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他比你乖(1 / 1)

深夜的鐘山醫院依舊燈火通明。

山海一中管理嚴格,出門必須批假條,去鐘山這一路,江黎接了十幾通電話,到鐘山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

鐘山入夜似乎更忙,急診室醫生腳不沾地,跟腳是薲草的護士正端著幾株丹木幼崽風風火火往樓上趕。

江黎避開人,徑直走向十二樓。

最裡間診療室門開著,燈光從屋內打在外頭走廊上。

江黎腳步沒有停頓,進屋的時候,神農一脈最年長的老醫師正坐在椅子上嚼草藥。

聽到關門的動靜,老醫師轉過身來,盯著人看了好一會,轉頭拿過眼鏡戴上。

已經有了經驗的護士適時開口:“沒錯,這次是金烏家的。”

說完,她推了一張椅子給江黎:“上次若木家小同學來的時候,也穿著山海一中的校服,可能太像了,醫師聞到他身上金烏的氣息,就認錯了人,所以這次特地帶了眼鏡。”

江黎知道奚遲去了鐘山,倒不知道還有認錯人這回事。

老醫師有些掛不住面子:“是我認錯嗎?那一身金烏的氣息,彆說我,就是江家人來了都要認錯。”

屋內江家人本人表情顯得很平靜。

老醫師怕護士再揭他老底,朝著她擺了擺手,護士得令,喜滋滋轉身去休息,順帶關上門。

門一關,老醫師也沒工夫說彆的,立刻橫眉:“手伸出來。”

江黎很配合。

老醫師一低頭,看到江黎光溜溜的手腕。

“念珠有一段時間沒戴了吧?”

江黎語氣輕淡:“嗯。”

老醫師:“不戴挺好,我看你……”

老醫師話說到一半頓住,診脈的手重重按了幾下,又鬆開,又換著位置重按了幾下,又鬆開,神色越來越複雜,最後鬆開手,慎之又慎看著江黎。

“說說,你這大半夜特地跑一趟鐘山,做什麼來了。”

老醫師表情極其嚴肅。

最開始接到徒弟電話說江黎要來一趟,問他方不方便的時候,他以為出了什麼大問題。

他是知道江家這小金烏對醫院“敬謝不敏”的程度的,彆說可以自行解決的內生熱,就是彆的更折騰的毛病,隻要不會出什麼大問題,能自己過去的,江家這小金烏都不會選擇來鐘山。

倒不是諱疾忌醫,就是單純的嫌麻煩。

所以他總說江家誰戴念珠都不浪費,唯獨江黎沒必要,心夠靜,也夠能忍了,要不是江黎足夠通透,有自己一套處事規矩,他都擔心這崽子忍出毛病來。

所以今晚聽到他要上鐘山的時候,立刻趕了過來,就是以為終於忍出什麼毛病來了,結果……

“情況我聽我徒弟說了幾句,也從山海醫務室那邊調來了記錄……”老醫師檔案翻得飛起,檔案上也寫得很清楚,但憑借他多年以來對江家這崽子的了解,語氣中仍然滿是懷疑,“你這大半夜特地跑我這兒來

,真的就隻是因為內生熱?”

江黎收回手,慢條斯理把校服衣袖放下,聲音比動作更慢條斯理:“來鐘山不看病看什麼。”

老醫師:“……”

他還寧願相信江黎不是來鐘山看病,是來鐘山看他的。

老醫師重新翻著山海傳過來的檔案:“那昨天燒得這麼高不來鐘山,今天退熱了,你過來了?”

“你應該知道內生熱持續時間最長也就三四天,最麻煩也最關鍵的時候,就是體溫剛開始上升的那段時間。”

“燒久了容易損耗心神,但一旦退熱,隻要不反複燒起來,對身體幾乎沒什麼影響,撐死了也就是乏力困頓點,好好修養個兩三天,氣息便能平穩下來。”

老醫師平日面對一般病患的時候,鮮少用到“撐死了”這種直白到有些不雅的詞彙。

但今天沒忍住。

因為江黎目前就處在“撐死了也就是乏力困頓點”這個階段。

更彆說看起來還不怎麼乏力。

畢竟還有精力在這大半夜,還是這種下著雨的、能讓山海一中南山學院一大半崽子當場蔫掉的大半夜,跑一趟他平時怎麼也不會來的鐘山。

這已經不是稀奇了,是離奇。

要不是知道江黎的性子和他南山學生會主席的身份,他都要懷疑是妖怪崽子裝病到他這來騙假條了。

老醫師說完,目光灼灼盯著江黎,像是要盯出他的真實意圖來。

江黎:“我知道。”

老醫師:“……”

老醫師:“那你現在讓我給你治什麼?燒也退了,靈脈目前也平穩,氣息更不用治,等兩天自己就能穩下來。”

“等不了。”

“?”

