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兩個盤子, 撿回來的漂亮小石頭,燕荷的木盒子,還有那根連在一起的九個環!
都去哪裡了?!
烏憬懷疑是不是太暗了, 他沒看清, 更努力地低了低腦袋, 往床底看去。
還是一片空空如也。
他還保持著伸手去夠地上的布老虎的姿勢, 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又很迷茫地咽了咽口水。
烏憬想到了他上次在那個木盒裡沒有找到的九個銅環,一時怔住了原地, 又安慰自己可能是宮人把他放在床底下的東西撿走丟掉了。
以為是垃圾。
可是他疊得好好的……
而且他放在這裡, 不就是因為平日裡宮人清掃寢殿,不會注意邊角的地方嗎?
會不會——
烏憬不敢再想下去, 因為寧輕鴻就睡在一旁。
“在看什麼?”
耳邊突然響起四個字, 語氣平淡,不緊不慢地問。
烏憬慌慌張張地想撐起身,又想去抓地上的布老虎,最後手忙腳亂地都快不知道自己的手跟腳放到哪裡了。
在寧輕鴻半支起身時, “啪”地一下倒在人懷裡。
烏憬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片刻, 才想縮著向後退,下一瞬,又被人按著脊背攔住, 他愣了愣, 試探地喊,“哥哥?”
寧輕鴻沒出聲,一片沉寂。
烏憬能感受到頭頂傳來的視線,不知是打量, 還是其他的什麼,瞧得他頭皮發麻。
他吞吞吐吐又著急地道,“布,布老虎!”
快結巴了。
“布老虎掉地上了,烏烏撿。”
“哥哥看。”
一時聽不見聲響,烏憬悄悄抬眸看過去,發現寧輕鴻靠在榻上,似乎還未清醒般,有些憊懶地半闔著眸,不動聲色地瞧著他。
少年天子頗有些自暴自棄的,學昨日那般,換了個姿勢,跪坐在人身上,不知是想討好地將此事揭過去,還是為了其他的什麼。
主動摟住人的脖頸,躲開人的視線。
如果發現了,寧輕鴻應該不會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會不會真的是宮人清走了?
烏憬有些難過,其餘物什並不怎麼珍貴,丟了也可以再找,但燕荷送給他的那個小木盒也不見了。
跟寧輕鴻送給他的九連環不一樣,因為對方可以買很多很多九連環,但那個藥膏肯定花了燕荷不少心思,對她自己應該也是很貴重的。
烏憬有些自責,自己把彆人的禮物弄丟了。
不然今天去問問平日灑掃的宮人好了?
烏憬趴在寧輕鴻身上想了一會兒,慢慢地收拾起情緒,又開心起來,好奇地看了看依舊闔著眸的寧輕鴻,他小聲喚,“哥哥?”
秋日的清晨依舊有些冷意,但因為被褥還帶著睡了一夜的暖意,即使剛睡醒,也依舊很暖乎,更不用說他跟寧輕鴻挨得這麼近。
是一個很舒服的姿勢,也很舒服的溫度。
烏憬又喚了一遍,“哥哥?”
寧輕鴻將手搭在他的背部,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發,好一會兒,才不疾不徐地睜眼看去。
外頭的天已大亮,日光透光窗欞跟簾幔,讓人將床榻間門的物什也瞧得清清楚楚。
烏憬好奇地眨眨眼,似乎在奇怪為什麼對方不搭理自己,於是又喚了一聲,“哥哥早?”軟乎得跟人一樣,沒有半點脾氣。
日光甚至將眼底的剔透照得分明。
寧輕鴻垂著眼,低眸看著人,良久,眉眼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他極輕地闔了一下眸,似乎僅是倏忽間門,唇角就染上一絲笑意。
“早。”
他說。
寧輕鴻摟抱著人,指尖極其自然地挑起烏憬的下頷,掐著人的兩側頰尖,瞧了好半響,才笑歎道,“烏烏好乖。”
他語速緩慢,近乎床榻間門的低喃。
烏憬懵懂地看著僅是轉眼之間門,前後變化如同兩人的寧輕鴻,有些恍惚,可他習慣了寧輕鴻這副淡淡笑著的模樣,隻以為先前是對方沒有睡醒。
但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寧輕鴻低低笑,“怎麼還會自己坐在哥哥懷裡?”他似乎瞧見了什麼,鬆開手,拿起烏憬手上那隻布偶,微微眯起眸,笑著問,“當真是去撿布老虎了?”
