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喜歡什麼。”(1 / 1)

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

一夜雨落,空氣裡的潮氣夾雜著涼意貼在臉上,將睡意減淡幾分。

被子還是夏被,薄薄一條,蓋在身上有點冷,奚遲在半睡半醒間將被子拉高幾分,耳邊傳來“哢噠”開鎖的聲音。

“幾點了?”奚遲聲音悶在被子裡。

“7點10分。”

“下雨你起這麼早出去……”奚遲倏地睜開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陌生的窗戶。

不是桑遊的聲音。

奚遲有些僵硬地從床上坐起來,一低頭,就看到了站在桌邊的江黎。

外頭似乎還在下雨,天光暗淡,透過窗戶落進來。

江黎半俯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瓶水,他沒穿校服,身上是一件黑色短袖,同色長褲,喝水的時候,眼皮向下垂著,神色很淡,顯得整個人都莫名懶散。

許是剛洗漱完,從奚遲這個角度看,甚至能看到他額前半濕著的碎發。

“還早,想睡的話可以再睡會。”江黎聲音低低沉沉的,還有幾分剛睡醒的沙啞。

奚遲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不了,睡很久了。”

江黎“嗯”了一聲。

下著雨的休息日,早上7點,整幢宿舍樓都格外安靜,一如此時的沉默。

但沉默的似乎也隻有自己。

江黎沒說話,姿態卻帶著鬆散的懶意,像是一個極其稀鬆平常的休息日上午,那種懶意很自然,自然到奚遲原先有些繃著的神經也慢慢鬆散下來。

“昨天你幾點回來的。”奚遲出聲,打破沉默。

“11點左右,”江黎淡聲回,“吵到你了?”

“沒有。”奚遲如實回。

他連自己幾點睡著的都不知道。

奚遲在床上靜坐了一會兒,開口:“本來應該等你的,但有點困,就先睡了。”

江黎聽到“等你”兩個字怔了下,緩慢抬頭,看向床上的人。

奚遲伸手垂過護欄,往下一示意。

不知是蓋在他身上的被子顏色太暗,還是天光太暗,越過護欄那截手臂顯得格外白皙。

江黎移開視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行李箱和一箱書。

江黎笑了下:“左邊櫃子和桌子都空著,可以用。”

他頓了頓,又問:“沒打開看?”

答案不言而喻。

打開了這些東西就不會堆地上了。

帶的行李本就不多,除了校服就隻有兩三件常服,奚遲花了十分鐘整理完,手碰到書箱的瞬間,短暫停頓片刻又收回。

……不知道這症會持續多久,搬來搬去,麻煩。

雖然是休息日,但長時間的生物鐘已經形成,8點一過,走廊上腳步聲就多起來。

奚遲手機震個不停。

江黎正在做卷子,怕吵到他,奚遲立刻抬手靜音,確認聲音關閉後,才點開看。

一個小群,也不知道王笛什麼時候拉起來的。

【王笛:都起了嗎?】

【王笛:天氣這麼好,都不出門嗎?】

【邱長清:我剛剛起來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好像還不小?】

【王笛:怎麼突然“人”起來了?就是因為下雨,天氣才好啊。】

【“王笛撤回了一條消息”】

【王笛:對不起清清,我看岔劈了,沒注意到是你。】

邱小觀長本來就是人,突然“人”起來可以理解。

雨天對人族以及不太喜雨的南山妖獸來說,不算好天氣,濕漉、黏膩,但對天然親雨的西山花草神木來說,雨氣卻是天然養分,尤其是像王笛這一類有生長熱的小妖怪,年少還沒摸清人、妖習性上的區彆導致寫作文的時候,彆人寫的都是下雨天發燒,爸爸媽媽背著生病的我上醫院,他寫的是下雨天發燒,爸爸媽媽背著生病的我去淋雨,老師差點當場抹脖。

其中又以入季雨最寶貴,可惜現代雨水雜氣太多,要放百來年前下這麼一場入秋雨,花花草草們早就找個小盆把自己栽進去淋個透了。

【祝餘:都在寢室嗎?那20分鐘後老張面館集合,我好想念那一口醬爆面和小籠包還有荷葉糯米雞!】

【夏晴:一大早吃什麼醬爆面,這麼膩。】

【祝餘:晴姐我先去占座,點一碗您最愛的飄香小餛飩和限量燒麥。】

【夏晴:賞。】

【祝餘:守護您就是我的使命!】

奚遲靠坐在床上看書,偶爾掃一眼,沒在意,直到界面上顯示標紅的[有人我]。

【杜衡:遲哥和老大怎麼都沒說話,老大平日不是都起很早的嗎?日行一善chi】

【桑遊:彆喊他了,可能還在睡。】

【王笛:啊?啥叫可能還在睡啊?老大遲哥不在宿舍嗎?還是昨晚回家了?】

奚遲看著“宿舍”兩個字,立刻放下書。

一秒後,兩條信息接連閃了出來。

【奚遲:醒了。】

【奚遲:老張面館?】

奚遲一出現,王笛扭頭就忘了那句“可能還在睡”,立刻對對對。

確認話題回到正軌後,奚遲才鬆神,點開桑遊信息回了兩條,起身下床。

江黎坐在位置上,卷子已經翻過一面。

奚遲從他身後輕聲走到門邊,彎腰背對著人穿鞋。

……直接就走是不是不太禮貌?

