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仙尊,他去了連、連雲城!”
世子說完這句話以後,就低著頭再不敢出聲了,心中惶恐且難安。
去哪裡不好,為什麼偏偏要去連雲城呢?對於眼前這位傳說級彆人物來講,連雲城應該是一個連提,也不能輕易提及的忌諱。
一陣淅淅瀝瀝的春雨聲過後,裴子燁終於耐不住這份讓人頭皮發麻的死寂,開口問:“你在想什麼?”
連星茗盯著桌面片刻,雙手抬起掌心用力按住眼眶,搖頭道:“沒想什麼。”
怎可能。
裴子燁知道他這個時候必定心神劇烈動蕩,蹙眉道:“要想查清楚此事,先得去一趟皇城看看那名自縊宮妃的屍首,以及她舊時的居所等等,弄明白她為何會寫下‘白羿’二字。”
“即便身為修仙者,也不可能在皇宮裡來去自如,不然不就亂套了?我已與燕王說過我要查,過幾日會進一趟皇宮,你可要一起?”
連星茗沒說話。
世子小心翼翼抬頭看他一眼,又察言觀色般轉頭偷看臉色難看的裴子燁,驚嚇低下頭。
氣氛好像十分不妙。
裴子燁閉眼深吸一口氣,把八輩子的耐心都用在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又問了他一遍:“你可要和我一起進皇宮?”
連星茗鬆開按住眼眶的手掌,才淡聲開口:“我不想去燕京,也不想進你們的皇宮。”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好似也沒帶上什麼情緒,可裴子燁就是從中聽出了話語中隱藏的窒息感與惡心。他緊緊抿唇,偏過頭死盯著地面道:“普天之下都是大燕領土,你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與燕京無本質區彆。若感情用事不予理會,隻盼望你未來不會後悔。”
“……”更死寂。
世子縮在中間,人都嚇傻了。
能聽得出裴子燁是在勸慰和開導,但這話說得未免也太難聽了一點兒,且由裴子燁這個背刺過佛狸的大燕“皇族義子”將其說出,聽起來格外氣人。
連星茗果不其然,面色微變。
“你管好你自己。”
裴子燁臉色驟然蒼白,垂在腰側的手緊攥了下,轉身就往窗台方向快步走,衣擺獵獵生風。他置氣道:“我自然會管好我自己!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了,跟一個入魔的魔修成日呆在一起——隨便你吧。”哐當!一聲巨響,他抬起窗台,轉過頭對跪在地上的世子冷斥道:“還愣在那裡乾什麼,等著人家留你晚上吃夜宵?!”
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世子滿心罵娘,連忙從地上爬起,被裴子燁提溜著後領口推出窗台。裴子燁抬腳跨上窗台,臨走之前身形頓了一下,頭也不回道:“從魔宮出來右拐是國道,順著國道走到頭是河西渡口。我在那兒等你……隻等一日。明晚子時你若不來,我便自己去查。”
***
連星茗徹夜未眠。
坐在床邊靜靜看著窗外的月,看了一整夜。今晚的月色與兒時一樣圓。
不論世事變遷,冷月總高懸。
[障變源頭已經死亡,障變現象卻仍然存在,這說明障妖已經找到了新的寄居者。]連星茗扶額心道:[那名宮妃為何自縊前要寫下白羿的名字,她是不可能認識白羿的啊。]
係統也疑惑道:[對啊,白羿在曆史上好像並沒有留名。那女的是咋知道白羿的?]
[那名女子的疑點暫且不提。還有鎧甲,鎧甲為何要將大燕的皇室祠堂給砸毀?又直奔連雲城……他去了連雲城,之後呢?]
不止是宮妃、鎧甲,還有狸貓換太子這等奇聞,這整個事件聽起來都撲朔迷離,十五年間將大燕皇室與宗親攪和的不得安寧——不難看出這位肇事者,對大燕有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係統道:“我覺著吧,這種事情你坐在這裡硬想,是肯定想不出正確答案的。”
話音落下,“砰砰”——
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連星茗打開房門向外一看,原來已經天亮了。千面捧著一塊小琉璃盤,滿臉堆著緊張巴巴的笑,道:“小公子,屬下和弟兄們準備了些糕點。聽口音,你似乎是南方人,我們就出宮尋了些南方的甜糕,您要不要嘗嘗?”
