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棠用了好一會兒功夫, 才堪堪接受眼前的現實。
然後她決定配合演出。
她沒有沈流霜的儺面具,也沒有畫皮妖給予的面具,乾脆扮演在鎮厄司當差的自己本人, 足尖一踏,來到趙家門前。
柳如棠深呼吸:“大膽妖鬼, 竟敢在長安城中作亂, 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施黛眼前一亮:她正琢磨著應該如何退場, 才能合情合理又不失格調。
柳如棠的突然出現,可謂喜從天降。
閻清歡脊背一顫:是、是他“想要說出口的話本台詞”第三名,“還不束手就擒”!
懲凶除惡的主角總算出現,他這個反派……居然意猶未儘, 沒怎麼演夠。
柳如棠出面鎮場,哪還有厲鬼敢繼續逗留。
施黛把神行符暗中一掐,與另外幾人迅速離開趙家小院, 臨走前沒忘念出那句經典台詞:“是鎮厄司!快撤!”
柳如棠:……
白九娘子:……
這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行俠仗義。
趙五郎哭得昏天黑地,抽抽噎噎昏迷過去。
柳如棠一個巴掌將他扇醒, 冷著臉道:“方才你所言的一切, 我都聽到了。蓮仙娘娘是誰?”
不敢再有任何隱瞞, 趙五郎一邊哭一邊抖, 講述了來龍去脈。
十幾天前, 坊間不知從何處傳來消息, 蓮仙娘娘神通廣大、慈悲為懷, 隻要能將一名女子獻給娘娘, 就能得到神明庇佑。
趙五郎鬼迷心竅, 去土地廟下的蓮仙神宮裡走了一遭,聽說蓮仙娘娘不僅能保佑財源不儘,還能令他後世子孫滿堂, 一時動起了歪心思。
他和妻子生不出第二個小孩,家中又因他好吃懶做、沉迷賭博而日漸窮苦,這兩個要命的問題,隻需將女兒流翠獻給蓮仙娘娘,就能迎刃而解,一舉兩得。
蓮仙娘娘沒有騙他,在他獻上流翠的第二天,家中出現了一袋沉甸甸的銀錢。
“什麼蓮仙娘娘。”
柳如棠實在難以理解,緊蹙著眉:“你就不怕那是邪祟的偽裝?一個不明不白的東西,給你一袋銀元寶,你就心甘情願把女兒交出去了?”
趙五郎答不上來,隻能訕笑:“這……這不是,給她一個當靈童玉女的機會嗎。”
話音方落,左臉就被柳如棠脖子上的白蛇晃動尾巴,用力一抽。
白九娘子收回蛇尾,懶洋洋打哈欠:“哎呀,尾巴打滑。”
這些人將親眷獻給邪祟,觸犯大昭律法,免不了牢獄之災。
但當務之急,是查明“蓮仙娘娘”的藏身之地和真實身份,儘可能救出失蹤的女子。
走出趙家大門,柳如棠揉了揉眉心。
施黛等人已經褪下畫皮面具,候在街邊等她。見柳如棠出來,施黛探頭探腦揮揮右手:“我們在這兒!”
他們剛從沈流霜口中聽完了詳細情報,一致決定,要在明日去土地廟一探究竟。
“我與如棠問詢的男人聲稱,近日官府嚴查失蹤案,蓮仙那邊有所戒備。”
沈流霜道:“雖然明日的朝拜儀式將如期舉行,卻並非什麼人都能進去。”
柳如棠將袖珍版本的虐戀話本收入袖口,接過話茬:“這次,那勞什子蓮仙娘娘隻見曾經去過‘神宮’的人。”
施雲聲歪了歪腦袋,眼瞳黢黑,隱現戰意:“直接打進去?”
