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8327 字 8個月前

心魔境的時間流速比現實更快,阿狸不敢耽擱,穩下心神,催動殘存的力量。

世間能與惡祟直接抗衡的,唯有天道之力。

“進入心魔境後,你與江白硯八成不在同一個地方。”

氣力逐漸流失,阿狸的嗓音略微發啞:“你受天道之力庇護,而他是邪氣源頭,兩兩相斥。屆時你手背將出現天道的印記,距離江白硯越近,印記顏色越深。”

由此,施黛能夠最快與江白硯彙合。

“還有……切記,彆主動告訴江白硯,他身處心魔裡。”

白狐深吸口氣:“一旦江白硯有所意識,心魔境將立刻崩塌。到時候,惡祟重建幻境,我沒力量再送你進去。”

阿狸言儘於此,額心迸出一線清光。

施黛眼前的景象隨之變幻。

意料之外地,這地方沒有洶湧邪氣,也不見通常心魔境裡的鬼魅妖祟,她一眨眼,居然站在自己的臥房。

因為方才發生的種種,心緒仍舊一團亂麻。

施黛強壓不安,想起阿狸口中的天道印記,垂眸下瞥。

在她右手手背上,多了個淺緋色的小圓。

再看四周,的的確確是施黛位於長安城的房間,與平時沒差。

這裡雖說是江白硯的心魔境,其實比心魔嚴重得多。

邪祟要徹底剝離他的善念,必然從中動了手腳,讓一切往最為險惡的方向發展。

必須儘快找到他。

指尖止不住地在顫,施黛握緊拳。

經由阿狸之口,她大致捋清了滅世災禍的真相。

上古惡祟打算在江白硯體內複蘇,一旦他被惡念侵蝕,大昭將和阿狸記憶中一樣,淪為人間煉獄。

機會隻有一次,他們絕不能失敗。

掌心浸出冷汗,施黛斂下神情,推開房門。

歸根結底,她隻是個年紀不大的普通人,遭逢劇變,心底的不安與惶恐居多。

但她想找到江白硯。

房門敞開,寒風迎面,吹得臉頰生疼。

施黛下意識眯起眼,定睛一望,不禁蹙眉。

天空是無窮儘的墨色,濃雲壓頂,暝晦無光。

半空黑煙繚繞,她細細分辨,發覺竟是邪氣。

黑壓壓的邪息恍若巨網,彌天蓋地,籠罩大半個長安城。

長安乃大昭都城,哪曾遭邪祟如此肆虐過。

施黛心知不妙,聽不遠處一聲驚呼:“小姐,你怎麼了?”

循聲望去,是府裡的侍女采枝。

采枝表情驚惶,將她上下匆匆打量一番。

施黛垂頭,看清自己的模樣,心下了然。

她進入心魔境前,曾把江白硯攬入懷中,沾了他的血。

雙手和襦裙上紅豔豔一片,眼眶想必也是紅的,看上去尤其狼狽。

“沒事。”

施黛開門見山:“江白硯

呢?”

采枝一愣:“江白硯?”

她一開口,施黛便覺出不對。

采枝與江白硯不熟,在以往,從來都恭而有禮地喚他“江公子”。

“還沒找到吧。”

采枝寬慰笑道:“小姐莫要著急。全長安的術士和官兵都在追捕他,過不了幾天,一定尋得出來。”

等會兒,什麼叫“全長安都在追捕他”?江白硯發生什麼事了?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施黛心口一跳:“今天是什麼日子?”

采枝溫聲應:“二月廿一。”

距離春分過去了十天,這十天裡,施黛的記憶全是空白。

身處心魔境,她顧不得細想邏輯,隨意編了個理由:“我方才被妖物偷襲,撞到腦袋,這幾天的事記不太清了。江白硯為何遭到追捕?”

施黛滿身血汙,看形貌,與她的闡述倒也相符。

采枝躊躇一會兒,小心翼翼道:“小姐不記得了?他體內邪氣不穩,上古邪祟即將蘇醒,為封印惡祟,需……需將他斬殺才是。”

施黛張了張口,半晌沒出聲。

從采枝口中,她得知了十天以來的前因後果。

春分當天,江白硯夜半無眠,無意中聽見施黛與施敬承的對話。

在這場心魔境裡,施敬承之所以將他留於施府,並非因為江白硯是故人之子。

打從一開始,施敬承便知曉,江白硯是惡祟選定的容器。

所有溫情皆是假象。

施敬承與孟軻悉心護他,隻為壓製他體內的邪氣。

甚至於,施黛有意接近他,也是欲圖製止惡祟複蘇。

真實的施黛對他厭惡至極,將他視作汙穢不堪的邪修。

采枝不清楚春分夜談話的具體內容,隻知自己與“施黛”閒談時,曾聽她說起江白硯。

——“要不是為了壓製邪祟,誰願意同他一道?他與邪修待了這麼多年,誰知道做過多少醃臢事,性子古怪又駭人,單單和他待在一起,我就要強忍惡心。”

