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情緒有些失控。”
短暫的爆發後,韓瑛率先道歉。
王洛點點頭:“沒關係,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吉祥靈鹿向來溫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咬人。”
“……你再說下去,我不排除讓你見識一下靈鹿的另一面。”
“所以,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
韓瑛沉默良久,長長一歎:“那我就試著從頭說起吧,有點耐心。”
王洛再點頭,順勢擺開蓮台,茶桌,茶盞,以及向善路的癟肚包子。
“……也不需要這麼有耐心!”
橫了王洛一眼後,韓瑛還是坐了下來,端起茶杯,開始了自己的故事。
理論上,祝望的王權,來自仙盟與民眾的共同認可……但這當然是廢話,王權來自玉座,而玉座則來自尊主鹿芷瑤。換句話說,鹿芷瑤認為誰是國主,誰就是國主。
在王洛出現以前,長達五百年的時間裡,鹿悠悠都是鹿芷瑤的唯一傳人。她繼承了古老的靈山道統,繼承了鹿芷瑤在大律法的框架下編織出的新仙曆道法,甚至繼承了她的瑤劍。
然後,鹿芷瑤本人還在歸隱前,親手將鹿悠悠抱上了玉座。
再之後的五百年間,鹿悠悠始終高居玉座之上,與這份王權象征的聯係緊密無間。無論是荒潮的東向逆卷,還是祝望內部的陰謀動蕩,都不曾動搖其絲毫。
而玉座王權,並不僅僅是權力的象征,它本身還蘊含著近乎奇跡之能。鹿芷瑤在歸隱前,曾認真教授過鹿悠悠很多巧妙運用王權的技巧,其中一項便是:以王權強化身外化身的神通,可以為命數將絕的人,合命補缺……
然而,自從鹿悠悠與王洛見面握手之後,來自玉座的權柄就開始飛速流失,而失去玉座王權,這種救人於將死,逆天而行的神通,自然就被天道反噬。於是……就有了眼下這副窘迫的姿態。
“原來如此。”耐心聽過這段故事後,王洛放下茶杯,嘗試著理解了對方此時的複雜處境,“難怪你會認為是我吸了你的權柄,但其實我這裡並沒有任何額外的收益。”
雖然在茸城書院那尊玉像前,他手中的飛升錄忽而解鎖了諸多權限,但那是屬於師姐的饋贈,而且發生在他與韓瑛相見之前。見到韓瑛並與其握手時,王洛的確注意到她神色有異,但當時他自己卻沒有任何特彆的感覺。
換句話說,王權隻是流失,並不是轉移到他的身上。
韓瑛歎了口氣:“我知道,察覺王權流失後,我其實用了很多種方法確認過……至少王權並不在你身上,剛剛隻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抱歉了。”
“沒關係,可以理解,隻是我有些好奇:無論那份權柄去向哪裡,終歸是不受控地流失了。你作了五百年的國主,都不能自由駕馭這份權柄嗎?”
韓瑛說道:“嚴格來說,祝望的王權永遠屬於尊主一人,我隻是代她暫管。而王權之玄妙,我迄今都沒能完全解析清楚,更不用說自由駕馭……我甚至都搞不清楚,為什麼隻是和你見個面,握個手,就會導致王權流失!”
王洛說道:“至少絕不可能是因為師姐更喜歡我。”
韓瑛聞言一怔:“你說什麼?”
王洛說道:“如果你認為,王權的流失是因為師姐的偏愛,那麼它在離你而去後,應該立刻轉移到我身上。更何況,我隻陪伴了她不到二十年時光,你們之間卻朝夕相處了千年之久……師姐她最看重的人一定是你,絕不會因為我的蘇醒,就將她贈予你的禮物,轉送給彆人。”
韓瑛很久很久都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直到她面前茶水漸涼,王洛為其倒上新茶,她才幽幽歎息道:“謝謝,我從來沒敢這麼想過。”
“可以理解,吉祥靈鹿是一種天性謹慎,趨於自卑的生物……”
“我說謝謝,沒說要你給我作心理分析!而且我早就化形成人了!”
“抱歉,我失言了。”
韓瑛歎道:“不,該說抱歉的是我……莪被這具化身影響得有些深,所以有時會控製不住情緒。其實我並不介意被人討論出身。無論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曾經我的確隻是頭追著人要餅子吃的弱小靈獸,這也沒什麼不可見人的。但是韓瑛她,她似乎對我有種盲目的崇拜——雖然她自己都在床上擺小鹿玩偶……”
王洛聞言,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現在時間很緊迫了。”
“對,即便不考慮玉座空懸的影響,甚至不考慮韓瑛本人……在這具化身滯留太久的話,我,沒辦法保證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最壞的可能,就是我的意識完全與韓瑛同化,然後隨著她的壽元將至,一道消亡。”
王洛說道:“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儘快令流失的王權回歸,那麼你有什麼主意了嗎?”
韓瑛苦笑:“如果有,我就不會在這裡陪你喝茶了,剛剛靠著天缺間的聯係,與玉座共鳴,總算是讓莫雨幫我簽署了幾份文件,但想要找回失落的權柄,我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王洛伸手敲著茶桌,沉吟道:“歸根結底,王權既然歸師姐所有,你為何不把師姐叫起來,讓她對你重新授權?”
韓瑛一怔,隨即搖頭道:“如果有人能喚醒尊主,我倒是情願將包括王權在內的一切都讓給他……尊主歸隱時,沒有對任何人解釋任何事,隻是突然之間就要我接替她的位置,隨後不久,她就令自己陷入一種近乎假死的沉睡狀態。我試過很多種辦法,彆說喚醒,我幾乎無法碰觸到她,仿佛她已經不在身處這個世界一般。”
“但是,她還活著,對吧?”王洛鄭重地問道,語氣中已經不自覺地夾雜上了一絲急切。
韓瑛看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意誌依然覆蓋,或者說守護著這片土地……但是除此之外,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
這句話,卻讓王洛感到些許異樣:“意思是你曾經聽到過?”
“對,她剛剛歸隱後的兩百年左右吧,每年金鹿祭上,我都能隱約聽到她的聲音。”
“哦?她說了什麼?”
“……”韓瑛沉默了下,深吸口氣,說道,“有時候誇我長高了,有時候又說去年一定是看錯了,我還是長不大的孩子……還有時候會囑咐我彆忘了幫她把沒畫完的本子畫完,她說人死也不能當太監。”
“……”王洛也不由沉默,之後才點點頭,“確實是她能說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