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連環 藏起來(1 / 1)

宮人用溫水細細將烏憬臉上的朱砂擦淨,隻是顏料抹去了,被人揉捏出的紅印卻難消去。

等烏憬再回來,寧輕鴻也不再作弄他,而是去批那堆成山的折子,一直到了用過午膳,他臉上的印子才堪堪消去。

他跟了寧輕鴻一日,也曉得這人的習慣了,早在上午便把午覺補了,現下不會犯困了,就跟在人身後當個安靜的小尾巴。

寧輕鴻走了一會兒,便尋個景色好的地方坐下來,靜靜地衝茶泡茶,隨後會半躺著淺眠片刻,宮內無趣得很,沒什麼能讓他取樂的。

至於烏憬,他的心思已經不在這了。

他看寧輕鴻似乎睡著了,小心地把剛剛對方斟的一盞茶擱在石桌上,然後四處張望著。

烏憬在找那隻小野狗。

雖然他曉得自己不能陪狗狗玩了,燕荷知曉他喜歡,也會幫他養著,但還是有些不放心。

隻要寧輕鴻一來,先前所有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得換一批人,雖然烏憬不認識,但看拂塵對能近身伺候的宮人都如數家珍的模樣,也能猜得出那些是九千歲自己的人。

這兩日來,他一個養心殿原本的宮女姐姐都沒見著,更彆說燕荷了。

也不知道小狗有沒有被放回去,沒了他,有沒有人記得給它喂吃的。

直到烏憬眼尖兒,瞧見草叢裡一隻嗅著味鑽過來的小狗狗,它拖著條殘腿,似乎還記得烏憬,安安靜靜地趴在原地,換作平時早衝過來舔烏憬的衣角了。

現在就像在害怕著什麼。

烏憬眼一亮,偷偷看了眼還在淺眠的寧輕鴻,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拂塵一個沒看住,就讓人給遛跑了,他當即想叫住陛下,又想起才睡下不久的主子,硬生生閉上了嘴。

千歲爺好不容易能睡上一會兒,可萬萬不能吵醒,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宮人跟上去看著陛下,彆讓這小傻子玩瘋後跑不見了。

見烏憬過來,趴著的小黃狗才支起身,向少年靠近,正要抱起狗狗時,烏憬想起什麼,不甘心地把伸出的手縮回,用氣音對這隻小黃狗道,“不準過來,離我遠遠的。”

“不然不給你吃的了。”

揮著手裝出副凶巴巴的樣子。

等小狗乖乖趴回去了,烏憬才把自己的手伸出寬袖,把一個藏在手心裡的糕點放在地上,是剛才溜走時偷偷順的,“吃吧。”

怕宮人不給他喂狗,悄悄了藏起來。

點心的碎屑沾了他滿手,他也一點都不嫌臟,開心地看著小黃狗湊上來,用鼻尖頂頂他好不容易拿過來的點心,一口一口“嗚嗚”吃著。

烏憬就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下巴抵著膝蓋,靜靜看著小狗吃,忍了好久,才試探著想伸手摸一把狗狗耳朵。

隔著袖子,很輕地摸了一下。

摸了一下,又摸第二下,眉眼都彎了起來,他高高興興的,根本不曉得身後亭子裡早就一片死靜。

拂塵低眉垂首,一聲不敢出。

過了很久,玩夠的烏憬才起身收回手,準備遛回去,一轉身,就對上一雙笑意濃濃,似乎很富有閒心的雙眸。

寧輕鴻不知何時醒了,他睡前摘了朝冠,此時墨發半散,官袍卻跟睡前一樣一絲不苟。

宮人想上前為他戴冠,被拂去,“退下罷。”

他看著被抓包後愣愣站在原地的烏憬,徐徐站起身,寧輕鴻笑,“陛下,微臣還有要事,便先告退了。”

烏憬有些心虛,又困惑,“哥哥?”

寧輕鴻吩咐拂塵,“起轎回府。”

他眉眼淡淡,似乎留在宮中的興致總算消退了些。

見人轉身要走,烏憬便如同往日一般,乖乖地小跑過去,跟在寧輕鴻身後,當個安靜的小尾巴。

也沒人去趕天子離去,拂塵猶豫幾分,在他下決定讓宮人把陛下拉開時,烏憬用自己沾了點心碎屑的臟手拉住寧輕鴻的衣角。

動作極為熟練。

寧輕鴻被扯住,也很有耐心地停下來,“烏烏拉著哥哥做什麼?”

烏憬扯扯他袖子,猶猶豫豫地伸出一雙手,攤開自己臟兮兮的手心到人跟前,給寧輕鴻看,“沒有摸狗狗。”

絞儘腦汁地在心裡想著還有什麼撒嬌話。

他看明白了,這人吃軟不吃硬,

他鬨脾氣不讓這條大腿跑才是錯的。

寧輕鴻神色未動分毫,依舊是讓人琢磨不透的笑,“不摸便不摸,烏烏的手這麼臟,該去洗乾淨了。”

烏憬懵懵懂懂地點頭。

下一瞬,就被識相的宮人帶去淨手了。

烏憬走三步,停一步,見寧輕鴻停在原地,拂塵在說些什麼,似乎在等他,才乖乖跟著宮人走。

拂塵,“爺,這轎子可還要備?”

