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在祝望的核心權力圈中,韓穀明都堪稱是一本人形教科書。
少年時代,他就開始嶄露頭角,無論是仙道修行,還是課業學問,他總能在同齡人中遙遙領先。此外他還謙和溫馴,待人親切有禮,又兼生得清秀俊逸,幾乎全年齡通殺,是非常典型的“彆人家的孩子”。
到了青年時代,他早早成就金丹,更奠定了元嬰之基。此外他逐步接掌權力,事業一帆風順。期間還結識了知心愛侶,兩人的戀情忠貞不渝,這同樣是圈中佳話。那時的韓穀明,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典型的“彆人家的丈夫”。
而當他徹底走上人生巔峰,成為茸城的統治者後,不單政績斐然,對國主忠心耿耿,更難得是大權在握依然沒有改變他的性格,他依然待人謙遜儒雅,風度翩翩,他的談吐舉止,一度被祝望權貴們尊為楷模。
然而即便是如此完美的韓穀明,終歸不是十全十美的。
比如現在,他認真醞釀措辭,並以類似陰童的聲音向黃龍將軍闡述著他的殺雞儆猴論,卻隻換來老將軍的一臉茫然。
顯然,核心權力圈的教科書,對於黃龍這種發於行伍的老將來說,還是顯得過於陽春白雪了。
儘管韓穀明感覺自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黃龍卻隻是眨眨杏眼,然後向王洛投去求助的目光。
王洛笑了笑,說道:“黃將軍,老韓總督是在幫你解開心結呢。”
“什麼心結?老夫有心結嗎?”
黃龍一臉莫名其妙,下意識伸手按壓了一下胸口,隻覺觸感彈軟,毫無心結跡象。
不過話說回來,這份毫無力量感的觸感,真是怎麼都適應不了,就像靜兒總是堅持丟給他的稀奇古怪的內衣一般適應不了……
感慨間,又聽王洛問道:“你不是不想和本地的地頭蛇同流合汙嗎?”
黃龍嗤之以鼻:“難不成王山主你樂意和他們同流合汙?這種心結,不解也罷!”
“將軍,同流合汙這個詞你若是不喜歡,換成以毒攻毒如何?假設這是一場戰爭,你和敵人對陣沙場的時候,面對敵人的陰謀詭計,難道還要死守著什麼江湖規矩,清白聲譽,行軍布陣全都光明正大得來嗎?”
黃龍聞言,若有所悟:“當然不會……到了戰場上,哪還有講求虛榮的餘地?隻要能贏下戰爭,能帶著手下的小夥子們活著回家,哪怕背負汙名,也在所不惜。”
王洛一拍手:“將軍,咱們眼下要做的事情也是同理,所以便要放下無謂的良知與自矜,先將自己拉低到與那些蟲豸們同等高度……”
這般解釋下來,黃龍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就是要老夫曲意逢迎,假裝和他們沆瀣一氣,然後再伺機發難嘛!這個套路我就熟悉了!唉,還是王山主你解釋得明白,剛剛老韓說得我一頭霧水,而且還用那種陰童般的語調說話,跟唱戲似的。”
對此,王洛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而餘光所見,書桌上的靈鹿玩偶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尷尬地仿佛是十三歲那年在林子裡撿到樹枝的自己……
——
事實證明,韓穀明的比喻能力,或許的確是過於抽象了,以至於下裡巴人如黃龍者,往往會有焚琴煮鶴類的反應。
但韓穀明的思路方向卻從來是沒錯的。
對於盤踞地方的蟲豸之輩,就該以毒攻毒。
而如今,自茸城去而複返的猛毒王洛,就開始向月央人施展他的毒藝了。
依然是勝雪樓,依然是名流彙聚的一桌酒席,依然是觥籌交錯,杯盤狼藉。
酒過三巡,王洛再次端起酒杯,主動向身邊已醺醺然的赫清流敬起酒來。
“赫公子,這幾日來,我受你們月央人熱情款待,這份人情,我是牢牢記在心上的。”
赫清流連忙低頭拱手,推辭道:“王山主這是哪裡話,我們這些本地人,迎接仙盟上使純屬分內之事,哪有人情的說法?”
王洛搖搖頭:“是不是人情,咱們都心知肚明。今日這樓內都是自己人,我也就實話實說了。”
赫清流神色一凜,卻還是嘴角帶笑:“謝山主大人信任,在下洗耳恭聽!”
“仙盟組建這拔荒小組前來月央,本質上就是一種興師問罪。而我作為茸城拓荒的親曆者,要說對你們月央這一塌糊塗的定荒工作毫無怨言,也是不可能的。”
赫清流頓時露出惶恐萬分狀,面色發白,牙關戰戰,幾乎當場跪倒:“在下,在下倍感慚愧惶恐!”
“嗬,你又不是白鑰城主,有什麼可倍感慚愧的?該慚愧的那個人,已經被補天君召回首都去了吧?”
王洛這話,分明就是將月央定荒不利的罪責,全都甩給前城主白葳,為在場這些權力清洗後的幸存者開脫。
赫清流聞言,一時間簡直難以置信:這才腐蝕了幾日,王洛居然就順理成章得開始和地頭蛇們沆瀣一氣了?
這,這寧依的取經神功,到底是有多厲害啊?!才取了幾日,儼然就取到了真經了!?
於是赫清流就不由懊惱:早知如此,在這批仙盟特使蒞臨白鑰城之前,他應該先親自把關,深入考察一番寧依的取經功力才對……如今寧依已經取得真經,自然是不方便再讓她接觸其他男人了。
而心中懊惱,卻不耽誤赫清流施展演技,他露出驚喜萬分的神色,激動道:“感謝山主大人的理解!過去這些年,前城主白葳獨裁濫權,在城中倒行逆施,屢屢破壞定荒大業,我們這些人也實在是敢怒不敢言,隻能苦苦支撐,盼著冬去春來,天道還人以公道……”
“……”
這番無恥之詞,簡直令人窒息,王洛不由感歎自己這次還真是遇到了對手!
下一刻,王洛歎息道:“是啊,這個世道,好人生存起來總是要加倍困難些。你們知不知道,這幾日我在白鑰城考察期間,接到了不少人的暗中舉報,說你們這些人平日裡違法亂律,與白葳等人實屬一丘之貉……”
“絕無此事!”赫清流連忙叫屈,“這必定是有小人在栽贓陷害,我們……”
王洛擺擺手:“我當然知道這是有人栽贓陷害,我還知道他們多半來自白家,顯然白家沒打算就此將經營多年的白鑰城拱手讓給你們這些後來人。”
“山主大人英明!”
“先彆急著捧我,我這裡卻有個難處,需要你們幫我一道處置。”
“山主大人但說無妨!”
“是這樣,仙盟委派我為組長前來拔荒,是要有實際業績的……”
“山主大人隻管放心,我們白鑰城上下,必定全力配合大人工作,無論什麼業績,都保質保量完成!”
“好,我就等你這句話了。”
下一刻,赫清流忽然感到背後似有陰風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