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二更】(1 / 1)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4384 字 8個月前

施黛沒來得及回答。

在她開口之前,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沈流霜:“嗯?”

孟軻:“咦?”

不對勁。

源於本能地,沈流霜眯起眼睛。

她與江白硯不熟,但多少了解此人的脾性,貌若霞姿月韻,實則古怪得很。

都說劍意隨心,江白硯的劍氣冷冽暴戾,不像善茬。

他哪曾對旁人發出過這種邀約。

江白硯為何突然轉變態度?

如果這是一冊驚悚懸疑話本子,他必然心懷不軌,暗中籌謀某個見不得光的計劃,之所以接近施黛——

打住。

沈流霜思忖,她妹妹這樣好,被人在意,是理所當然。

倘若江白硯的邀請出自真心,不為任何目的,那豈不是……

心神劇蕩,沈流霜的眼神猛然銳利。

“教黛黛用劍?”

孟軻莞爾:“我怕這丫頭吃不了苦頭。”

施黛:……

請不要這麼一語中的。

“以前讓她學過一段日子的刀法。”

孟軻道:“刀劍太苦太累,黛黛堅持了……我想想,半個月不到。”

施黛在腦子裡搜尋一遍,想起這段記憶。

施敬承是用刀的一把好手,原主見慣了親爹揮刀伏魔的瀟灑,順理成章地,對刀法生出過向往。

然而正如孟軻所言,過程太苦太累,僅僅七天,手上便滿是水泡。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地想,換作她,也難堅持下去。

江白硯很難主動邀人,願意教授施黛劍法,類似於年級第一的同學無償來補習功課。

身為家長,孟軻心中欣慰,毫不猶豫地攛掇:“去試試?”

誰小時候沒個手持長劍笑傲江湖的夢想,施黛當然願意。

在大昭,男女大防並不嚴重,習武之人更是隨性,切磋教習時,不會刻意糾結男女的分彆。

江白硯都這樣說了,她要是猶豫,隻會徒增尷尬。

“江公子願意的話,當然好。”

施黛嘴角一翹:“我們去哪兒練?”

練武場裡,早被施雲聲和施敬承的刀光占據,彆人插不進去。

“空曠之地皆可。”

江白硯道:“施小姐想去何處?”

施黛思索:“滄浪亭附近?安靜一些。”

她不想去人多眼雜的地方,滄浪亭位於後院,僻靜清幽,背靠竹林,環境正好。

施黛沒忘歡歡喜喜補充一句:“謝謝江公子。”

她出聲時噙著笑,雙眼如一陂春水,泛出粼粼日光,是很高興的模樣。

江白硯神情未變,低聲應道:“好。”

沈流霜端詳他的眉眼,看不出端倪。

“滄浪亭?”

沈流霜佯裝訝然:“我正巧打算去亭中看書。你

們不介意吧?”

“⒋⒋[”

學劍不是隱私,施黛沒什麼心理負擔,點頭應下,與江白硯前往滄浪亭。

跟在兩人身後,沈流霜若有所思:“江公子以前,從不這般。”

“是啊。”

孟軻滿心寬慰:“長大了,真好。昨日我還和敬承商量,如何才能讓他和你們更親近些。”

鎮厄司的同僚相互教習切磋,此事並不稀奇。

不久前,江白硯就曾指導過施黛畫符,頗有成效。

可……

不確定。

沈流霜決定再看看。

倘若真被她發現貓膩,沈流霜高低得和那混帳小子打上幾架。

*

滄浪亭緊鄰池塘,正午時分風光極好。

水波瀲灩,池邊竹樹環合,微風拂過,沙沙作響。

江白硯在亭外的竹下站定,遞來他的劍。

施黛順勢接下,還沒拿穩,手腕一顫。

——好重!

這把劍看上去輕輕薄薄,握起來,重量怎麼像塊大石頭?

她看江白硯揮劍如灑墨,還以為劍身沒多少重量。

江白硯果然從喉間溢出一聲笑。

施黛被笑得不好意思,回想他拔劍的動作,取劍出鞘。

這把劍和他很像,清光氤氳,皎白如玉,禦敵之時,又迸出勢如破竹的殺機。

“江公子。”

施黛問:“它有名字嗎?”

聽說劍客視劍如命,有的把它當夫妻,有的把它當子女,也有人將其看作不可割舍的同伴。

無論哪一種,都要為劍取個名字。

江白硯:“斷水。”

斷水。

輕盈秀逸,暗藏殺氣的名字。

施黛倏然笑開:“和它很搭。”

五指並攏,掌心觸到劍柄的寒涼。

她不懂拿劍的正確姿勢,把它在手裡掂了掂。

“先學正握。”

江白硯看她搗鼓好一會兒:“掌心朝上裹起,拇指食指握緊,其餘三根自然相貼。”

他尾音帶出很淺的笑。

江白硯看出她握劍時的那一顫,絕對絕對在笑話她。

施黛瞥他一眼,按照江白硯所說的法子,把劍柄牢牢錮在掌中。

“施小姐。”

他來前從練武場拿了把平平無奇的鐵劍,手指收攏:“想學什麼?”