是不是該和他說一聲?

奚遲綁鞋帶的手跟著思緒一起慢下來,最終還是開口:“那個…我出去一趟。”

江黎在身後“嗯”了一聲:“在下雨,把傘帶上。”

奚遲拿外套的手一頓,輕應了一聲。

江黎低頭繼續寫題:“有帶傘麼。”

奚遲一下子沒答,剛想說桑遊那邊有,江黎已經開口:“手右邊那個抽屜裡,第二格。”

奚遲:“……”

奚遲道了聲謝,穿好外套,拿過傘,把手機放在口袋,抓在門柄上的手緊了緊,在關門的瞬間,補了一句:“有什麼需要的,可以給我發消息。”

說完,也不等江黎回答,落鎖關門。

和學校附近的蒼蠅小館不同,面館開在附近居民區,離山海一中有一條街的距離,而且隻做早餐面點,到了11:30準時關門。

一群人浩浩蕩蕩過去的時候,已經九點,面館裡人不算多,又都是熟客,老板大方同意了他們拚桌的請求。

奚遲去了一趟學生會,和桑遊一過來,還沒進門,就聽到他們在說什麼“論壇”,其中還夾著一兩句詩。

桑遊拉著椅子坐下:“稀奇了,不聊遊戲不聊球開始念詩了,還‘兩岸荔枝紅,萬家煙雨中’。”

“剛說什麼論壇?”桑遊看著菜單點了兩碗老湯米線,隨口問。

祝餘面不改色心不跳:“沒什麼,就山海論壇青春妖族版塊裡開了一個文學論壇。”

王笛一口醬爆面堵在喉嚨口,差點噎死。

神他媽文學論壇。

好在老大一聽就興致缺缺,被搪塞了過去,所有人又不著痕跡去看奚遲。

奚遲眼簾微垂,倒了一杯溫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們秘書長今天有點心不在焉,所有人心照不宣把那件引發論壇“荔枝事故”的黑白校服給壓了下去。

門外雨聲淅淅瀝瀝,湯面熱氣一滾,備考一星期的疲憊消失得無影無蹤,話題跟著輕鬆起來。

“老杜,你上次說你那個轉去二中的堂弟,怎麼樣了?”王笛邊往面裡加致死量辣椒邊隨口問。

杜衡:“昨晚給他打電話,聽起來應該挺高興。”

祝餘接話:“前幾天不還在家裡要死要活,說打死不轉學嗎?”

“什麼打死不轉學啊,”杜衡喝了一口水,“他就是擔心,轉個學又要重新融入班級又要接觸新室友的,多麻煩。”

奚遲筷子一頓。

“能理解,”邱長清點點頭,說話依舊慢吞吞,“當時師父讓我來一中的時候,我也很緊張,上課還好,我也擔心住宿的問題。”

奚遲放下筷子,轉頭看著邱長清,突然問:“擔心什麼。”

邱小觀長因為秘書長突然的發問正襟危坐:“因為我以前沒有住過校,怕生活習慣處不來,怕室友不喜歡我,所以……”

邱長清說到這裡頓了下,撓了撓下巴:“所以開學那幾天,我師父才讓我帶了香去學校。”

桑遊:“香?什麼香?”

王笛:“遲哥你竟然不知道?”

王笛他們也是現在才反應過來。

邱小觀長曾在入學那幾天引起過不小的話題,不是因為他清雲觀繼承人的身份,而是非常壕氣地在宿舍點了一星期的沉檀香,還不是普通的沉檀香,而是功德沉檀香,就是睡夢中都能“功德+1+1+1”的那種功德香。

當時彆說王笛他們幾個室友了,就連隔壁樓都有大把人馬意圖半夜竄寢,睡不下不要緊,給個盆裝點土也好睡,要不是山海不允許學生化形,寢室能當場變成亞馬遜。

尤其是王笛他們,表面上“我們山海學生一向和諧友愛,尊重每一位同學的生活習慣,點香而已,你隨意”,實際上“一天一根如果你覺得太少那一天一把我們也不介意摩多摩多不要停”,差點沒把新室友供起來。

“當時你說自己有點認環境睡不著才點的香,敢情那香就是給我們點的啊?”祝餘“嗐”了一聲,一拍大腿,“你早說啊,害得我都不敢大口吸,怕你見到我貪婪的面孔。”

王笛:“我也是,一連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生怕自己睡著了呼吸頻率變慢比老餘少吸好幾口。”

祝餘:“……”

“你們喜歡就好,”邱長清臉有點紅,“師父說挑個稱心喜歡但不特彆貴重的東西,不容易冒犯彆人,也不會讓人有負擔,可以當做見面禮,如果我給你們添了麻煩,也可以當做提前的歉禮。”

杜衡豎起大拇指:“人情場上的王者,老觀長。”

奚遲久久沒有說話。

……喜歡的東西?

雨水依舊滂滂沱沱,短巷裡濕漉一片,風一過街,除了煙火氣,還有雨後泥土潮潤的濕氣。

桑遊一碗面見底,轉頭發現奚遲還沒動筷。

“面都要涼了,還不吃?”見人沒回答,他抬手在奚遲桌前輕敲了兩下,“回神了,想什麼呢?好半天不說話。”

奚遲看著手機上那月輪頭像好半晌。

他在想——

“江黎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