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臨終之誌(1 / 1)

第425章 臨終之誌

密室中,丁哥緊閉雙眼,來回踱著步子,狹小的房間內很快就被淩亂的腳步聲填滿,而他的心緒也仿佛被自己的腳步引得更加躁動難安。

作為一名資深情報員,他已經很久沒遇到這麼躊躇難定的局面了。

那個橙子……要不要以雷霆手段處理一下?

這個念頭剛剛湧現出來的時候,丁哥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太極端,也太莫名了吧?

雖然客觀來看,這個突然出現在顧詩詩身旁的“好姐妹”,身上實在有太多的疑點,但怎麼也不至於要動用“雷霆手段”。事實上,他作為前線軍人,也根本無權對後方人員動用雷霆手段。

但是,多年積累下的直覺,卻告訴他,這才是現下最行之有效的手段。若是權限不足,那就想儘辦法去補足權限,超越權限,而不是被權限二字禁錮手腳,錯過大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沒有魄力的人不配在一線闖蕩,不如去後方皓首案牘!

然後,多年來接受的教育也在警告他:有太多的一線人員,被一時的錯覺驅使,被所謂的大義名分蒙蔽,公然踐踏了無數年來無數人用鮮血澆築的“界線”,釀成了無可挽回的悲劇。

並非動機高尚,就能為所欲為。

何況,針對這個橙子的調查,他並不是第一個。早在顧詩詩將這個突然結識的女人帶到身邊,以姐妹相稱,並委以重任,形同近臣時,就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們兩人了。

其中有來自波瀾莊的密衛,那是群行事風格堪稱極端的商團獵狗,但能力也配得上他們的瘋狂。然而被密衛撕咬過後,橙子安然無恙,反而徹底在顧家立穩跟腳,就連顧蒼生都默許了信風苑的主人有這樣一位貼身的小助手。

然後,自然也有來自茸城青萍司的調查。顧詩詩作為如今拓荒大略中毋庸置疑的核心骨乾之一,一言一行自然也要接受最嚴格的審查。在她離奇結識橙子之後,一眾資深青衣紅衣們耗費不少精力出具過一份調查報告。而這份報告剛剛已被丁哥在太虛暗河中,托朋友關係調了一份,牢牢刻印在腦海中。

而且,那甚至不是偶爾說漏嘴,也不是禁不住對方軟磨硬泡的無奈吐露。純粹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分享,就仿佛是發生過無數次的再普通不過的日常。而這也就意味著,不知多少前線密辛,已經通過顧詩詩傳到白橙的耳朵裡了……

但是,這個絕無先例,也僅限於從內部瓦解而言。如果是外力突破,那就另當彆論了。一百年前,月央那場並不太成功的拓荒中,守秘誓就被化荒之物從外部攻破過。

片刻後,丁哥停下腳步,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這口氣息在半空就點燃了一團濃濃的黑煙,儼然是將他方才心中的焦躁化為了實體……所幸這密室內法陣齊備,很快就有清風拂過,將這些近乎心魔的物質一掃而空。

至於給每一個人都加持守秘誓……卻完全不可行。因為守秘誓的效力,是隨著守秘人數的增加而迅速遞減的。一旦將此誓範圍擴大,那麼約束力很快就幾近於無。

而現在,顧詩詩和白橙的對話,無論怎麼看,也都是公然違背了守秘誓,理應牢固的屏障被人從外部直接鑽出了口子……而這僅僅是丁哥心血來潮,安排了一隻無形機關蟲便輕易窺見的東西!

所以,即便在守秘誓的守護下,依然有很多秘密,通過各種渠道流傳和擴散開來。

一個多年來籍籍無名的背包客,和顧詩詩一夜風流後就雞犬升天——這沒什麼。

而她本人仿佛也不在乎家族羈絆,靠著父母留下的遺產,她自由散漫地度過了少年時代。隨隨便便考取了一家介乎一二流之間的書院,畢業前凝結了一顆介乎一二流之間的金丹,之後就開始了百國流浪的生涯。期間,寫過一些文章,結識過不少友人,甚至經曆過一些緊張刺激的冒險。再之後,她在靈山探險時,結識了顧詩詩,兩人一見如故,於是她乾脆成了顧詩詩的小助手,常伴左右。

當然,並不是說,有了守秘誓,就一定能完美的守住秘密,例如現如今在拓荒前線彌漫的彆離荒毒……雖然一眾將軍元帥都有守秘誓約束,不可將情況隨意透露。但那些被荒毒切實影響的一線官兵,可是沒有守秘誓約束的,而他們是否會將消息擴散,就全憑自覺了。

波瀾莊的密衛,青萍司的精銳……難道就一點征兆也沒察覺嗎?他們是真心實意在報告裡將白橙斷定為清白的嗎!?

