔忪,聽得阿狸的高呼,眸光微動。

他何其敏銳,眼下記憶回籠,定定看施黛幾息,啞聲笑道:“心魔?”

施黛:……

沒從江白硯自裁的衝擊裡緩過神來,施黛堪堪張口,眼中滾落大顆淚珠:“你怎麼——”

他怎麼這樣?自作主張一心求死,連道彆的話,也那麼讓人難過。

什麼叫“彆再遇見他這樣的人”。

聽江白硯說出那句話,施黛心底像有刀鋒翻攪,生生剜出血淋淋的肉。

與江白硯不同,她是

以真身進入心魔境,這會兒L從中脫離,仍穿著那件緋紅嫁衣。

一起被帶出來的,還有最後奔向江白硯時,施黛被邪祟劃破道道血痕。

好疼。

施雲聲心思單純,見二人平安歸來,傷痕累累的小臉浮出喜色,被他悄然壓下。

沈流霜擰眉抿唇。

她妹妹跟著江白硯入一趟心魔,為何滿身是傷?這衣服怎麼回事,看起來像……婚服?

施黛還哭得這麼凶。

孟軻若有所思,笑眼彎彎輕撫下巴。

阿狸激動得語無倫次,帶一絲哭腔:“看那道淩空的邪氣!就是它!”

它定了定神,加快語速:“上古邪祟隻從玄牝之門裡逃出一小部分,實力有限。如今心魔境崩潰,它的力量肯定所剩無幾,趕緊解決它!”

為施黛拭去眼淚,江白硯回眸。

邪祟把為數不多的精力全用在心魔境上,幻境崩塌,它顯然遭受重創。

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他身後邪氣激湧,尚有餘威。

一聲低鳴驟起,四下的妖邪受到感召,齊齊湧來。

在此之前,江白硯左手拾起斷水劍,腕骨斷裂的右臂擁施黛入懷,像抱住失而複得的寶物。

上古邪祟由純粹的惡念凝成,象征極惡。

創造心魔,是為步步引他入深淵,誘使他厭憎凡俗種種,甘願為它所用。

破解心魔的唯一方式,是江白硯不入邪途,不棄人間。

由此,方可遏止邪祟入侵。

斷水冷光如銀,映出他清冽眉目,與施黛通紅的眼。

說到底,殺戮與邪念皆非他本能。

哪怕理智被蠶食、識海被侵吞,對施黛的愛意始終留存,方為本心。

江白硯無言勾唇。

他自幼擅於殺伐,本是嗜殺之人,卻願舍棄殺念,去守有她的大昭。

而當心魔境破,江白硯終於明悟,原來是施黛不顧安危隻身入局,拉他回到這世間。

被他抱在懷裡,施黛眨掉未儘的淚珠,抽噎一下,拿出袖中殘餘的符籙。

未雨綢繆果然沒錯,她用宣紙畫的符紙,到現在總算派上用場。

她在不久前的大戰裡消耗太多靈氣,和江白硯轉移疼痛的術法又到了時限,傷口疼得厲害。

連站立都沒什麼力氣,指尖隱隱發顫,施黛握符的力道卻很穩。

心魔境破了就好。

大敵當前,施黛不至於在這時哭哭啼啼、委屈巴巴,江白硯自裁的事,等一切結束再慢慢談。

——雖然腦子裡還是嗡嗡在響,心臟狂跳不止,仿佛能蹦出喉嚨。

她不知道勘破心魔的辦法,那一瞬間,當真以為一切到了儘頭。

很難說清當時的感受,頭腦空白無物,像有萬千心緒翻湧,又像什麼也不剩,隻餘摧枯拉朽的戰栗與刺痛。

“心魔境裡,嚇死我了。”

施黛小聲哽咽一句,繼而攥緊符紙,凝神環顧四周:“你身體還好嗎?這裡怎麼聚了這麼多邪物……”

回應她的,是斷水輕挑,僅一刹,斬下數隻妖邪頭顱。

“無礙。”

劍氣清絕,鋒芒畢露,所過之處,綻放大片殺意森然的猙獰血花。

江白硯為她擋下洶湧邪潮,低眉輕聲道:“它們勝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