“不妥。”
沈流霜搖頭:“我們對蓮仙的實力一無所知,也不了解土地廟地下的構造,倘若打起來,可能吃虧。而且……”
她說著頓了頓,神色沉凝幾分:“我們尚且不知,那些失蹤女子的處境究竟如何。如果她們還活著,卻因為我們貿然闖入,而被邪祟殺害,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是她真正顧忌的地方。
要說硬闖,沈流霜不怕。可失蹤的姑娘們等同於邪祟手裡緊緊攥著的人質,在找到她們之前,絕不可硬攻。
往年鎮厄司探查的案子裡,就有過硬闖邪祟老巢,致使邪祟自爆身亡、連累好幾名人質死去的先例。
那樣太魯莽,不是沈流霜的作風。
“的確是這樣。”
施黛點頭:“證人不是說過,他女兒在一天前回過家嗎?雖說有妖魔假扮的可能性,但也不排除,他女兒真的還活著。”
“所以,還是得去‘神宮’探探虛實。”
閻清歡道:“但我們全是生面孔,根本混不進……”
說到一半,驀地停住。
閻清歡抬頭,正對上施黛一雙盈盈含笑的眼睛。
“沒錯,就是她。”
施黛豎起大拇指:“居家旅行必備,降妖除魔首選,我們的好朋友,畫皮妖阿春。”
*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
他們幾人全是生面孔,可長相的問題,在畫皮妖手裡從不是問題。
身為鎮厄司在職人員,他們有了趙五郎的口供,能順理成章扣押那些獻祭妻女的人渣。
不過為了避免驚擾邪祟、打草驚蛇,施黛等人並未在今日逮捕所有人,而是暗中選取其中兩戶人家,先行關押,征用身份。
一戶是一家五口,父親姓李,母親姓沈,生有一子兩女,大女兒被獻給了蓮仙。
據那父親哭哭啼啼供述,他們並非賣女求榮,隻不過想讓女兒早日榮登仙途,庇護全家罷了。
沒過多久,家裡的小女兒便悄悄告訴施黛,爹娘向蓮仙娘娘許下的心願,是希望弟弟能仕途通達,封官進爵。
另一戶,是沈流霜與柳如棠訊問過的男人。
男人姓鄭,妻子早亡,自己的身子向來不好,是坊間出名的病秧子。這次獻祭女兒,一來為了祈願身體康健,二來想沾些仙緣,討個好老婆。
鄭姓男人有個姐姐,明日朝拜蓮仙娘娘時,他打算領著姐姐一並前往。
類似團夥發展下線。
其實趙五郎家的身份也能用,一男一女,一夫一妻,數量剛剛好。
沒冒充這家人,出於沈流霜的一點點私心——
起初選擇一家五口的身份時,她因為恰好姓沈,選定了女主人,閻清歡則充當父親的角色。
施雲聲與小兒子年紀相仿,柳如棠高挑的身形和二女兒相似,偽裝起來不令人生疑,順理成章敲定角色。
如此一來,隻剩下施黛與江白硯。
開玩笑。
沈流霜才不會讓她妹妹去和任何一個男人偽裝夫妻。
沈流霜笑得含蓄:“趙五郎略有駝背,身量也不足,江公子很難模仿。不如選用另一家吧,那對姐弟怎麼樣?”
字字句句入情入理,叫人無法反駁。
江白硯對此沒有異議,掃一眼身旁的小孩,笑著應:“可。”
施雲聲:?
這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是怎麼回事?
與狼群生存時,領地被侵占的不適感卷土重來,施雲聲磨牙:“我不能和他換角色?”
此話一出,得來幾道飽含憐愛的視線。
“江公子是這樣。”
沈流霜朝著頭頂比劃一下,又將右手壓低到胸口:“你是這樣。”
柳如棠看得好笑,雙手環抱,眉眼彎彎:“總不能說,那姓鄭的得到蓮仙娘娘庇佑,返老還童了吧?”
施黛憋著一句吐槽沒講。
成年人偵探在調查案件時變成小孩,這劇情不能叫《蒼生錄》,而是《名偵探柯雲聲》。
偽裝身份僅限於明天,不是什麼大事,因而很快定下。
不知不覺夜色更深,已然到了亥時。打道回府之前,幾人又去拜訪了馮家。
在這麼多與失蹤案有所牽扯的人家裡,唯有馮家,是真真切切丟了女兒,心急如焚。
“是諸位大人!”
馮栩開門,蒼白消瘦的臉上露出一抹喜色:“大人們,敢問露露有消息了嗎?”
到目前為止,其實不能完全確定,馮露的失蹤與蓮仙娘娘有關。
施黛抿唇思忖。
不過……蓮仙需要的祭品隻限女子,不必與信徒有血緣關係。
既然有人綁走流浪的女子獻給邪祟,馮露消失不見,會不會也是某人心生歹念,順勢將她擄走,獻祭給蓮仙?
