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湖畔莊園,不久前還顯得熱鬨的大堂,隨著人群分流而重新變得空曠冷清。
這就讓王洛和石玥之間的氛圍略顯奇怪。
兩人之間一言不發,仿佛有了芥蒂——然而並沒有,可若是想要開口,卻又有些找不到話題。
最終自然還是王洛身為長者,率先獻上關懷。
“吃了嗎?”
石玥聞言一驚:“吃,吃了的!今早我想去靈山看看,就提前吃了早飯,不過立刻就被總督叫來迎賓了……”
頓了頓,石玥也還是打開了話匣子。
“山主大人,剛剛那位,真的是,鹿國主嗎?”
王洛沉默了一會兒:“不,那是隔壁蒙學院的頑皮女童王璐璐,平素最喜歡冒充國主,已經被青萍司多次批評教育了。”
“……”石玥張口結舌,而後歎息,“你可以直說我問得蠢了。”
“你問得蠢了,在場這麼多豪傑之輩,還能集體錯認了祝望國主不成?雖然隻看外表,她的確不像是仙盟第一人,更像是仙門第一人的孫女,但即便她刻意收斂鋒芒,你也應該看得出,她的存在形式和常人是截然不同的。”
石玥說道:“我隻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能這麼近距離地看到她的本尊……山主大人,昨夜發生的事,剛剛我已經聽總督大人說過了,你,你還好嗎?”
王洛笑了笑:“臨陣凝結金丹,人也還活潑,應該算好吧。”
“但是,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好問題。”王洛些許驚訝,“你是第一個認真問我這個問題的,不愧是我靈山心腹,說實話,以荒毒入丹,肯定算不上什麼理想途徑,或者說這一步幾乎將我原先的修行規劃都給打爛掉了……但修行本身就是如此,沒有誰能沿著二十歲時的規劃毫無波折地修行到兩百歲,出現意外才是常事。何況以荒毒入丹雖然副作用不少,但在仙盟積極拓荒的大背景下,卻不失為一條捷徑。不過,你真正想問的,不是這些吧?”
石玥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山主大人,那你,還會回來嗎?”
王洛此時明明並未離去,石玥所說的回來,顯然另有所指。
王洛便坦然反問:“石街的街坊們,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荒丹修士做的飯嗎?”
“……”
王洛又問:“不說我,就拿你來舉例,你現在還有多少時間在石街打工?”
石玥解釋道:“因為我先前被調為韓瑛的助理……”
“你後面得到的頭銜隻會更多,更重。靈山是祝望拓荒的先鋒,而你則是為靈山處理一切庶務的外山門首席。參照祝望軍製,你的地位很快就要和黃龍將軍相差仿佛了。”
石玥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做不到的!”
“比你當初單槍匹馬打工還債還要難做到嗎?”
“這不一樣!打工還債,做不到也無非是我和石家一道破產,但要我去做將軍,背負那麼多人的性命……”
王洛說道:“那就努力去適應吧,拓荒在即,和平喧鬨的市井生活,已經注定一去不返了。而比起被人當做棋子卷上棋盤,不如自己來當棋手。哪怕注定脫離不了棋盤,當個高級棋子也好過作炮灰卒。和平時代的人才有資格追求安逸平凡,戰亂時候,唯有向上攀爬才是最安全的。”
這番話聽得石玥心頭好不沉重:“山主大人,你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說,這次拓荒不會很順利……?”
“嚴格來說,仙盟曆次拓荒,基本沒有一帆風順的,月央白鑰城那種慘案姑且不論,幾次勝利拓荒,過程其實也都磕磕絆絆。如今茸城甚至還沒正式啟程西向,總督府就被人炸平了小半,你怎麼會覺得拓荒能順利的?”
石玥怔怔道:“但是先前所有人都以為,有國主大人庇佑,祝望的拓荒注定一帆風順,茸城也會享受到數之不儘的拓荒福利,就連波瀾莊也是貪圖地價上漲的預期,才……”
王洛笑道:“那你剛剛也看到鹿悠悠的本尊了,她看起來有那麼可靠嗎?”
石玥下意識答道:“但她真的好美!”
“你的第一個‘但’字,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而就在此時,仿佛正是為了印證王洛的話,從地下二層蹬蹬跑來一個幾乎全身赤裸,身上塗滿了傷藥,還掛著靈池水的年輕戰士。
呂天晴一臉興奮地喊道:“鹿國主在發表全國講話!太虛幻境和茸城上空都能看到!”
身後則是一個氣惱的女子聲音:“呂天晴你給老夫穿好衣服再出去丟人現眼!”
呂天晴下意識說道:“我又不似將軍你那般有走光風險……”
宛如太虛繪卷裡活動複刻一般的對話,自然引導向同樣的結果。
然而此時,卻沒人會在意呂天晴的腦袋要爆成幾瓣了。
鹿悠悠的官方公告,終於來了,而且來得好快,比所有人預期還要快!
從她離開茸城回歸玉座,到現身太虛發表講話,怕是連二十分鐘都不到。而此前由於她非常強勢的請天尊封鎖了幻境輿論,所以茸城之亂也還沒有廣泛傳播。彆說是彆有用心的人發動謠言攪渾水,甚至一些遲鈍木訥的茸城本地人,都要上街去找大爺大媽打聽昨晚和今早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來自祝望金鹿廳的官方定論,已經轟然落下。
鹿悠悠說要爭分奪秒,便真的爭分奪秒。她沒有讓任何人為自己草擬講話稿,沒有招呼任何金鹿廳的錄事在旁輔助,甚至沒有知會最心腹的內務府總管莫雨……她獨自一人,於玉座之上啟用大權,將自己的聲音傳遍祝望,再傳遍天之右的五州大地。
太虛幻境中,每一個來自祝望的行者,都在這一刻感到心頭悸動,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著他們仰頭望天。
而千萬條太陰河,千萬處不同的風景,此時都擁有了同樣的天空。
名為鹿悠悠的天空。
這位仙盟之首,宛如遮天蔽日的仙尊,將自己的身影伴隨煌煌仙光,印入了所有太虛行者的元神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