“燒都忍過來了,隻一個氣息不穩,又不疼又不癢的,你等……”

“氣息”兩個字到了嘴邊,老醫師腦海倏地閃過一道身影。

同樣穿著山海一中校服的一道身影。

老醫師停頓好半晌,這才反應過來:“影響到若木家那孩子了?”

“嗯。”

老醫師所有困惑在這一刻得到解答。

他想了很久,說了一句:“對他倒是上心。”

說完,他轉身撕了一張表格,開始筆走龍蛇:“若木家那孩子比你討喜,吃藥問診都很省心,問什麼答什麼,不知道比你乖多少。”

老醫師也就隨口一侃,想著“教育教育”面前這一貫不怎麼配合的金烏崽子,自顧自說著,也沒想他能回答,卻聽到江黎應了一聲。

“嗯。”

雖然又是一個“嗯”,但語氣中明顯多了點情緒。

這麼多年,老醫師還是第一次聽到江黎這麼配合,體驗更新奇,借機給他上課。

“現在你知道了?在他病沒好全前,你的身體不隻是你自己的,也是他的。”

“嗯。”

“以後如果身體再出問題,知道該怎麼做了?馬上來醫

院,

自己沒輕沒重的,

耽誤的是兩個人的事。”

“嗯。”

老醫師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連帶著聲音都平和不少。

“吃藥還是掛水?吃藥一天能穩下來,掛水……”老醫師筆尖在紙上點了點,掃了眼時間,“天亮前能好。”

老醫師一抬頭就知道了答案。

“也是,就吃藥我看你也不會來鐘山,”老醫師提醒了一句,“但掛水得要兩個小時。”

江黎:“好。”

老醫師也不耽誤,原本要把單子給江黎,想想又算了,今天這江家崽子還算順眼,於是自己起身:“行了,去診療床上躺著,等會兒就在這兒掛,掛完早點回去休息。”

說完,老醫師拿著單子走了出去。

幾分鐘後,護士帶著一瓶漆黑的輸液袋走進來:“裡頭加了點螢火芝和植楮,可能會有點涼。”

外頭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大了起來,江黎百無聊賴,隨手拿過床頭的一本《神農經》翻著。

手機“嗡”的一聲。

江黎原本以為是司機,直到鎖屏界面上出現熟悉的三個字母。

江黎動作稍頓,下意識掃過橫在屏幕上頭的時間。

01:39。

江黎解鎖點進聊天界面。

【Chi:到鐘山了沒?】

【-:到了。】

【-:很晚了,怎麼還不睡?】

【Chi:醫生怎麼說?】

【-:輸個液就好。】

一分鐘過去,“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在聊天框最上頭的位置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反反複複好幾次,最後歸於寂靜。

江黎失笑,先回了過去。

【-:想說什麼。】

又過了十幾秒,消息框才彈出新消息。

【Chi:在想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說這事。】

奚遲躺在江黎床上敲完這句話。

江黎沒明說,但他知道如果沒有這突如其來的症狀,江黎大概率不會走一趟鐘山。

雨水不斷打在窗上,奚遲側耳聽著,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是寒露。

雖然還隻是十月,但已經是秋季的第5個節氣,晚秋。

……不應該讓江黎多跑一趟的,沒必要。

正想著,手機“咻”的一聲。

江黎回了一條語音。

奚遲抬指點開。

江黎的聲音透過屏幕在這晚秋深夜緩緩漾開。

“不是。”

“我很高興你第一時間跟我說了你不舒服的事。”

哪怕隔著一個屏幕,奚遲也聽出了江黎語氣中的笑意,很淺淡,但不遮不掩的,想分辨也不難。

奚遲停頓幾秒,點開語音又聽了一遍。

點在屏幕上的指尖莫名有點麻。

奚遲:“。”

奚遲揉了揉指骨,這次卻不是因為疼。

指尖被按得

有點發燙,奚遲才重新敲字。

【Chi:水要掛多久?現在誰在鐘山陪你?】

江黎說要去一趟鐘山的時候,他說一起,可江黎說有人會來,沒讓。

收到消息的江黎抬頭掃過空曠的房間,開始說瞎話。

【-:兩三個小時,家裡人在。】

【-:要看麼。】

江黎隨手彈過去一個視頻通話。

隻一秒,屏幕上從“等待對方接受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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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一早便猜到了,很輕地笑了下。

