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悠悠的出現,直接讓王洛鬆了口氣。
雖然乍看上去,面對白澄這樣的對手,一個修為境界未臻合體的吉祥靈鹿,豈止是杯水車薪,簡直是飛蛾撲火……但此時此刻,鹿悠悠的出現本身,就有著非常特殊的意味。
在此之前,無論是鹿芷瑤,還是鹿悠悠,兩個本該當先出面去扛白澄的人,卻不約而同地選擇蟄伏,這當然是有理由的。
而現在,當鹿悠悠終於現身的時候,也就意味著王洛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來了。
然而,對於此刻局勢的逆轉,白澄仿佛是恍然不覺,見到突兀出現的鹿悠悠,她非但沒有驚懼,反而驚喜:“小鹿兒,好久不見,你變化好大。”
鹿悠悠卻毫無寒暄之意,隻回以冰冷的警告。
“白澄,你的計劃已經敗了,現在束手就縛,我可以饒你不死。”
白澄卻咯咯笑道:“真的比過去威嚴了不少,替大師姐看了這麼多年的家,已經不會見面就找人討餅子吃了嗎?”
“白澄!我沒有心情與你說笑,我隻給你十秒鐘!若不自封修為,等你的便是殲星神劍!”
白澄被連續威脅,終於有些無奈地收斂了笑容,歎息道:“好吧,就陪你這頑皮的小家夥玩耍一番。你要我自封修為,但我現在已經將自己封在一個修為不過金丹的宿體之內了,伱還要我如何自封呢?”
鹿悠悠說道:“收掉你的荒毒,一點也不許遺漏。”
白澄沉默了一下,看向鹿悠悠,笑道:“難怪你要特意親自出面與我對峙,而非直接落下神劍,快刀亂麻。因為你不敢保證殺死白橙就能殺死我,也不敢保證殺了我後,荒毒會自行散去。所以,你才要我親自聚攏荒毒,然後再以神劍製裁我。嗯,真的比以前聰明了好多,換個時間地方,我願意陪你多玩一會兒,但現在還不行,我與王洛還有話沒說完,先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這親昵溫柔的語態口吻,一時間讓鹿悠悠默然無語,也讓王洛隱隱感到內心深處泛起寒意。
此時此刻,白澄這一顰一笑,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與記憶中那位可親可愛的四師姐一般無二,仿佛現實與記憶之間的那一千多年時間隻是一場泡影般的夢境。在此時的白澄師姐身上,王洛感受不到半點所謂的荒蕪、毒素、怨恨,隻有似靈山芳草一般的清新暖意。
然而,白澄早不是過去的白澄了,她不但經曆了天道化荒,更從幽壤的餘燼中重塑了仙體,內心中永恒燃燒著對過往一切的刻骨怨恨。
在意識中的初見,王洛曾感慨她面目全非。
但此時此刻,白澄卻能輕描淡寫地就將舊日的一切當作面具戴上,然後,讓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綻。剛剛的刹那間,伴隨她的笑聲,王洛竟不由自主隨之心簇搖曳,幾乎要以笑容相迎。
刹那間,幾乎忘記了她的身份和立場。
即便隻是通過八方削福陣在冥冥中建立的聯係,白澄依然能輕而易舉地煽動人心!
所以,也難怪她能單槍匹馬,隻憑一具金丹境界的宿體,就將靈山前線攪得雞犬不寧。此時的白澄,對人心、認知的操控能力,已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境界。她就分明站在眼前,也可以讓人對她視而不見!
在此之前,鹿芷瑤和鹿悠悠始終不曾出手……其中鹿芷瑤的理由王洛不敢完全確定。但鹿悠悠作壁上觀的直接原因,就是她根本沒有把握能準確地出現在白澄面前!
圍繞在白澄身邊的,有一層極其高明的障術,在障術作用下,人們會自然而然消去對她的敵意,將她當做天然投緣,可以親近的人。
隻要一個笑容,一個眼神,初見之人就能成莫逆之交,甚至能讓一個成長於祝望豪門,對權力鬥爭分外謹慎敏感的人,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涉及拓荒的機密資料與之分享!