施黛虛心求教:“我能學什麼?”

她的本職是符師,之所以想握劍,隻為過把癮。

太繁複的劍法,施黛連邊也沾不上,頂多學一學入門級彆的招式。

她很懷疑,自己能不能將這把重量不輕的劍舞起來。

施黛對劍法純屬一時興起,江白硯怎會不知。

靜思須臾,少年手腕輕旋:“這個?”

寒芒一閃,劍鋒

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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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般的劍光流瀉而上,如蝶掠花枝,輕颺旋轉。

緊隨其後——

施黛就看不懂了。

等等。

為什麼劍身在江白硯手中蕩來蕩去、肆意穿行,快得像陣風,卻沒傷到他自己一分一毫?

她她她都見劍鋒險險擦過江白硯耳朵了!

這個動作開始和結束都很快,當江白硯收劍,施黛頓在原地沒動。

第一反應,好靈動好漂亮,哪怕是把普普通通的鐵劍,被他這樣一旋,也像穿花蝴蝶似的,叫人挪不開眼。

第二反應,江白硯乾了什麼?

無論劍還是他,施黛都沒看清,隻記得白瑩瑩一片流光。

最後的綜上所述。

這是她能學的嗎?

江白硯壓下唇邊一道弧:“施小姐。”

施黛宕機的大腦重新啟動:

“這是,劍花?”

挽劍花,劍客的入門動作。

通常是手腕用力,作為軸心,讓劍身淩空劃開大小不一的弧形。

當一個接一個的劍弧連貫劃出,光影層疊變幻,很能奪人眼球。

簡單來說,好用好看。

施黛眼中漫出純粹的翹望和崇拜。

被她這樣盯著,江白硯暗覺好笑:“想學?”

施黛沒一丁點兒猶豫:“想!”

說完有些忐忑:“會不會太難了?江公子,你彆高估我。”

“不難,手腕靈活便可。”

江白硯側目看她,腕骨一振:“看好。”

這次他動作很慢,足以讓施黛看清每一個細枝末節的動作。

如此示範下來,施黛才發覺,原來挽劍花真的不難。

長劍在身側穿行,不需太多技巧,隻要熟練掌握旋轉的弧度,就能劃出道道殘影。

應該是這樣。

施黛握著江白硯的劍,模仿他的姿勢。

旋即發現,看起來容易,實際壓根不輕鬆。

挽劍花講求靈巧熟練,她連劍都沒怎麼接觸過,哪怕是最基礎的旋劍,也做得極為生澀。

而且劍花擦身而過,一個不小心,還會割傷自己。

江白硯是怎麼做到毫無停頓的?

“施小姐。”

江白硯淡聲:“把劍想象成掌心延展的一線。”

施黛正色點頭。

她悟性很好,學得專注,斷水劍被揚起再落下,速度漸快,從起初的多有停頓,到可以圓滿畫出幾個順暢的弧。

江白硯沒再多言,無聲抬眸。

時而看她的劍,時而看她。

施黛很少掩藏情緒,喜怒哀樂全盛在眼裡。

笑起來時眼瞳盈盈,被燦爛日色蒙上薄紗,睫毛撲簌簌一顫,碎光像水又像流金,一股腦落在她眸底。

連她身旁的空氣都隨之活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要成功了。

心底的小鹿旋轉跳躍,施黛倍感雀躍,決定加大難度。

方才她看江白硯示範,劍花可以貼著自己的肩膀、甚至是耳朵過去。

施黛惜命,刻意放慢速度,揚手抬劍。

劍鋒停留在半空。

按這個角度……大概會割掉她半個肩頭。

“江公子。”

“”

好難。

江白硯:“習慣就好。”

想想又不對。

施黛學劍全憑一時的興趣,大抵過些時日便會棄置。

挽劍花需要一定的劍術基礎,她並非劍客,僅靠自己練習摸索,很難掌握其中訣竅。

果不其然,聽聞此言,她露出思忖之色。

施黛確實沒有長久練劍的想法,隻想學些通俗易懂的防身術,畢竟符籙總有用完的時候,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但她脾氣裡有股勁,很倔。

想要的,會竭儘所能去得到,想學的挽劍花,也必須練到熟稔。

否則半會不會,像一股氣勁梗在心頭,叫人難受。

今後抽空多練練吧?這個動作不難,經常練習的話,一定能找到手感。

沉思間,忽聽江白硯道了聲:“施小姐。”

施黛回神,見江白硯指向她手腕:“若不介意,我帶你試試。”

什麼?

施黛用了好幾息,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以手把手教她,讓她熟悉挽劍花的手感。

半個月前,江白硯教她畫符時,就是握住筆杆,為她疏通生澀的步驟。

施黛反問:“可以嗎?”

