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換月亮(1 / 1)

江黎沒穿校服,隻換了一件連帽衛衣,淺灰色,下身套了一件黑色寬鬆長褲,整個人看起來休閒又散漫。

江黎衣櫃裡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或深灰,除了校服,奚遲很少看他穿得這麼淺,和以往慣愛的一身黑相比,平添了幾分意氣。

是和平日不大像的江黎。

但也很合適。

因為要出門吃飯,怕臟,奚遲換了一件黑色寬鬆長袖,他穿好鞋,走到門口才發現口袋空的。

“帶鑰匙。”奚遲正在回桑遊消息,就朝裡頭喊了一聲。

江黎出來的時候,拿著鑰匙的那隻手裡還帶著一件校服。

走廊儘頭窗戶不知被誰開了,疏疏落落的風聲透過窗縫吹進來,帶起一陣寒意。

江黎身上的衛衣是有些薄。

奚遲視線不自覺落在那件校服外套上,看起來有些占手。

“桑遊說今天外面有點冷,”奚遲開口,“彆拿著,直接穿上再下樓。”

“不是給我的。”江黎慢聲道。

這段時間兩人的相處模式已經可以讓奚遲快速理解江黎的話外之意。

他稍微反應了一會,說:“我不冷。”

“今晚還要降溫,回來路上再穿。”說完,江黎也不等他回答,帶著人往樓下走。

奚遲秉著實話實說節省工夫的原則開口:“菜館味道重,衣服會沾到。”

多帶一件就要多洗一件。

江黎應了一聲“嗯”,然後說:“我知道。”

奚遲:“那衣服……”

“帶的我的,”江黎語氣又輕又慢,還帶著笑意:“所以不用你洗。”

奚遲:“。”

可能是合並後第一次大考,這周留校的人比以往更多。

從宿舍到校門口這一路上,奚遲聽了不下三十聲“黎哥”,喊他的也不少。

風中秋意已經很濃,走道兩邊路燈都亮著,閃著霜色的光,將兩人影子映在地上。

影子單薄,隨著兩人的腳步貼近又分開,又再度貼近。

奚遲手機閃了一路,也回了一路的消息,江黎沒說話,微側著臉看他。

手機屏幕熒光落在身側人的眉眼和鼻梁上,將整個人神情襯得越發專注。

之前隻顧著王笛的話,倒忘了話題最開始他問的那兩句。

“要出去吃飯麼。”

“就在附近。”

問是不是和王笛他們,他也沒答。

大概率是也不知道王笛喊了誰,能不能“多帶一個”,所以很有分寸地隻問他要不要出門,隻說附近,也沒說具體地址。

江黎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大概是:如果那邊不方便,就兩個人簡單出去吃一點。

“桑遊說他在校門口傳達室…看什麼?”奚遲從手機上一抬頭,對上了江黎的視線。

他下意識往自己身側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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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麼,”江黎拉著他手腕,將人往身邊帶了帶,“看路,前面是花壇。”

“哦。”

兩人散步似的到了傳達室,才發現校門口不止桑遊,大半個班的人都在。

王笛說能喊的全喊了,話裡一點水分都沒有,一個不落,甚至不止在校的,好幾個已經回家的都狂飆共享單車趕了過來。

飆的速度太快,幾人到了校門口還在喘。

“趕、趕上了吧?”

“趕上了趕上了,遲哥和黎哥也剛到。”

“差點沒給我飆死。”

“飆這麼快乾嘛?又不是不給你留位……”

“單車10分鐘之內免費!”

“……”

之前隻在群裡喊話,還沒有實感,在門口一聚,一群人才逐漸意識到,這好像還是第一次班級聚餐。

就連李書靜都有些意外,說了句:“這麼齊?”

於是一群人烏泱泱往菜館走。

奚遲幾人走在隊伍最後,江黎手上那件校服顯眼,桑遊並非本意地順著校服往上一打眼,瞥到江黎手腕的位置。

“這兩天南山群裡都在說你手上這串珠子的事,你個當事人都沒聽說?”桑遊問。

“沒看。”江黎言簡意賅。

話題一下子終結,奚遲很輕地笑了一聲。

桑遊:“……”

內生熱的理由可以瞞過奚遲,卻瞞不過從小跟他打到大的桑遊。

他可從來沒聽說過金烏內生熱還有什麼後遺症狀。

“江黎,我說你突然戴了念珠,是不是有什麼人招你了?”