這無疑是真仙白澄妙絕巔峰的仙法,同時,也是當年她所出身的白家聞名九州的獨特命格。
就如秦牧舟師兄的秦家血脈,天然就對異性有著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一般。白家人的血脈神通,其威能絲毫不會遜色。
當然,理論上,即便是仙人神通,在大律法的壓製下也要乖乖蟄伏,但是正如白澄本人所說,鹿芷瑤親手編織的大律法,對她格外寬容。
所以,在破掉這一層障術之前,仙盟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無濟於事。而鹿悠悠作為此時仙盟最鋒銳的一口仙兵利器,自然要在時機成熟,可以一錘定音的時候現身登場。
也就是現在。
鹿悠悠的出現,意味著王洛以白天心為祭品發動的八方削福陣,已經悄然建功,破掉了白澄身上最重要的一層護身障術。
而沒有了障術保護,白澄將要直面的,甚至不僅僅是殲星神劍的鋒芒……她又憑什麼能如此遊刃有餘?
是不是,整盤棋局,還算漏了什麼?
然而,此時的棋盤上,已經根本就連疏漏的空間也沒有了。
——
與此同時,遠在祝望前線,靈山腳下的山壘要塞,已被一道氣勢衝霄的軍陣圍困正中,牢牢緊縛。
軍陣東起靈山山巔,西至赤壟地的仙荒邊界,南北則各自延展百裡。大陣中,十萬精兵披堅執銳,殺意霜結大地。
出身南鄉定荒軍的虎嘯將軍,雙目似玄冰,目光直刺遠方的要塞,腰間的神刀星河蕩隱隱顫抖,灑下碎星一般的光屑。而每一粒光屑,都能映出四周一張張肅穆的面容,一口口待出鞘的神兵。
祝望軍陣,已待拔刀。
來自墨麟的龍首屠,傲然立於要塞北部的野林地中,他們身形異常高大,每人都有五米開外,仿佛是修為精湛之人開啟了法天象地的模樣。而他們身披厚重到不可思議的湛藍重甲,肩上則扛著銀亮的斷龍長刀,一呼一吸間,天地靈氣便為之席卷。他們每人都隻有金丹修為,但他們所凝金丹,卻至少是常理的十倍之巨,而氣血之充盈,更是勝出常人百倍千倍!
墨麟軍陣,已待拔刀。
月央的泉州密衛,則占據了赤壟地,他們並無統一的製式法寶,每一名密衛都選擇了不同的順手神兵,並依照各自喜好去挑選、裝點身上法衣甲胄。有人渾身重甲,仿佛小號的龍首屠,有人則近乎赤身裸體……
乍看上去,這群月央密衛,以及拱衛身周的精兵們就仿佛是烏合之眾。然而,當密衛們毗鄰荒原,各自激發體內的異獸血肉,將不屬於仙盟常規的禁忌力量融會貫通時,這些烏合之眾便赫然呈現出洪荒時代、異獸吞食日月般的豪橫強蠻之氣!
月央軍陣,已待拔刀。
……
而在這聯軍軍陣的最高處,鹿悠悠腳踩啟靈殿的圓頂,以一己之力,將十萬精兵牢牢握於掌中。每一名戰士的氣血真元,乃至腦海中的真意和雜念,都纖毫畢現地映照在她的心湖之中,並隨湖上漣漪而起伏。
十萬拔刀,隻在鹿悠悠的一念之間。
相較於殲星神劍,這十萬精兵組成的大陣,才是鹿悠悠賴以一錘定音的關鍵!
此時,她一邊把持著心湖無波,一邊展開手中瑤劍,遙遙指向山壘要塞的頂層。
在那裡,那個可以一覽拓荒前線全局的地方,有一個突兀的身影,一個看來二十多歲的清秀女子,對身邊的十萬大軍視而不見,輕笑著,似茫然、似專注地眺望著遠方。
那笑容甜美柔和,卻仿佛帶著毋庸置疑的引導力,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隨之笑,隨之歡喜,隨之在心湖上掀起波瀾。
但鹿悠悠隻是沉默著,在心間倒數著數字。隻是,每數去一個數字,平靜的心湖之下,都會不由泛起不安。
這一切,實在過於順利了。
簡直就像是理論推演時一般順利。
王洛隻身前往月央,以白家人為祭品啟動八方定荒陣,以破掉白澄的障術。之後,沒了障術庇護的白澄,便有再強的本事,在仙盟的地界上,也不可能再有騰挪的自在。
鹿悠悠霎時間就以更為龐大的定荒大陣,將白澄牢牢包裹了起來,而後,更是直接回敬了一道異常霸道淩厲的障術,刹那間便蒙蔽了白澄的六識神通。以至於十萬大軍在她身邊火速集結之時,她本人甚至對此一無所知。
之後,鹿悠悠浸入王洛的意識世界,與白澄直面、對話,發出最後通牒。
但其實,鹿悠悠並不需要白澄的束手就擒。
她隻需要對方在陣中乖乖的站著,等待十萬大軍同呼吸,將這軍陣立的更為踏實。等待南方的殲星神劍要塞引來地脈靈力填充神劍劍芒,以爆發最為淩厲的劍擊。
時間每過去一秒,包裹在白澄身旁的束縛力就強大一分。
當鹿悠悠倒計時結束的那一刻,根本無需任何八方削福陣之類的旁門左道,鹿悠悠將以仙盟之首的身份,讓對方親身體會仙盟拓荒軍的巔峰一擊!