種種異狀,儼然已讓丁哥看到了昔日白鑰城慘案重演的先兆,而這也是他先前煩躁不安的主要原因。但冷靜下來後,他也意識到此事不可急躁。

但這些渠道,一般絕不會包括守秘誓。至少就丁哥所知,最近的兩三百年裡,都從沒有過從內部主動瓦解守秘誓的先例。

但偏偏顧詩詩如今是拓荒大略中的核心骨乾之一!是靈山建投會的實際負責人!手中處理的很多工作,都切實關係著茸城西進的動力源泉!

這樣一個人,身邊突然多出一個近臣,真的正常嗎?何況若是白橙平日隻負責協助處理一些北區的商務事宜也就罷了,顧詩詩卻公然以擦邊球的方式,讓她接觸到了前線密辛!如今荒毒彌漫的事,是可以這麼公然說的嗎!?

所有的軌跡,都詳實可查。出具報告的青衣紅衣們在很多地方打過問號,最終卻也都認可接受了整件事的邏輯。

因為這世上,的確就是有許許多多的鄉野遺賢偶遇伯樂,繼而一夜升天的先例!比起那些將要害職位直接安排給情婦,最終一地雞毛的高官顯貴,顧詩詩和白橙的相識相知,反而如同一股清流!

甚至就連將報告暗中遞送給丁哥的資深青衣——也是頗受丁哥信任,曾在定荒軍中有過赫赫威名的鹿鳴金章持有人——韓宇,也給出了自己的主觀意見:這白橙是人如其名的清白,就算真有問題,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去查。

青萍司對橙子的調查深度更勝波瀾莊密衛,很清晰地鎖定了她的身份。白橙,二十五歲,生於月央白家,雖有豪門之名,但作為旁到不能再旁的旁係子弟,基本已享受不到多少家族餘蔭。而在她父母早早因意外而亡故後,家族的羈絆就更是幾近於無。

這個橙子,一定是要查的,因為她身上實在有著解釋不通的地方,哪怕再多的權威報告擺在眼前為其擔保清白,也還是解釋不通。

所以,綜合手中的資料,接下來該做什麼,其實是一目了然的,隻是……

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再之後,丁哥便冷靜下來,重新坐回先前的蓮台上,心中逐漸有了主意。

被守秘誓約束的人,彆說有意破解鑽空子,甚至很多時候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這種仙盟級彆的仙法,會直接從潛意識層面影響和鎖死一個人的行為乃至思維,其約束力是絕對的。

每一個可以接觸到前線機密的人,都會被守秘誓牢牢約束,這種約束力的根源來自大律法,具體約束方式則經過了千年來無數才學之士的反複推敲琢磨,千錘百煉,根本已是牢不可破。

連波瀾莊的密衛和茸城青萍司的韓宇都沒能看出異狀,說明此事水深超乎想象,而他現在之所以能察覺異狀,或許隻是因為身處要塞地下的密室,有著足夠厚重的屏障,加上一點意外使然……但之後若是盲目出手,很可能會立刻步前人後塵,失去自己的理性判斷。在第二天一早,就給關定南呈上一份顧詩詩和白橙絕對清白的報告。

所以……該怎麼辦呢?

漫長的沉默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而在密室中的空氣逐漸凝重之時,他終於想到了辦法。

——

推開密室大門,踉蹌走出,他隻覺一切恍如隔世,然而不及歎息,便迎面撞見一名同事,也是運動衫,七分褲,卻比自己更加潮流地在脖子上掛了一串金鏈,見到自己時,還比了一個意義不明的手勢。

“喲,丁哥早喲!”

“……小賈,早。”

小賈聞言卻是一愣,甚至顧不得繼續擺那奇異嘴臉,貼上去好奇問道:“丁哥你怎麼了?一臉疲憊倦怠,見了我居然不罵我奇裝異服!”

丁哥伸手推開那張像是被煙熏過一樣的臉,有些厭惡有些無力地說道:“沒心思管你……我要去補覺了。”

“誒,丁哥是在忙什麼啊,居然整晚都顧不得休息?”