“明日之後,應該能給你答複。”
沈流霜溫和笑道:“除了鎮厄司,大理寺也會幫襯著尋找馮露。”
閻清歡想到什麼,輕聲開口:“您的娘子病症如何了?”
幾個時辰前,這戶人家的女主人臥病榻上,久久未曾醒來。
他話音方落,院中正堂的木門吱呀一響,從中走出個面色慘白的中年婦人。
“是這位大人相贈的靈藥?”
婦人低咳幾聲,作勢要拜:“多謝……多謝。”
閻清歡哪裡見過這種情景,耳朵霎時通紅大半,趕忙上前將她扶起:“分內之事而已,不必言謝。大娘,您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
馮栩攙好自家娘子:“她原本昏昏沉沉睡了許久,服下靈藥後,熱病褪去大半,人也清醒很多。”
閻清歡鬆了口氣,認真叮囑:“這幾日好好歇息,莫要勞心勞神。馮露的下落,我們會竭力去查。”
他說罷退回隊友之間,目光不經意一掃,在院子角落的小凳上,看見一本醫書。
閻清歡好奇:“家中有人是大夫?”
“稱不上大夫。”
馮栩眼底柔和幾分:“是露露的書。她小時候被拐過一回,逃出來後,想著日後要當個大夫,救死扶傷。”
施黛:“她兒時也失蹤過?”
“露露那孩子,小時候頑皮得很,整日整夜溜去外邊玩兒。”
馮栩喟歎道:“十一歲那年,她被拐去乞丐窩,硬生生自己逃了出來。打那以後,她就沒再不著調過,開始自學醫術,說是……見到太多人受苦了。”
閻清歡連連頷首:“我這裡有不少醫學典籍,等她回來,能教她一些。”
施黛卻是不由自主想起了趙五郎家的趙流翠。
趙流翠與馮露都是十幾歲的年紀,一個被迫學習做飯和女紅,以便能嫁個好夫婿;另一個在爹娘幫襯下,習得自己想要的醫術。
失蹤後,她們家人的態度亦是天差地彆。
施黛垂著眼,抿了下唇。
一隻手輕輕落下,握住她冰涼的掌心。
抬眸望去,沈流霜的神色柔軟卻堅定,在月色掩映中,雙目淌出明燭般灼然的光暈:“彆擔心。”
沈流霜輕聲道:“我們能找到她們。”
*
施黛這晚睡得不怎麼好,第二日迷迷糊糊醒來,離開房間前,揉著阿狸的腦袋與它告彆。
她偽裝成趙家阿姐,頂著這麼隻狐狸在肩膀上,無疑是自爆身份。
“所以說,我不喜歡查案。”
小白毛團搖晃著尾巴,苦惱萬分:“你們深入敵營,一定非常危險。切記萬分小心!”
不僅要防備敵人,還必須當心江白硯。
它可沒忘,每到查案殺妖的時候,江白硯都好似殺胚,駭人得很。
“知道知道。”
施黛一笑:“流霜姐姐、江公子和柳如棠都是鎮厄司裡的高手,不會有事的。”
阿狸:……
請把第二個名字去掉。
今天是信徒朝拜蓮仙娘娘的日子,趙五郎透露過,蓮仙的信眾約莫有幾十人。
這麼多人浩浩蕩蕩一起踏進土地廟,定會引起官府懷疑,於是蓮仙娘娘下了命令,讓每家每戶在不同的時間前往。
施黛與江白硯扮演的鄭家,是最早的第一批。
前往孟軻的皎月閣,被畫皮妖阿春輕車熟路畫上妝容,施黛透過銅鏡,看了看自己。
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眼尾微微下垂,是略顯伶仃的苦相。
很好,搭配在鄭家尋來的翠色衣裙,活脫脫就是鄭家阿姐本人。
施黛沒忍住驚歎:“阿春,好手藝。”
阿春被她誇得羞赧,頰邊浮起淡淡紅暈:“小姐謬讚。能幫小姐的忙,是我的福氣。”
另一邊,江白硯也換好衣物。
鄭家二郎體弱多病,面上無半點血色,身形頎長瘦弱。他穿著件粗布白衣,腰間束出一道明顯的弧,如一筆勾畫的韌竹。
施黛默默看了一眼。
施黛默默收回視線。
好細。
“土地廟下深淺莫測,你們最先抵達,一定小心。”
沈流霜道:“前去參拜的信徒裡,有不少人互相認識,不到萬不得已,莫要暴露身份。”
施黛乖巧點頭。
隨機應變隨時開演嘛,她懂。
“我們一個時辰後就到。”
柳如棠活動著手腕,發出哢擦輕響,展顏笑笑:“早就看那幫家夥不順眼了。今晚能大乾一場吧?”