烏憬愣愣地點頭,又說了一遍,“掉了,烏烏撿。”
寧輕鴻輕聲,似意有所指,“好。”他笑,“無論烏烏說什麼,哥哥都會信。”
寧輕鴻又抬手,指尖在烏憬眼尾處摩挲著,“這兩日辛苦烏烏了,待會兒烏烏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可好?”
他話音剛落,坐在他懷裡的少年天子,眼睛霎時亮了。
寧輕鴻笑,“好了,烏烏快些從哥哥身上下去。”外頭已經有聽見主子起了,候在床簾外的宮人們了。
烏憬透過床幔,隱約看見外頭的人影,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地從寧輕鴻身上爬了下來。
自己先下了床榻。
宮人分外有眼色,在烏憬下榻時,就俯身掀起了簾帳,俱都眼觀鼻鼻觀心地不敢多看兩位主子,生怕冒犯到了陛下同千歲爺。
寧輕鴻掀了被褥,從善如流地起身,宮人們從屏風後魚貫而入。
拂塵捧著衣裳,問道,“爺,奴才昨夜派人從府裡拿了您的衣裳跟官袍過來,早朝才結束,內閣大人們都在越極殿開著小朝會,您是……”
他也不是主子肚裡的蛔蟲,總得委婉問上一兩句,才能分辨出千歲爺現下是個什麼狀況。
寧輕鴻,“去聽聽。”
拂塵立即換了官袍,為展著雙臂的千歲爺換上。
“先去備膳,再叫探子過來,說說這兩日京中發生的事,再讓內閣候著,派個人去傳話,任命春闈主考官一事,先不急。”
“日子還長著,免得傳了出去,亂了人心。”
寧輕鴻不疾不徐地吩咐著,等他戴好九梁朝冠,換了身鶴補紅袍,洗漱過後,所有事都有條不紊地處理著。
烏憬正在努力地放空大腦,想著待會兒他要一口氣吃多少好吃的,還沒想完,就聽見寧輕鴻對自己道,“過來。”
烏憬開開心心地小跑過去,牽上寧輕鴻的手,無比期待一會兒的早膳。
等到了膳廳一瞧,卻發現桌面上又擺著那碗令他痛恨得不行的藥膳,烏憬步伐躊躇了一下,就被寧輕鴻牽了進去。
他們身後的宮人都跟得很遠,就連拂塵也退掉了遠處,身旁隻跟著位內衛府太監打扮的探子,正低低稟報著什麼。
因為要聽事,寧輕鴻走得並不快,更像是在閒逛一般,偶爾才會說一兩個字。
烏憬乖乖跟在他後面,不吵不鬨,安安靜靜的。
直到邁入膳廳,那探子才極為識相地住了嘴,沒再跟進去。
等拂塵領著宮人進來備完膳,烏憬正想拿筷,就被寧輕鴻反著用玉筷頭輕點了下手背,“慢著。”
他讓宮人將藥膳一分為二,放至烏憬面前,言下之意,不要太明顯。
為什麼今日也讓他喝這麼難喝的東西?烏憬絞儘腦汁地想拒絕,“烏烏不要吃這個。”他彆過臉,瞧上去有些不開心,“哥哥說烏烏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
若是在昨日,他斷然不敢同寧輕鴻這麼說話,可今日很顯然,對方的心情看上去好了許多。
寧輕鴻噙著笑,“那哥哥喂烏烏?”
