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並不是傳統意義上過目不忘的奇才。
比如師姐要他忘記的事,他就真的記不起來,師父宋一鏡多少次無奈歎息,也沒能從王洛口中撬出鹿芷瑤的秘密。
又比如,自他於定靈殿蘇醒,便仿佛失去了不少記憶,至今都沒能完整的找回來。
但除此之外,他記心極好,曾經看過的畫面,通常就不會遺忘。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餘小波手中的酒瓶。
上一次,是在老洪家常菜,而當時那隻酒瓶被握於一位身穿精致綢衫,腰係木匣與玉瓶的年輕人之手。那個年輕人被張俞稱作薄公子,被顧詩詩稱作薄驍。
餘小波,薄驍,仿佛玩笑一般的假名和假身份……但偏偏直至此時,王洛才將兩者聯係起來。
客觀來說,僅憑一隻酒瓶,就把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強行劃等號,實在有些牽強。薄公子與餘小波無論身材相貌還是真元波動,乃至舉手抬足間的動作細節都有不小的差異。言談時的措辭語調倒是有些相似,但細微處仍是不同。
所以說,這兩人其實半點也不像,否則以王洛的眼力,能隔著太虛幻境看穿張富鴻實乃鏖血公子,自然早該在初見餘小波時就認出他是薄公子。
但是,眼睛是會騙人的,哪怕是玄宗聖子那般生來就開天眼,六識神通天下無雙的修行人,都有過被人迷惑的黑曆史。而考慮到親手書寫那段黑曆史的人正是自家師姐,王洛對此感觸就更深了……
任憑你如何錘煉雙眼,世上總還是會有些你看不破的幻術。當你洞悉了一道幻術時,卻不知這份成功正在逐漸蒙蔽你的眼。
再何況,新仙曆1200年間,仙法較之過往其實早有長足進步,雖然修行人的個體實力被嚴格限製,許多舊有的神通也不複存在,但新時代也誕生了如太虛幻境、八方定荒等遠超舊世的文明奇觀。技術層面早已淩駕過去。
所以餘小波身上有什麼更勝上京閣迷蒙障,能夠完美遮掩身份的法寶仙術,也再正常不過。畢竟上京閣的迷蒙障之所以唬人,在於它用了被列為禁法的舊世仙法體係,而這其實正中王洛下懷。換做常規路數,王洛反而不一定能看得透。
但看不透,可以猜透,當王洛意識到餘小波可能就是薄驍時,他便在門前止步,輕笑道:“薄公子,老洪家最近上了新菜,有機會不妨去試試菜?”
大堂內,餘小波仍與一眾樂子人談笑風生,觥籌交錯,仿佛完全沒聽到這句話,依然在勉力維持著風雅公子的姿態。
王洛於是又補充了一句:“當日的油爆雙脆,還是我親手為你端上桌的,薄公子你和張老板當著我的面作密謀的樣子,現在想來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這句話說完,餘小波的動作終於停滯了一下,雖然他很快又重新掛上笑容,但王洛很清楚,他剛剛已經再次破防了。
而話說到這裡,也就足夠了。
之後,王洛便隨周璐等人去了風味居,這間讓周璐推崇備至的小食堂確有不凡之處,它雲集了五州百國的各類特色食材,並不名貴,卻勝在品類繁多,足以覆蓋書院中來自各國的學生的口味。
這一次沒了閒雜人等乾擾,幾人總算能暢享美食,王洛這個出身南鄉荒原的飄泊客,也終於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嘗到了正宗的南鄉特產,各類生長於荒原的異類香料,滋味確是令人難忘。
這頓飯一直吃到宣使銅牌的時效將近,周璐才將幾人送到書院正門,而後依依不舍地作彆——之後她還要回律算堂給宋教授打下手,算作勤工儉學。而石玥和趙修文同樣各有各的工作要忙。
唯一一個閒人就是王洛,卻不是因為他沒有工作——事實上向善路有的是垂涎他一身技藝,恨不得挖來永久坐鎮的飯館老板。他閒下來,是因為他推掉了所有的打工,專門騰出時間,以迎貴客。
貴客姓顧,書院宏武堂的學生,一身修為已至金丹境,雖然丹成未至上品,卻能將真元與氣血相合,神念更是厚重精純,顯示出極其紮實的基本功。
也就難怪他能在興瀾居輕描淡寫吃下80多碗鹵肉飯,展現出數倍於尋常金丹的食量。
待周璐等人於書院門前解散,各自離去,隻有王洛單獨留下時,這位顧姓的貴客,就如鬼魅般出現在王洛面前。
“王少。”顧師兄率先拱手施禮。“在下顧泉,受餘少所托,誠邀王少於書院【彆香小築】一敘。”
“顧少,麻煩你換個稱呼,某少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要去欺男霸女,有點惡心。”
顧泉聞言頓時氣息一滯:你用這個有點惡心的詞,稱呼我和餘小波的時候,可是半點都沒猶豫過啊!
但彼此關係本來也便如此,王洛不賣他面子,也是早有所料。
所以顧泉也很坦然:“那好,我們便省略這些無謂的客氣,跟我來吧。”
說完,他轉身就向書院內走去,來到正門前時,伸手取下了腰間一塊金牌。
和周璐手中的宣使銅牌同款出品,規格卻明顯更高……但顯而易見,顧泉並沒有什麼講解資格,更沒有講解的興致,他帶著王洛自正門入,沿著尊主玉像旁的一條花園小徑走了片刻,便來到一間被荷花包裹的湖中茶樓,樓前有百味異香,正是彆香小築。
顧泉走到茶樓前,遲疑了片刻,還是停下腳步,轉身對王洛說道:“餘少……餘小波就在裡面等你。”
王洛也不多與之廢話,點點頭謝過他的帶路,便邁步走入茶樓。
偌大茶樓,此時隻有大廳一桌,餘小波在桌前端坐著,臉上仍掛著招牌式的風雅笑容。
“王少……”
“餘少,麻煩你換個稱呼,某少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要去欺男霸女,有點惡心。”
“哈哈,說的也是。那麼,王先生,或者說,王山主……你先前曾對顧詩詩說,你想要和談,咱們現在就來和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