除了年紀小穩不住脾性,族中要求必須戴著的時候,其餘時間,江黎戴念珠基本就隻有一個原因,就是有什麼人和事招他了。

“這次又是族裡哪隻金烏招你了?”桑遊問。

奚遲第一次聽桑遊說起這個,聞言,也抬起頭看著江黎。

江黎眼皮很輕地掀了掀,半垂著眸,視線掠過身旁的人。

招他的不是金烏。

“該戴就戴了。”江黎最終回。

桑遊是知道金烏族有些同輩小輩那煩人勁的,隻當江黎是真被吵到了,又懶得說,於是也沒再問。

說話間,一群人到了目的地。

王笛說菜館翻新過,奚遲還隻當是簡單翻新,誰知道幾乎變了個樣,門頭擴了一倍不說,招牌都改了,中間用狂草寫著“江湖裡”三個字,左下角還有兩行篆體,一行寫著“我來也”,一行寫著“江湖菜”。

奚遲:“……”

江黎光看神情都知道他在想什麼:“以前叫什麼。”

奚遲:“南堂大排擋。”

南堂是因為這條街就叫南堂街,很質樸。

江黎失笑。

以王笛為首的幾個男生已經哇哇叫開,顯然被這“豪邁之意”給煞住了,恨不得當

場掛個葫蘆痛飲一杯。

“我們人多,

老板說不坐包廂,

直接去頂樓露天天台拚桌。”王笛興衝衝道。

露天場地不小,容納一個班的人綽綽有餘,翻新過,環境挺好,還點了驅蚊的熏香。

王笛在來之前就已經確認過菜單,也和老板打過招呼,人還沒上桌,碗筷茶水都已經準備好。

奚遲坐在靠近護欄的一側,他午飯吃得晚,不算餓,卻有些渴,拿過杯子剛要喝,動作忽然頓住。

他想起之前那一杯靈酒。

有陰影。

組局的王笛今日依舊敏銳,立刻開口:“這次真的是茶,遲哥你放心喝。”

奚遲點了點頭,剛喝了一口,王笛又有動作,他一俯身,從桌子底下猛地抽出一個手提桶:“因為我酒還沒開始倒呢。”

奚遲:“……”

江黎和桑遊的眼神同時朝王笛掃過去。

李書靜也雙手交叉看著他:“不是我說,你帶酒就算了,這麼大桶?王笛你能耐了啊。”

“靈果酒,果酒,還是新釀沒多久的果酒,酒氣還沒沉下去呢,度數不高,就跟人間那啤酒差不多。”王笛說。

“最近那個微醺學習法,靜姐你聽過沒?喝了它就有神器的力量,一道大題一口酒,一瓶下來六百九,喝最烈的酒,消老付的愁!”

靜姐:“……”

王笛話音一落,廖爭立刻端起杯子就是一撇,“刷—”的把茶水倒空:“酒不酒的無所謂,主要是為了消老付的愁!”

妖族沒那麼講究,哪怕是崽子,多多少少也都喝過靈酒,廖爭一打頭,立刻有人跟上。

王笛服務到家,一個人一個人倒過來。

奚遲將杯中的茶水喝完,對著江黎開口:“我去洗個手。”

江黎輕應一聲。

王笛倒酒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工夫,已經走到桑遊面前:“老大,要喝嗎?”

桑遊把空杯往前一推,示意他滿上。

給自家老大倒滿,王笛又往前走一步。

遲哥位置空的,茶杯也空的。

這次的靈酒不像上次,不烈,還挺甜,應該會合遲哥的口味,王笛這麼想著,正要去倒。

“他不喝。”

說話的是江黎。

坐在江黎右手邊的許雲銳突然被茶嗆到,重重咳了幾聲。

所有人視線都不自覺開始往這邊飄。

王笛幾乎是立刻就把酒桶擺正。

“好的。”

“了解。”

“收到。”

一連三句。

隨著江黎這一聲“他不喝”,四周安靜下來。

王笛站在他遲哥空位後面,撓了撓頭:“遲哥不喝,那…黎哥你喝一點嗎?這酒還挺好的。”

“他能喝,”桑遊酒都已經喝掉了一半,看王笛那猶豫的模樣直接開口,“彆問,倒滿。”

王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好的好的。”

說完,

他立刻揭開蓋子,

樂嗬嗬一俯身,瓶口對上杯口的瞬間,一隻手懸空覆在了杯子上方。

五指修長,手背上還泛著一層淺透的水光,很是好看。

但——

王笛:“???”

大膽!竟然有人敢擋南山學生會主席的酒。

他老大都說直接滿上了,還敢……

王笛順著那隻很是好看的手往上一瞥,看到一張同樣很是好看的臉。

他遲哥的臉。

“你要喝酒?”奚遲微蹙著眉,看著江黎。

本來這幾天就應付著吃了點東西,菜都沒吃幾口,還喝酒?

“沒有,”江黎淡聲回完,拿過一旁的茶壺,給自己倒滿,“喝茶。”

許雲銳差點把自己活活嗆死。

四周越發安靜,隻有王笛抱著酒桶在一旁罰站。

王笛思來想去,在得罪這邊兩位和那邊一位的天平中,決定背刺自家老大。

“遲哥,黎哥的確沒說要喝,是老大讓我幫他倒滿的。”

酒喝到一半的桑遊:“……???”