烏憬動作一僵,默默轉過臉。
那他寧願自己喝。
烏憬閉著眼,捧碗慢慢地咽了下去,緩了好一會兒,才拿起筷子大開朵頤,這個肉嘗一口,那個肉也嘗一口。
拂塵瞧了眼端著藥膳一勺一勺吃下去,隨後隻吃了些清淡菜食的千歲爺,又看了看奔著肉食去的天子,欲言又止。
他輕聲問,“爺,要不要……”示意地看了一眼陛下。
寧輕鴻道,“不用,陛下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既然說了,也作不得反悔。”他搖首笑,“成日在宮內不去動彈,補補身子也好。”
他吃得少,還得吃一碗藥,湯湯水水就能飽腹,沒一會兒,寧輕鴻就放下了筷。
拂塵呈上銅盆,讓主子洗漱著。
寧輕鴻用帕子抹了抹手,起身,瞧了眼還沒吃完的烏憬,用指尖阻了阻少年遲疑著放下手,想跟著自己走的動作,“烏烏先吃著,哥哥待會兒就回來了。”
寧輕鴻又看向拂塵,“越極殿遠著,就讓陛下候著罷。”他背身,徐徐走了出去。
千歲爺一走,養心殿原本伺候的宮人也換了回來,烏憬高高興興地吃飽了肚子,準備去禦花園找小狗玩。
看見重新回來的燕荷時,都有一種好久不見的錯覺,也想起來險些又被他忘記的事。
烏憬猶猶豫豫的,拉了拉燕荷的袖角,“燕荷姐姐?”
低眉垂首跟在一旁的燕荷詫異地看了天子一眼,不等她問,就聽見烏憬信任地問她,“烏烏放在床榻下的小石頭不見了,燕荷姐姐知道它們去哪裡了嗎?”
烏憬的聲音不大,其餘宮人並不如燕荷一般,是貼身伺候,隻有燕荷一人聽得分明。
“小石頭?”燕荷反應過來後神色複雜,她頓了片刻,“興許是被清走了,我知道了,待會兒去問問其他人。”
怕烏憬聽不懂,私下裡燕荷並不會有過多的稱呼。
烏憬放下一顆心,“謝謝姐姐。”
又高高興興地去玩耍了。
隻是這事不過一刻鐘,
就傳到了早就派人吩咐過的寧輕鴻的耳中。
內閣。
附耳低語的拂塵退下後,寧輕鴻聽罷,神色不變,繼續同大臣們商議著春闈一事,茲事體大,各處都要注意,還特地去請了禮部尚書同欽天監過來。
這場小朝會足足開了兩個時辰,
才堪堪作罷。
待各位臣子都退下後,寧輕鴻才端坐在越極殿的龍椅上方,讓拂塵將先前稟報的事再吩咐了一遍。
不過三言兩語之事,很快,拂塵說罷,越極殿又陷入一片沉寂。
上首之人似笑非笑,“我此前便說過,大夫是誰都能當的。”寧輕鴻輕聲,“我不過瞧了幾本醫書,便也能班門弄斧幾句。”
拂塵聽出千歲爺言外之意,
霎時跪伏在地。
“李大夫醫術不精,該解甲歸田了。”寧輕鴻微歎,“拂塵,你派個人回府處理,再另請一位嘴嚴的到府上養著。”
“至於先前在陛下那繳得物什。”寧輕鴻頓了頓,一字一句道,“讓府裡的人送進宮,分毫不差地放回原處。”
拂塵行了個禮,隱隱意識到什麼,卻猜不透主子到底想做什麼,隻恨不得連滾帶爬地下去吩咐。
先前小朝會時,越極殿的宮人都被清了下去,拂塵也走後,殿內除了寧輕鴻外,空無一人。
一片沉靜。
寧輕鴻微眯起眸,仿若在思緒著什麼,片刻,才自言自語道,“撿布老虎?”他又輕笑著搖首,“又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