印象裡,江白硯不喜歡與人接觸。

她話音未落,已感到靠近的微風。

江白硯邁步行至她身後,影子下罩的同時,右手虛虛貼近她手背。

滄浪亭內,沈流霜攥緊話本。

他想做什麼?江白硯這混小子——

正欲起身,她目色漸凝,皺了下眉。

身為儺師,沈流霜身懷靈氣,目力極佳。

從這個角度看去,剛好望見兩人相觸的右手。

沒碰到。

江白硯用衣袖,隔開了雙方的皮膚。

施黛也發現,江白硯把掌心藏在袖口後面。

這樣一來,就算覆上她右手,兩人也隔著層布料,沒真正接觸。

施黛想起,教她畫符時,江白硯亦是僅僅握住上端的毛筆,沒觸碰她分毫。

果然是正人君子。

江白硯沉聲:“這樣,可有冒犯?”

施黛趕忙搖頭。

於是江白硯的掌心攏上她手背。

隔著衣袖,他無法感知手心的觸感,隻知

手裡的物事比想象中更小。

隱約透出淺淡的溫熱。

江白硯神情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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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皆如草芥,無論身形樣貌,都難在心底留下痕跡。

此時此刻,施黛的氣息卻尤為清晰,悄無聲息,攀附侵襲,繚繞他周身。

是雪梅香氣。

與昨日他含在口中的花香相差無幾,更清更淡。

他為何貪戀這股味道?

被他握住的右手柔軟纖瘦,露出白瓷般的小臂,輕而易舉便能激起殺意與破壞欲。

江白硯想起她初握斷水劍時,險些沒拿穩的錯愕神色——

一個在錦繡堆裡養出的大小姐。

他很輕地笑了笑。

“施小姐。”

江白硯道:“開始了。”

施黛緊繃身子:“嗯。”

施黛手裡緊捏斷水劍,再由江白硯握住她手背,氣力不重,順勢掠起。

頭頂傳來他一如既往溫和散漫的語調,平靜無波:“撩劍。”

江白硯腕骨回旋:“轉手,挽花。”

被他的力道裹挾,施黛右手不受控製地隨之翻轉。

“江公子。”

江白硯教得慢,施黛有機會分神:“你的右手有傷。”

他並不在意:“這種動作,用不了力氣。”

明明就很重!

施黛疑心著江白硯的力氣到底有多大,這把劍不輕,他每每揮劍,卻輕描淡寫得過分。

不得不承認,有他帶著走,劍勢比之前順暢很多。

圓弧慢轉,仍是悠悠然的速度,讓施黛一顆心也沉靜下來,脊骨放鬆。

她覺得有趣,隨口問道:“你學劍多久了?”

江白硯:“十年有餘。”

十幾年。

江白硯被邪修擄走前,就在學劍嗎?

也對,爹爹說過,他的父母都是劍客。

施黛凝神感受斷水劍的律動,猝不及防,聽他又道:“施小姐曾學過刀?”

“對。”

施黛展顏:“生了滿手的繭,還有水泡——江公子手上,是不是有許多繭子?”

她能感到江白硯的指尖冰冰涼涼,更多的觸覺被衣袖遮擋,無法涉及。

江白硯:“嗯。”

沉默須臾,他又道:“這次,學多久?”

“不知道。”

挽劍花的速度陡然快了些,疾風掠過身側。

施黛毫無防備,右臂微顫,被江白硯稍稍用力穩住。

“我想學點兒簡單的劍招。”

漸漸習慣加快的節奏,她誠實回答:“以防萬一,以免什麼時候用不了符籙。”

施黛頓了頓,試探性問:“江公子願意教嗎?”

他今天似乎格外好說話。

江白硯的嗓音和風一起拂過:“嗯。”

果然很好說話!

施黛在心裡的小本本記下,謝謝江公子,人美心善。

她心下一動,意識到什麼,輕快笑出聲:“我們兩個,像在玩一問一答。”

你來我往的,居然一直問下來了。

身後沉靜了一會兒。

江白硯也揚起唇角:“所以,到我了。”

毋庸置疑的陳述語氣,尾音下壓。

毫無緣由地,出於第六感,施黛脊背僵了僵。

掌心與手背相貼,當揮劍的頻率趨於一致,能感受到對方躍動的脈搏,一下又一下,近乎同頻。

同一時刻,斷水劍撩過兩人耳邊,風聲呼響。

強烈的壓迫感卷土重來,倏忽而至,又猝然遠離。

似毒蛇的信子輕輕掃過,徒留一道濕濡滾燙的痕。

剛剛那種感覺……是什麼?

心尖像被攥緊再鬆開,施黛聽見自己心臟重重一跳,也聽見江白硯的低語。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微變。

散漫,不解,糅合玩笑似的自嘲,氣息溫熱,若有似無貼在耳邊。

袖擺漫延,覆於彼此之間,在肌膚蕩出水般的弧。

是極端克製的姿態,卻多出微妙的侵略意味。

“施小姐待我如此。”

江白硯道:“是因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