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屠夫與將軍(1 / 1)

地海燃燈 渾不沉 5173 字 6個月前

記憶中的鮮川,漫山的迎紅杜鵑。

也就去過那麼一次,但印象太過深刻,師父何柔玉一身碧玉色,立在其中尤其醒目。

“苦寒之地,亦有春天。”師父如是說。

轉身,一劍乘風,千春化杜鵑,使出了好俊的一劍。

好想她啊,好想師父。

回寰手提木棍,打量眼前對手。

所謂“鮮川屠夫”“刻骨之刀”,這丹狁,果然是個怪胎。

此人原本應該瘦高,卻佝僂著,駝背厲害到隻能用他那明顯長於普通人的雙手撐住地面,以防止傾倒。

他的頭很小,像受過某種重擊,呈一種不規則的凹陷狀,頭低垂著,埋進了那大的出奇的肚子裡。

可能是在這角鬥場戰鬥過太多次,他身上的一件粗布衣服已經起膩變硬,紅的是血,黑的是泥,唯獨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與其說這是一個人,一個“屠夫”,倒不如說這是一具活屍,是一種未知的節肢怪物。

“你……你好。”但他的確是一個活人,竟還禮貌地招呼回寰。

回寰則報以淺淺一笑,這一笑,人群騷動,尖叫聲再次此起彼伏。

隻因為他笑起來很美,回寰·阿契貝,可能是有史以來,烏斯鬥獸場最俊美的角鬥士。

這種美人與野獸,怎麼能不好看?

那美人和野獸生死相搏呢?

怕是不止讓人熱血沸騰了吧。

毋庸置疑,這便是“鬥獸場”的魅力所在。

“鮮川屠夫”此時已經動了,他卷起身子,從掌心不知怎麼就飆發出兩把尖刀,刀如落葉,掃了過來。

回寰此時才看到他深埋在胸中的眼睛,兩點幽光,恰似杜鵑血紅。

回寰退後一大步,舉劍劃出一道弧線。

這一招,叫“秋來一雁”。

屠夫兩刀不中,倒轉身子,又從腳中甩出兩把更長的尖刀,往回寰雙腿割去。

回寰躍起,木棍點地,砰砰兩下,彈開腿刀。

這是“夜來風雨”。

兩招已過,回寰知道眼前這人,不是自己的對手。

他於是呼喊:“夠了,認輸吧。”

“不可能!”屠夫又驚又怒:“我不可能殺不了你!我已連殺了十七場,殺了十五個活人!”

他抬起了他的頭。

血紅雙眼如杜鵑怒放,殺意勃然。

於是他突然變得筆直,不再是一個駝背。

然後,他的身體就變成了一把刀,一把屠夫所用,鋒利無比的剔骨尖刀。

難怪他又叫“刻骨之刀”。

屠夫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對回寰發出了連番的攻擊。

割。切。刮。鑽。

最後他把自己的身體整個旋轉起來,像一柄風車。

不,一道颶風。

回寰隻覺得看到無數的刀光,像一個絞肉的機器,往他的身上碾了過來。

“罷了。”

回寰輕歎了一口氣,索性閉上了雙眼。

手中的木棍向上,對準一個刀尖,輕輕一架,再狠狠往地上一壓。

這一式,叫萬戶搗衣。

也就是洗衣服的時候,挑起一件衣服,然後把衣服拍打在搓衣板上。

絞肉機頓時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屠夫終被屠,死無全屍。

“歡迎我們烏斯鬥獸場迎來了第七千三百八十六場的勝者!”

“請大家記住他的名字,契貝的三王子——舉世華美的金發劍修——回寰·阿契貝!”

樂聲和掌聲再度響起,經久不息,回寰如墜夢中,被一個雙髻的紅衣少女帶動著,做起了勝利者的姿勢。

紅衣少女衣著開放,能露的幾乎都露了,見回寰多看了自己幾眼,有些羞澀地悄聲說道:“王子殿下,好劍法。”

回寰這才聽出她就是一直以來的報幕之人,於是在她指引下回到了那個門洞,還未來得及喘口氣,隻聽見外面樂聲又起。

第七千三百八十六場,對手是一頭血豪天狗。

第七千三百八十七場,對手是一對精神錯亂的重刑犯,一對可憐可恨的孿生兄妹。

第七千三百八十八場,對手是一名被貶赤仙,使的一手好鉤鐮,這一戰,回寰受了點輕傷。

第七千三百八十八場,對手棄權,那紅衣的少女裁判說棄權者會被拖入地下五層喂軍鬼魚。

第七千三百八十九場,回寰也勝的不容易,對手是個煉邪術的外道人,煉得一種名叫“三溫暖”的邪物,這一戰之後,回寰手中的木棍隻剩下原來的一半長短。

第七千三百九十場,木棍又短了一截,一個射箭的羅珠魔童,把自己的骨頭當箭,好幾次差點射中回寰的要害。

……

如此來到第七千三百九十三場,也就是回寰的第十場,他終於有些累了。

但他的對手似乎比他更累。

那是一個落魄的帶甲將軍,一身古銅色的盔甲樣式古老,身後大氅早已千瘡百孔,他全靠一柄闊劍勉強立定,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仿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整個戰場千人萬人,隻幸存了一個他。

回寰最為動容的,卻還是他那兜鍪下的面容。

乍看之下,那是一張乾裂之臉,不是飽經風霜,就是單純的乾裂,如同一塊旱了三五年的地,地皮都乾得裂開,卷起,也許是因為太渴望水,它們居然都卷成了浪花的樣子。

而他瞎掉的一隻眼睛,則像這片土地上一個深深的地洞,幽暗邃遠,似乎也連通著不可知之地。

但那並不是乾裂,而是傷痕,那細細碎碎的一道一道,是戰鬥過,受傷後留下的疤痕。

戰爭,原來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的。

“第七千三百九十一場,讓我們歡迎挑戰者——沒有名字的不死將軍——八百年前古戰場的神——”

主持人繼續大聲宣講,話未講完,回寰已經一劍刺了上去。

這是回寰第一次先出手,因為他看到這個將軍立在那裡,心氣已經大亂。

他感覺他的對手不是一個人,不隻是一個手持闊劍的古代將軍。

他感覺他的對手是一支軍隊,是一場戰役。

滿面傷痕的獨眼將軍像坐鎮在百萬軍中,靜靜等著回寰的劍不斷接近。

呼。

呼。

呼。

終於到了他覺得合適的戰機,他突然屏住了呼吸,繼而露出了一絲笑意,揮動了手中的巨型闊劍。

啪嗒。

回寰手中的那根木棍,又被截去了一截,如今隻剩下匕首長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