白九娘子挺直身板:“可不是麼!”
閻清歡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自己緊張怦怦的心跳。
今晚,他絕不會拖後腿。
施雲聲:……
悶悶瞪一眼江白硯,施雲聲看向施黛,攥了攥袖口,彆扭小聲:“注意安全。”
*
土地廟位於城西。
在來之前,幾人做過充足準備,根據鄭家與趙家的描述,大概知道了所謂“神宮”的形貌與布局。
推開土地廟正門,斑駁日光瀉入陰影,清晰可見半空中飛舞的煙塵。
這地方香火不旺,供台上零零星星擺放幾個半腐爛的瓜果,線香燃了大半便熄滅,引頸受戮般頹著身子,自頂端落下一抹灰屑。
土地公的神像一如既往慈眉善目,可惜它並不知曉,自己腳下的土地已被邪祟霸占。
施黛警惕端詳著四周,江白硯先她一步踏上前去,從袖口掏出一張符籙,貼在東南角的木櫃上。
——邪祟異常謹慎,這張符是蓮仙娘娘給予信徒的信物,類似於敲門磚,隻有手持符紙,才能打開神宮入口。
從趙家和鄭家手上,他們各得了一張。
符籙緊貼櫃門,觸動一道無形陣法。
再眨眼,土地爺神像後的地板緩緩敞開,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長梯。
施黛探頭望了望,萬幸廊間亮著燈,不至於一片漆黑。
江白硯:“我在前。”
他說完便走,施黛不敢耽擱,跟在他身後。
長廊裡比她想象中亮堂很多,燭火被做成蓮花燈盞的模樣,連綿成片,瑩瑩生輝,照亮蜿蜒的階梯和兩側的白淨牆壁。
想來也對,邪祟對外自稱“蓮仙娘娘”,既然是仙,總不能讓老巢陰森森的。否則還沒招攬幾個信徒,就把人全嚇跑了。
順著階梯一路往下,施黛有些緊張,看了看身旁的江白硯。
他走路極輕,幾乎沒有聲音,足步卻很穩,行走在這種詭譎莫測的地方,如閒庭信步。
察覺她的視線,江白硯側頭過來,溫聲笑道:“緊張?”
“有點兒。”
施黛正要脫口而出真心話,想起這裡是邪祟的地盤,迅速代入角色:“我沒見過蓮仙娘娘。照你所說,她老人家真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似是沒想到她能這麼快入戲,江白硯一頓,喉間溢出低笑:“自然。蓮仙娘娘神通廣大,我已向她許下心願,盼望這副身子能早日好些。”
江公子果然很會接戲。
施黛喜歡和這種省心的聰明人打交道,還想再開口,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我尋思著是誰走在前邊兒,原來是鄭家的病秧子。”
是個男人的聲音,吊兒郎當:“怎麼,病還沒好?還沒死呢?”
施黛回頭,借著明晃晃的燭光,看清那人長相。
二十多歲,濃眉大眼,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老舊長袍,正站在高處的階梯上俯視她和江白硯,面帶不屑。
想起來了。
為了防止露餡,施黛曾詳細詢問過鄭家人,在信徒裡與誰相識、彼此間關係如何。
身前的青年是大安坊有名的地痞流氓,住在鄭家隔壁,時常對鄭二郎出言嘲諷,每每碰面,都要威嚇幾句。
鄭二郎生性懦弱,沒一次敢還嘴。
江白硯垂眸不語,輕撫袖間的黑金短匕。
撫摸刀鞘和劍柄,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就像揮劍斬斷某人頭顱一樣,能借此排解百無聊賴的情緒。
他對旁人的譏諷習以為常,此刻並不惱怒,隻覺無趣——
也許還摻雜有一絲不悅。
與施黛的嗓音相比,這青年的腔調沙啞難聽,驟然響起將她打斷,惹人生厭。
拂過刀柄,江白硯指腹的力道漸漸大了分毫。
這種時候,理應克製殺意。
他無意理會陌生人的找茬,聽青年又罵了幾聲,正欲轉身離開,視野中陡然覆上一抹翠色。
“我尋思著是誰不長眼,原來是不學無術、整天靠爹娘過日子的敗家子。”
施黛學著青年的語氣,揚起下巴:“怎麼,還沒被爹娘趕出家門呢?”