奚遲轉頭去看桑遊,不發一言,眼裡卻寫著:你都知道江黎這兩天不舒服了,還讓他喝酒?

江黎嘴角噙著一點笑。

桑遊:“……”

我他媽%¥#@&*

桑遊把剩下半杯酒一口氣喝完:“對對對,我說的。”

正好服務員過來上菜,王笛借著傳菜的借口,一把將酒桶塞給了許雲銳:“銳哥你自己倒吧,我去看看還有什麼菜沒上。”

桑遊抬手揉了揉額頭,看著自家秘書長,沒好氣地說:“轉身,跟你旁邊那隻金烏說一聲,念珠摘下來給我戴。”

奚遲:“……”

菜一齊,桌上立刻熱鬨起來。

桑遊從許雲銳手中接過酒,要倒第二杯的時候,被奚遲攔下:“還喝?”

“度數很淺,就是有味道的水,”桑遊大喇喇道,“不信你問許副。”

“是挺淡的,”許雲銳點了點頭,他順口說了句,“露天喝這個剛好,晚上應該會挺好睡。”

桑遊這才想起來:“江黎不就是睡不好嗎,少喝一點還能助眠。”

奚遲頓了下,這次沒攔,轉頭看著江黎。

江黎接過桑遊手中的酒,笑了下,給自己倒了一杯。

果酒是淡,但再淡也是酒,一個多小時過去,其他人開始感覺到頭有點飄忽的時候,家裡釀酒帶酒並且力證這酒不會醉人的王笛已經被放倒,此時正趴在長凳上哭,哭著哭著就開始背好詞好句,背著背著又開始哭。

“作文怎麼這麼難寫?”

周圍一群人任他哭,邊吃邊附和:“難寫難寫。”

“作文中的點睛之筆,一句話封神的開頭和結尾,第三篇,名家意境之句,對死亡的頂級描……”王笛掙紮著從長凳上坐起來,“我背,你們聽著。

“……”

“馬上要期中考了,

你能不能背個吉利的?”

考試還沒開始,

就死不死的,多難聽。

“行行行,聽著聽著,你背你背。”

王笛躺在長凳上,哭得還算安詳:“老王怎麼樣了,好些了沒有。”

廖爭嘴裡塞著個辣子雞丁:“老王怎麼了?”

吃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提起老王,怪特麼滲人的。

王笛:“早埋了。”

奚遲筷子一頓。

廖爭一口辣椒嗆在喉嚨裡:“靠!!你他媽在說什麼東西?主任昨天不還好好站校門口嗎?”

下一秒,王笛:“出自楊絳先生,《老王》。”

所有人:“……”

王笛:“爸爸的花生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城南舊事》,林海音。”

祝餘腦袋都要炸了:“你到底都在背什麼東西啊?是爸爸的花兒落了,不是爸爸的花生落了,你串到《落花生》去了???”

王笛充耳不聞:“人死了,就像……”

奚遲再也聽不下去,在祝餘求救的眼神中開口:“捂上吧。”

下一秒,王笛的嘴巴就被六雙手捂住。

等一群人從桌上起來,已經將近十點。

除了奚遲,每個人多少都喝了點。

“我先去結賬,你把人看一下,”奚遲看著江黎,“喝醉的那幾個,彆讓他們亂跑。”

說完,也不等江黎回答,轉身下樓。

那頭王笛已經鬆開束縛,桑遊去接了個電話回來,王笛已經開始新的篇章,不知道主題是什麼,又是太陽又是月亮的。

桑遊看著身旁的空位:“小遲呢?”

江黎:“結賬。”

桑遊應了一聲,隨手抽過一張紙巾擦手,一低頭,視線落在江黎手邊那件外套上:“這校服都拿一路了,又不穿,帶著占位?”

江黎神色依舊淺淡:“給他的。”

桑遊愣了一下,那校服上明明都是金烏的氣息。

“這校服不是你的嗎?”桑遊問。

“嗯。”

“……”

是江黎的校服,卻是給小遲帶的。

不遠處的王笛嘴巴都沒停過,在報幕式的背誦中,桑遊聽清了主題,有關月亮的中國式浪漫。

月亮……

桑遊看著這件被江黎帶了一路的校服,不自覺嘖了一聲。

“早知道你們倆能處得這麼好,剛開始確認返祖症的時候,就該把人塞給你。”

“當時為了讓小遲放輕鬆點,我還特地跟他說彆把你當藥,就當成白天的太陽,晚上的月亮。”

江黎微怔。

桑遊還在絮絮說著:“你是不知道,當時……”

話還沒說完,江黎突然開口。

“什麼月亮。”他問。

桑遊愣了下:“什麼什麼月亮?”

“就月亮啊,”桑遊伸手往上一指,“頭上的月亮,日精月華那個月亮。”

江黎不再開口,將面前的茶水儘數喝完。

他半垂著眼,思緒重新回到奚遲給他通寶的那個夜晚。

——換月亮。

原來這個月亮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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