寧輕鴻反問,“為何不備?”他眉眼微動,輕笑,“總要給些教訓的,不然哪日怕會將爪牙伸到我臉上來。”

拂塵便識相道,“是,千歲爺您也有兩日未回府了,宮中到底是無趣些,不比宮外,奴才讓人將餘下的折子都送去府上。”他知曉怎麼讓千歲爺滿意,事事安排妥帖,“待會兒陛下淨完手,便送回養心殿去?”

寧輕鴻一邊賞景,一邊不緊不慢地走,“記得將那些玩物都帶過去。”

拂塵討趣,“爺也有些日子沒瞧那影子戲了,不若奴才喚個班子到府上來,好熱鬨熱鬨?”他話音剛落,就面色一變,極快改口,“瞧奴才這嘴,府上哪日不熱鬨。”

千歲爺隻笑著看他一眼,就讓拂塵背後發緊。

那十日寧輕鴻閉府不出,裡邊伺候的人都提著個膽子,彆說熱鬨了,連人氣都沒,也不算拂塵說錯。

隻是他心裡頭曉得,卻說不得。

尤其讓千歲爺聽見。

拂塵隻好戰戰兢兢地又道,“今年前來科考的士人們都入京了,在各個酒樓茶館城郊園子都辦著文宴。”他問,“爺若是有興致,不若去瞧瞧有什麼好苗子?”

說著,他們已然出了禦花園,步輦就在外候著,轎子也在出宮的東側門外備好。

寧輕鴻上了步輦,闔眸繼續歇息著,淡淡地道,“不過是些酸腐文人,若真有求到我跟前的,才讓我高看幾眼。”

那些四處找著門路,敢孤注一擲,甚至傾家蕩產,就為了見他一面出人頭地,有這種魄力的人懂得迂回,肚子裡也當真有點墨水才這般自信,也最是好掌控。

今年科考過了,朝堂才能徹底清洗過一遭。

·

等烏憬洗完手,發現回去時是燕荷領著他,就顯得寧輕鴻早就走了。

至於嗎?又沒摸到。

烏憬氣忿得很。

回了養心殿便惡狠狠地抱著那隻布老虎左揉右捏,像在對誰發泄著什麼,倒頭補了個覺,一醒來就到了晚膳的時辰。

用膳前也是燕荷來叫得他。

隻是燕荷神色古怪,看著隻穿了裡衣的天子,“陛下,您彆動。”

烏憬奇怪地看著燕荷擼起他的兩隻袖子,看了看他的小臂,又蹲下來掀起他的褲腳,看了看他的小腿,似乎在找些什麼痕跡。

見烏憬膚色雪白一片,才鬆下一口氣,又隱隱含著擔心,壓著聲音道,“小傻子。”燕荷許久沒這般喚過他,此時神色竟有些嚴肅,“你身上若是哪裡疼了,便同我說。”

烏憬這次不是裝的,是真的茫然,“燕荷姐姐,烏烏不疼呀。”

燕荷隻道,“不疼就好,不疼就好,用膳罷。”

怪怪的。

烏憬悶頭吃完了晚飯,便被拎下去泡熱湯子了。

剛來時他還不習慣沒有夜生活,早睡早起的日子,但現下已經習慣了,畢竟夜晚哪裡也不能去,也沒什麼好玩的。

等回到床榻邊,烏憬才發現今日寧輕鴻給他的那些小玩具都被宮人拿過來了。

除了麥芽糖被收走了,其餘的都堆在角落裡,像搭了個小窩,變成了烏憬榻上的秘密基地。

他下午睡過,現下並不困,隻在燕荷熄燈時問了一句寧輕鴻,“哥哥去哪裡了,他不跟烏烏一起睡覺了嗎?”

燕荷動作一僵,不知為何,神色隱隱有些尷尬,“千歲爺不在宮內。”她飛速說完,飛速離去。

她還緊著去同內衛府的人稟報,忽略了身後看向她背影的迷茫視線。

到底是哪裡怪怪的?

烏憬想不通,等寢殿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他才撲騰著倒下去,趴在榻上玩。

一眼相中很久都沒玩過的九連環,他還記得解法規律,隻是每一步都很是麻煩,要費上不少時間。

烏憬從趴著,到盤腿坐著,又倒下去,最後覺著冷了,縮進被窩裡,暖意一裹上來,困頓就浮起,他迷迷糊糊努力睜著眼睛,把九連環的最後一步解開,手一歪,就倒頭睡了過去。

……好困,明天再複原吧……

反正今晚他一個人睡,沒人會發現。

隻是他睡姿不好,生病發熱那日就能瞧見幾分,昨日有寧輕鴻這一向覺輕的管著,還算安分,今早一覺起來,烏憬手裡分成兩半的九連環就隻剩下九個環了,那根杆子早不知被他踢到了哪裡去。

迷迷瞪瞪的烏憬爬起來盯著手裡看了一會兒,找了一圈都沒找著。

最後想著要到燕荷進來叫他的時辰了,才不太在意地隨手把那一連串九個環往床底一塞,就擱在他先前帶回來的兩個糕點盤子上面,發出“叮啷”一聲響。

是先前烏憬才見了寧輕鴻兩面,偷偷吃完糕點,帶回來的瓷盤,被擦得乾乾淨淨,除了那九個環,甚至還有他之前順手撿回來的漂亮小石頭。

把垂到地的床簾往下一放,就成了他專屬的秘密藏寶庫。

誰也發現不了。

全然忘了早就十幾日前,他這養心殿翻過一次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