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石街自治章時,兩位石街玉主都露出明顯錯愕的表情。
“自治章……”石玥不由問,“你是想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自治章?”
王洛樂道:“是啊,我想說的正是我想說。”
石玥頓時羞惱:“我,我隻是一時口誤!請不要抓住不放,更不要當謎語人!”
王洛於是解釋道:“這隻是我個人猜測,但我梳理過全盤利害後,認為這個猜測命中的可能性最大。咱們首先從此事的直接當事人張家來入手分析。張家在石街的地位,其實是相當超然的,持有玉符,富甲一方,而且多有結交上城區的豪商,他們在石街幾乎無欲無求,隻貪戀石玥手中玉符。但即便如此,張家也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多餘的事,隻要耐心等待,大概十年時間就能自然拿到石玥手中的玉符。”
石玥不由反駁:“我才不會屈服!”
王洛說道:“你當然會,因為這是一個簡單的利弊權衡問題。當你的堅持隻會讓石家越發淪為笑話的時候,你就算心中不舍,也隻能選擇放手了。”
“怎麼會淪為笑話……”
“現在當然不會,一個剛剛蒙學畢業不到兩年的姑娘,獨自扛起了父親遺留的千萬債務,日常打三份工,就連個人修為被耽誤了也在所不惜。遇到錢莊蠻橫地上浮利息,也絕不認輸。這種熱血激情的故事,正常人看了當然會感動,你在石街得到的敬重,也源於此。”
聽到此處,石玥已經隱隱有所領悟,表情變得有些難過。
“但若是把時間軸向後推移十年呢?一個年近30的老姑娘,沒有正經工作,每日打些零工,修為依然停滯在十年前,而個人感情生活更是一片空白。甚至連本來清秀美麗的容貌,都因長期忙碌在外,疏於保養而變得粗糙起來。熟悉的長輩依然會稱呼你小玥,街邊的頑童卻已經管你叫石姨,更有沒家教的,會突然跑過你身邊,罵你一句瘋女人,然後揚長而去。”
“瘋女人……”
“一個追逐不切實際的夢想長達十年,仍不回頭的女人,不是瘋女人是什麼?熱血澎湃的好戲看一兩年還有新鮮感,看十年就隻會覺得你是在故意賣慘,以維係人設,會覺得你是貪戀石家的虛名,不舍得手中玉符。這個時候,你竭力堅持的每一天,都是在為石家本就無可救藥的名聲上加蓋恥辱章,而張俞隻要在此時承諾為你還清債務,再附送套小宅子、安排個優渥工作,你到時候就是想不接受,也架不住街坊們的口誅筆伐了。”
王洛的故事,說得石玥毛骨悚然,胃中都隱隱作痛起來。
孔璋則歎息著為這個題外的故事畫上句號:“所以,張家為什麼不肯耐心等下去呢?他們盼玉符盼了至少上百年,偏就要在石玥名聲最好的時候急於求成嗎?”
王洛說道:“張家未必急,但波瀾莊卻顯然是很急了,因為整件事裡,張家隻是棋子,波瀾莊才是幕後的棋手。至於波瀾莊為何要催著張家來奪玉符,顯然不可能是為了玉符本身,畢竟就算湊齊三枚玉符,也不能召喚神龍許願……那麼唯一的可能,或者說石街玉符唯一的價值,也就是能左右自治章了。”
“能左右自治章?”石玥不由問道,“玉符隻是在石街人心中有一定號召力,怎麼才能影響到大律法層面的自治章?”
王洛說道:“正面影響當然不行,比如想要擴大自治範圍之類,就算以玉主身份號召幾十萬人上街,也隻會被無情鎮壓罷了。但反過來說,若是轉讓自治權呢?甚至是廢除自治章呢?比如湊齊三枚玉符,然後宣稱要代表石街人廢除石街自治章……那麼就算幾十萬石街人齊齊反對,上面也有足夠的理由動手調律,從此石街再無自治。”
這個結論一出,石玥和孔璋都是倒抽涼氣。
因為這招是真的可行!
事實上,嚴格來說,這招在過去已經行過很多次了!
石街自治,是從一千多年前傳承至今的光榮傳統,是石家先祖憑著赫赫戰功為自己掙來的殊榮。茸城初建時,石街可謂國中之國,石家的家主權威尤勝茸城總督。石街自治章更是由祝望尊主親手寫入了大律法,除非石家家主自願放棄這份特權,那麼世間除鹿芷瑤本人,就再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將其廢除。
然後,石家家主自願了。
榮耀抵不住歲月磨損,隨著石家家道中落,家族屢次遭遇窘境,或者是核心子弟闖下彌天大禍,或者是家族經營不利,欠下天價債務。而每逢此時,石家家主都會拿出祖傳秘寶來化險為夷。
這個秘寶自然就是石街自治章,曆代不肖家主通過反複出賣自治權來換取家族延續。而延續至今,家主權威已被一分為三,化作三枚玉符,以至於單石家家主本人,已經沒資格再賣自治章了!
事實上,石街的自治章也早就接近名存實亡了,青萍司的小白樓就如同提前釘在棺材上的釘子,恣意取笑著此地的所謂自治權。
但自治章終歸還沒有亡,哪怕曆經千年來無數石家人的賤賣,自治章始終保留了那麼一部分殘肢斷臂在大律法中。
而波瀾莊的目的,顯然就在於這部分殘留的自治章。
石玥又問:“但是,如今所謂石街自治,早就接近名存實亡,以波瀾莊的規模,有必要這麼大動乾戈,貪圖一點蠅頭小利嗎?”
孔璋則沉吟道:“千年前,石家第一次變賣自治權,買家得到了整條月斜街,而後他將其轉讓給茸城總督府,令權力歸於正統,作為回報,總督府給了他諸多法內特權……直至今日,魏氏家族都是茸城有名的豪門。”
石玥說道:“但現在的石街,顯然不值那麼多了啊。”
“唉,有錢人有有錢人的算計,卻不是我這種擺攤老頭能算明白的了……”孔璋歎息後,又沉吟道,“但的確,若此事真的非常有利可圖,過去幾十年間,也輪不到張家在那裡徐徐圖之,早該有上城區的豪門展開激烈競爭了。”
王洛則說:“沒必要在這裡悶頭瞎猜,想知道答案,直接去問當事人就好。”
“當事人?”孔璋驚訝,“你要直接去問顧詩詩?”
“當然不能是顧詩詩,那位大小姐的城府可比張俞還要深,不想說的話是絕對不會說的,而我暫時也拿她沒有辦法。所以這次要退而求其次,問另一個當事人。”
“張俞?他不是已經向波瀾莊投誠了嗎?恐怕不會和我們對話吧。”
“所以當然不是問張俞本人,而是問一個恐怕被張俞本人都忽略掉的人。”
頓了頓,王洛不由笑道:“嗬,孔老先生,石街有哪些靠譜的夜宵店,推薦一家好的給我,我要去探望當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