江白硯抬眼看她,隻見到微微晃動的後腦勺,和一截纖細白皙的脖頸。
他眼底生出困惑。
“你……”
青年被她噎得啞口無言,認出她是病秧子的姐姐,擼起袖子靠近。
“想動手?”
施黛哼笑一聲,並不怕他:“這裡是蓮仙娘娘的神宮,你在這地方鬨事,是要遭神罰的。”
又一句,不僅讓對方無法反駁,連動作都停滯在原地。
這群人將蓮仙視為神靈,看一眼都覺得戰戰兢兢,怎敢背上“在神宮鬨事”的罪名。
青年臉色變換不定,咬牙切齒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們等著。”
青年加快腳步忿忿離去,施黛朝他隔空揮了下拳頭。
一回頭,聽見江白硯一聲輕笑:“這是做什麼?”
“護著你啊。”
施黛答得不假思索:“我是姐姐嘛。”
鄭家姐弟關係不差,她幫弟弟解圍,不算崩人設。
江白硯一看就是溫溫和和、不與人起衝突的性子,她要是沉默著當啞巴,青年指不定還要怎麼折騰。
不如三言兩語把人趕走,既能清淨,又不必讓江白硯聽見汙耳朵的羞辱。
輕撫刀柄的動作頓住,江白硯眨了眨眼。
護著他。
這三個字,於他極為陌生。
兒時被邪修囚禁,無人願意護他,後來他劍術精進,再不需旁人相護。
方才施黛站在他跟前,分明是具脆弱得能一劍斬斷的身體,卻氣勢洶洶,像隻盛氣淩人的——
江白硯偏頭想了想。
大概是貓。
而且是對真正的危險渾然不覺,張牙舞爪、上躥下跳晃動爪子的那種。
施黛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一路沿著長階往下,走到儘頭,豁然開朗。
視線所及,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廳堂,四下聚有三三兩兩等候的百姓,堂內燈火通明,處處擺滿綻開的蓮花燈盞。
八名身穿白衣的童男童女立於兩側,清一色膚白如玉、朱唇皓齒,像極侍奉於神靈身側的靈童。
施黛卻感受到無比濃鬱的妖氣。
這些“靈童”,恐怕全是妖物所化。
“新客來。”
一名小童緩步行來,遞出手中的圓盤。
圓盤以青玉製成,盤子裡,盛有幾塊蓮花形狀的點心。
“此乃仙糕,以蓮子所製,凝有蓮仙娘娘施予的靈氣。”
小童脆生生道:“請新客品嘗。”
施黛脊背發涼。
點心做得玲瓏小巧,粉白交織,融融如煙霞。
瞧上去的確好看,但……
它是邪祟送來的吃食。
對方還說什麼“凝有蓮仙娘娘的靈氣”,鬼知道邪祟的“靈氣”,能是什麼東西。
環顧四周,不少信徒都在吃著點心。蓮仙娘娘送來的糕點,在他們眼裡,是至高無上的饋贈。
她和江白硯要是不吃,會令邪祟生疑。
應該沒什麼問題。
趙五郎他們都吃了這玩意兒,到現在仍然活蹦亂跳,沒毛病。
小童黑瞳定定,輕啟紅唇:“客人?”
心裡雖然膈應,遲疑須臾,施黛還是佯裝欣喜,從小童的圓盤裡拿起一塊蓮花點心。
她沒來得及把它吃掉。
毫無征兆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猝然靠近,拿去她手中糕點。
觸碰的瞬間,指尖不經意劃過她指腹,柔軟微涼,像陣不期而至的風。
施黛愣了愣,江白硯恍若未覺,順勢將蓮花糕送入口中。
見他吃下,小童眸光稍斂,退開一步。
“你體質特殊,吃下蓮子,不是會身感不適麼?”
喉結一動,將邪祟送來的糕點咽入腹中,江白硯斜過視線。
燭影晃動,隨他長睫輕顫,落下幾點細碎光斑。江白硯扯了下嘴角,看向她時,露出頰邊小小的酒窩。
用了漫不經心的語氣,他噙笑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