“你小子,咱們這行,什麼時候開始流行彼此打聽工作內容了……”丁哥搖了搖頭,卻還是自然而然地說道,“也沒什麼,盯錯了一個目標,白浪費一整晚時間。”

“誒,丁哥也有失手的時候?之前教官一直跟我們吹他帶過的學生裡,有個直覺比狗還敏銳的,大家都被誤導的時候,他卻能死咬著真相不放……”

“哼。”

“後來教官又說,要我們儘量彆學他,因為那種人立功快,死的也快……”

“滾!”丁哥飛起一腳,便將這出言不遜的礙事後輩踢去一旁,但沉重的心情也的確為之一鬆。

一整晚的徒勞……卻也不算徒勞吧,能證明一個人的清白,總歸是好事。雖然之前已經有多方勢力為其背書,但多自己一份擔保也不是壞事。

越是在緊要的時候,越需要小心謹慎地區分敵我。有時候,情報工作的價值不僅僅是找到壞人,也在於保護好人。能證明一個頗有才華的人的清白,好過因各種狗屁倒灶的理由令其蒙冤。

想到此處,丁哥便打算去見一下自己的上司,將自己這一夜的見聞總結彙報,再之後,便找個地方認真休息半日……隻是剛要邁步,就聽小賈好奇地問道。

“丁哥,你那畫的是什麼啊?”

“嗯?”丁哥聞言一愣,“什麼畫的什麼?”

小賈伸手指向他的手臂:“應該是你畫的吧?”

丁哥低下頭,果然見到右手小臂上有一副頗為精致的圖畫,而畫中則是……

“我草!?”此時,小賈也湊近前來細看,一看便是一聲粗口,“丁哥,想不到你好這一口?!”

“……滾。”

丁哥也是面色陰沉,因為他此時也看清了,自己小臂上赫然畫著一個面目不清的半裸男人!雖然要害處有單薄衣物遮蔽,但整體尺度,放到女性向太虛繪卷裡也堪稱炸裂了!

自己什麼時候在手上畫過這東西了?!而且……嘖,這畫上的身材,著實有些好得過分啊!不,不是一般的過分,簡直是一種藝術!

刹那間,丁哥的心神就被那畫中人的肌肉線條所吸引。他本來頗有體修天賦,隻是機緣巧合下才做起情報工作。但當年在兵院打下的紮實基礎,還是讓他很快就領略到了畫中線條那巧奪天工之美。

那簡直是一本足以參悟畢生的體修寶典。

而就在此時,腦海中,一道被灰塵埋沒的靈光,忽然閃爍了那麼一瞬。

一瞬間的幽光,卻照亮了他那迷茫的腦海。

“對了,王洛……我要去找王山主!”

另一邊,小賈已被前輩的一驚一乍給嚇到了:“丁哥,你,你沒事吧?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丁哥卻仿佛興奮難耐,用力搖搖頭:“不必,我要……先去找王山主了。”

“可是,王山主已經去月央了啊。”小賈有些奇怪,“伱應該知道啊,他不久前應月央白家邀請,去那邊驗收定荒工作了。”

“白家……嘶。”下一刻,丁哥腦中一陣刺痛,仿佛有遮天蔽日的濃煙滾滾彌漫而來,但他已經緊緊抓到了關鍵所在,立刻就做出決斷。

“嗯,我知道……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去休息一會兒。”

小賈有些放心不下,但還是點頭道:“行,丁哥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嗯,謝了,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喝酒。”

小賈眼前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丁哥,我可記住了啊,你可千萬彆賴賬!”

“嗬,臭小子,滾吧!”

——

送走後輩同事後,丁哥面色已隱隱發白,仿佛與什麼無形的敵人作了激烈的角力,以至於走路都像是踩……但接下來,他的步伐卻逐漸穩健下來。

他離開了地下密室,繞上曲折的樓梯,來到了位於要塞一二層之間的一個隱秘隔空夾層,那是前線情報人員臨時存放資料的地方。如今多被用於以查找資料為名的午休小憩。

丁哥的確是疲憊至極了,前去夾層打個瞌睡也在情理之中。隻是,當他走入夾層,看到那一排排以樹脂、玉簡、畫卷等方式保存的資料時,卻還是下意識地走到一個展架前,將一本樸實的紙質書籍取了下來。

靈山錄……是今世的史學家,整理的關於舊世靈山的百科全集,並不算什麼重要情報,擺在這裡,更多像是一種詞典性質的工具書。

丁哥捧起工具書,開始從後往前翻。

記得,與王山主同一代的靈山人中,也有一名姓白的女子,而她……

然而,就在丁哥即將翻開書頁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一聲絕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女子輕笑。

這夾層中,如今隻有他一人,而他既不是女人,剛剛也絕沒有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