世上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

給身在絕境中的人零星一點希望,再一夜之間,讓他失去全部。

原來自始至終,他什麼都不曾擁有過。

江白硯在當夜知曉真相,恰逢惡祟複蘇,邪氣外溢。

施敬承見狀,為鎮壓上古邪祟,向他徑直拔刀,欲將他置於死地。

一番死鬥後,江白硯下落不明。

施黛聽得心驚。

陰差陽錯的是,這樣的事態發展,碰巧有跡可循。

施黛穿越而來,與原主對江白硯的態度天差地彆。

原主待他百般防備,視他為洪水猛獸,從未對江白硯有過好顏色。

施黛來後,見他的第一面,卻是滿目含笑,向他歡歡喜喜打了聲招呼。

一朝態度驟變,怎能不叫人生疑。

置身於這樣的幻境裡,江白硯又怎能不生惡

念。

浸淫在血與痛中的前半生,是邪祟附身的容器;得到久違安穩的這幾個月??[]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又成了正道禁錮邪祟的工具。

沒有哪一刻,是為他自己在活。

冷風拂面,寒涼刺骨,似能把血肉寸寸剝落。

施黛沉默垂頭,看向手背上的天道印痕。

*

長安春時,冷若寒冬。

鱗次櫛比的屋脊起伏如獸骨,夜色茫茫,一席紅裙鼓蕩淩空,似飛鳥起落。

邪氣撲面湧來,如海浪拍打全身,施黛借由符籙而起,掠出長安城。

因江白硯體內邪氣日漸複蘇,上古惡祟的力量愈發強盛,行將掙脫玄牝之門。

大昭境內妖邪四起,肆虐人間。

施黛一路往前,隨處可見黑霧衝天,惡妖占據街頭巷尾,平民百姓四散奔逃。

慘叫與嚎哭處處可聞,曾經喧鬨的街市不複繁華,淪為被殺戮充斥的狩獵場。

時至傍晚,霞光似血,夜幕宛如漫無邊際的魚網,從天邊漫撒而下。

遠出城門,長安郊外愈發混亂。

濃稠的黑暗有如怒濤,自四面八方洶洶湧來。山林搖曳,鬼影幽幽起伏,帶出幾聲淒怨哀鳴。

手背上的天道印痕色澤更重,已成了血樣的深緋。

施黛揮符逼退又一隻邪祟,視線凝在一處,神色微動。

這是一片闃靜無人的深林,位於城郊荒山,因為山腳下有塊墓地,陰氣格外重。

理所當然地,妖邪多不勝數。

抬眼望去,血肉模糊的屍體堆積如山。

每隻邪祟皆被劍氣斬裂,四肢散在林間,血落如雨,把翠青色草木染作黑紅。

煉獄般的景象。

邪潮翻湧,血流成河,碎裂的屍塊隨處可見。

施黛幾乎無從落腳。

血腥氣令人窒息,她試探性叫了聲:“江白硯?”

無人回應。

以目前的局面,江白硯哪怕聽見,大概也不想作答。

施黛攥緊雷火符。

在長安城奔波多時,她已精疲力儘,靈氣所剩無幾,雙腿又疼又酸。

身上多出幾道新鮮的傷口,汩汩淌出淋漓鮮血,痛意分明,施黛卻沒功夫去想。

江白硯會在哪兒?

身後殺氣突現,她轉身揮符。

幾隻邪物被雷光所縛,火光灼開,將其燒作齏粉。

冷風吹得枝葉作響,繚亂倒影中,現出一雙雙黢黑的眼。

此地邪物眾多,見她孤身一人、漸趨力竭,已然把她視作獵物。

該不會出師未捷身先死吧?

施黛瞧一眼手背,印記顏色更深了,紅得近黑。

江白硯就在不遠處。

她又叫了聲:“江沉玉?”

仍然沒人應答,江白硯是擺明了不願理會她。

生人的氣息驚動更多邪祟,林中溢開窸窸窣窣的聲響。

隨她嗓音落下,四周出現極短促的寂靜——

霎時間,蝗蟲一般密密麻麻的黑霧轟然湧出,撲面襲來!

心底默念法訣,施黛熟稔揚符,雷火勾出灼眼電光,劈啪作響。

四面八方滿是蠢蠢欲動的暗潮,身前的妖邪堪堪誅除殆儘,身後又有殺機湧現。

手臂上的傷口迸裂出血珠,施黛咬牙忍痛,一瞬回身。

她的雷火符沒來得及揮出去。

腥氣鋪天蓋地,沒有任何征兆地,遽然落下一縷冷風。

有人擁她入懷,把諸多邪祟阻隔在外。

裹挾冷意的臂膀貼上她後背,近在咫尺的胸膛裡,一顆心臟鮮活跳動,咚咚作響。

劍氣淩厲,寒影粼粼。

團團血花綻開,彙成蜿蜒小溪,不由分說地,江白硯把她按進胸口。

力道太大,好似禁錮。

害怕他消失不見,施黛用力回抱。

耳邊沉寂幾息,她聽見江白硯的一聲笑。

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少年語調慵懶,譏嘲般喚她:

“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