【Chi:?】

【-:不是要看麼。】

【Chi:……】

【Chi:沒有,就問問。】

因為突然彈過來的視頻邀請,奚遲差點沒拿穩手機,直到現在心口還在跳。

奚遲低頭看著江黎的頭像。

知道有人陪著,他放下心來。

但家裡人在,好像也不好多說什麼。

他思考片刻,敲字。

兩條消息同時閃出來。

【-:怎麼還不睡。】

【Chi:什麼時候回來?】

奚遲先回了消息。

【Chi:要睡了。】

江黎看著奚遲最後發的兩句話,手指在屏幕鍵盤上停頓幾秒,最終將編輯框裡那句“兩三個小時”刪除,重新敲字。

【-:今晚不回去了,回家一趟,明早回。】

怕他等。

一分鐘後,奚遲才看到江黎的消息。

他頓了下,心口閃過一兩點異樣情緒。

那感覺很短促,算不上失落,更像是倏地空了一兩秒。

出現得倉促,消失得也倉促。

也好,鐘山離學校也遠。

【Chi:好,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Chi:明天課不緊張,最好請個假。】

【-:嗯。】

【-:很晚了,快睡。】

奚遲又回了兩句,摁滅手機,重新躺回被子裡,隻伸出一隻手熄滅床頭的夜燈。

-

老醫師期間進來兩三次,直到江黎輸完液,他都還有些不敢相信江家這金烏崽子真的老老實實配合完全程,沒有調快點滴速度,也沒有打到一半覺得氣息穩得差不多了喊停,甚至在輸完液後,還讓他重新診了一下脈,確認氣息徹底穩下來才道謝起身。

震撼老醫師一整年。

江黎走出鐘山的時候,已經將近三點。

江家老司機馮叔撐傘走過來。

馮叔真身是一隻鶉鳥,入夜反而更精神。

兩人上了車,馮叔趕忙遞過去一杯南極果汁,然後啟動車輛往外看:“跟老師請過假了沒?時間有點晚了,要不明天請?”

江黎:“請什麼?”

馮叔從後視鏡裡看著江黎:“不是說今晚回家,明早回學校

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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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壓根沒讓一個家裡人知道他上鐘山的事,竟然敢直接給小同學彈視頻。

江黎視線從手機上抬起來:“回學校。”

馮叔:“現在?”

江黎“嗯”了一聲。

馮叔:“那你跟小同學說明早再回?”

江黎:“怕他等。”

馮叔掃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這麼晚了,他也等?”

江黎沒說話。

他不確定,但直覺告訴他,如果他沒說,奚遲會等。

馮叔:“行,那你睡一會兒,到學校還要一段路。”

車駛了一路,最後在山海一中後門停下。

雨還在下,江黎撐傘走進宿舍樓,就一兩段路,衣服還是被雨汽打濕。

他把傘放在403門口,拿出鑰匙,輕而緩地開門,然後在推門的瞬間,看到昏黃夜燈淌在地上的光線。

江黎站在門口,抬眸,和床上某人的視線撞上。

兩人俱是一怔。

奚遲靠坐在江黎床上,正借著夜燈的光,翻著江黎睡前看的那本哲學史。

“…不是說明早回來麼?”奚遲先江黎一步反應過來,從床上坐起來。

江黎在門口靜站好一會,才關上門,抬腳走過來。

“怎麼還沒睡?”江黎聲音壓得很低。

奚遲:“睡了一會,醒了。”

江黎脫下外套,放在桌子上。

奚遲合上書,見江黎隻穿了一件短袖,往裡頭靠了點,讓出床鋪的位置,把被子挪過去。

江黎製住他的動作:“不用,剛從醫院回來。”

奚遲:“?”

江黎:“有藥氣。”

奚遲沒聞到什麼藥氣,但江黎這麼說,隻好把自己外套遞過去:“先穿著。”

江黎重新穿好外套,坐在床邊看著奚遲:“因為疼才睡不著?”

“不是。”奚遲實話實說。

……可能是少了一個人,寢室突然顯得有點空,單純的睡不著。

“不是說明天才回來嗎?”奚遲又問了一遍。

江黎:“順路就回來了。”

兩人都安靜下來。

可在目光撞上的一瞬間,奚遲莫名有種江黎是因為他才回來的錯覺,就像…他隱隱也覺得江黎會回來的錯覺一樣。

奚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次先開口的卻是江黎:“有沒有好點。”

奚遲垂著眸,感受著身上隨著江黎的靠近逐漸淡下去的疼痛。

“你內生熱好了?”

江黎很輕地應了一聲“嗯”,然後開口:“要檢查麼。”

奚遲放下書,抬手去探江黎頸側靈脈,下一秒,手腕被江黎握住。

江黎往前一帶,將人整個拉進自己懷裡。

奚遲下巴抵在江黎肩頭。

在這一瞬間,屬於江黎的氣息從上到下一點一點覆上來,將奚遲牢牢裹住。

疼痛漸消。

良久,江黎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漾開。

“檢查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