意識世界中,鹿悠悠冷然道:“白澄,你現在還有五秒!”
白澄仍是輕笑,笑容似是無奈的寵溺:“小鹿,等我一會兒,我隻要和王洛說些話。”
“四……三……”
“嗬,等我說完話……”
“二……一!”
“……我就來找你玩吧。”
“!?”
下一刻,要塞頂上,白澄忽然轉過頭,將視線從遙遠的荒原轉而向東,與啟靈殿上的鹿悠悠四目相對!
刹那間,鹿悠悠的心湖再也無法維持平穩,一道波紋泛起,迅速掃過整個湖面!
為什麼?!
她為什麼能看到自己?她如今身處障術包裹之中,應該早已又聾又瞎,注意力更被意識世界中的投影牢牢吸引,完全無暇感應外界變化。
或許,隻是她身為靈山人,對啟靈殿,以及殿上的吉祥靈鹿有著格外的敏感?所以即便在障術之中,她也能準確捕捉到自己的位置,作出四目相對的假象?!
是的,這隻能是假象,她不可能看穿障術,不可能在此時此刻做出有效的反抗。
隻能如此,必須如此!因為針對白澄的全盤算計,都建立在這個最最基本的假設前提之下!
如果王洛攻破白澄的障術後,鹿悠悠不能立刻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其誅殺,那麼……仙盟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這是鹿悠悠在玉座上,不惜焚燒心血推演出的結果。
這也是她在建木之巔前,伴隨微風吹拂黃金樹葉時,聽到的來自大律法上的呢喃。
所以現在,無論白澄如何故弄玄虛,此時鹿悠悠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然而,就在她倒計時到最後一個字時。
就在她手中瑤劍開始綻放異彩,仙氣引動殲星神劍時。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在意識世界響起。
也在靈山頭頂,似鳴雷一般炸響,擴散至每個人的耳中。
“山主令,九脈絕!”
在聲音響起的同時,天地之間,萬物凝滯。
亟待沸騰的軍陣、隆隆運轉的地脈,乃至頭頂呼嘯的罡風,一切的一切,都在靈山山主令下,被定在了當場。
而隨著流動被凝滯,沸騰被止息,那緊緊包裹在白澄身周的,仿佛蛛網一般的鏈條,也節節寸斷。
再也沒有什麼能遮住對方的眼,也沒有什麼能誅殺掉她的本尊了。
得到自由的白澄,將似遊魚一般,從十萬大軍中悄然溜走。
鹿悠悠傾儘全力,在靈山腳下,在白澄的未知中布置的一切,都隨著這簡簡單單的一道山主令而化為烏有。
這一刻,不但鹿悠悠茫然無措,十萬大軍茫然無措。
就連白澄也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似乎是驚訝於身邊突然多出了十萬人。
又似乎是驚訝於,竟有人能在關鍵時刻,製止一場屠戮的發生。
“王洛,你是如何看出來的呢?”
意識世界中,白澄認真地問。
王洛沉默了一下,認真作答道。
“我隻是想到了一個簡單的問題,一個早就該想到,卻似乎被人蒙蔽了神智一般怎麼也想不到的問題,那就是……八方削福陣所削的福,究竟是什麼?對於一個從幽壤孽土中複活的人來說,仙盟之福,何異於奪命之毒?而削福於你,怕是隻會讓你變得更加強大。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全都知道,對嗎?”
聽到這個問題,白澄再一次笑了出來。
而這一次,她的笑容終於無複往昔的溫柔,而是扭曲、陰毒、仿佛被腐蝕的火在灼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