在千面身後,茂林中還有七八個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身影,正探頭探腦好奇偷看。
連星茗一聽到“甜”字,就立即想要拒絕。伸手不打笑臉人,拒絕的話語在嘴巴裡調了個圈兒,他彎唇笑道:“多謝你們。這些糕點看起來賣相不錯,但我已經辟穀,恐不能食用。”
千面這個腦子,愣是沒有聽出半點兒婉拒的意味,還以為連星茗是不好意思了。
他忙道:“小公子,你可能是修行時間短不太了解,咱們辟穀後也是能吃東西的。我就經常吃,他們也經常吃!”
說著前面向後一指。
一眾人將腦袋探出林葉,點頭如搗蒜。
連星茗活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被人說“修行時間短不太了解”。
他不動聲色笑了笑,十分突兀地強行將話題轉開,“你可聽說過連雲城近些年有何異狀?”
“啊?”千面跟不上思路,懵片刻後道:“連雲城是哪兒?”
連星茗:“……”
連星茗搖頭道:“當我沒問吧。”
他又問道:“傅寄秋今日也在忙嗎?”
千面點了下頭,“您找尊上有急事?”
“倒也不算是急事吧。”連星茗歎氣垂下眼睫,恰好看見千面手上端著的糕點,各色花樣都有,似乎是桃花糕杏子酥之類的。像是被針刺到一般,他立即蹙眉偏開了視線,心道:[我還是得去看一眼,不然心裡總是想著。]
係統回:[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跟著裴子燁一起進皇宮倒是方便點兒,畢竟算是持證查案,但他隻等到明夜子時。你師兄又很忙,不然你留個字條,自己先去看看?]
[不行。]
連星茗心道:[上次在霧陣中留個字條,最後鬨成那般模樣。師兄
為心魔所困,我更不能重蹈覆轍,得想辦法見到他,邀他一起去。]
[之前你說要想見到面,得讓你師兄主動來尋你。]
係統了然道:[所以你現在準備裝病了?]
連星茗還未答話,眼前一暗,千面端著琉璃盤遞到了他的眼前幾寸處,緊張巴巴討好未來的忍冬城主人,興高采烈道:“您嘗嘗?”
連星茗連忙抬起雙手抵住琉璃盤,為難將其向前推了些距離,怎麼話題又轉回來了?
“我……我早已經辟穀了。”
千面看著他,“啊”了聲,放下琉璃盤。
連星茗視線跳過他,看了眼垂頭喪氣的一眾人,心軟道:“我嘗嘗吧。”
千面猛地抬起頭,期待重新端起琉璃盤。
盛情難卻,連星茗好笑伸出手,從中選了塊色澤不豔麗,看起來最不甜的糕點。放入口中輕咬一口,動作十分矜持,幅度小到都有點像在假吃。
“味道如何?”千面狗腿子般道:“這是我和弟兄們一起去宮外選的,都是凡人最喜歡的口味……”
砰——
一聲輕響,面前人身形傾斜倒下。
千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啞然懵逼看向地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連星茗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他條件反射般蹲下,伸出兩指按住連星茗頸側脈搏,陡然間大驚失色,收回手時眼前一黑。
“快……”千面顫顫巍巍回頭,衝驚慌失措圍上來的魔修們道:“快、快去稟告尊上!”
立即有人急匆匆去。
在連星茗摔下去的那一刻,係統就驚叫出聲,大呼道:[你嚇死我了!上一秒說裝病下一秒就倒是嗎,下次倒能不能提前說一聲?我剛剛都沒反應過來。]
[……]
[不過你演技不減當年啊哈哈哈哈!總算不是先坐再躺了,不錯不錯,進步巨大。]
[……]
[?]
[……]還是沒有回應。
係統呆了:[什麼,等等?啊???]
[不是,你真暈過去啦?]
……
……
一刻鐘後。
傅寄秋站在寢宮內殿之外,面沉如水。
千面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身前是一個裝滿了各色糕點的琉璃盤,他聲音很小:“這是弟兄們一起在宮外買的,”說罷他像是想回頭尋求眾人的援助,卻隻看見一堆趴在地上的黑腦殼。千面心塞回頭,為了自證恨不得把盤子都吞下去,絕望道:“沒毒!絕對沒有毒!”
怎能不絕望?
他剛剛試了一下,連星茗的頸側的脈搏都不跳了,神仙都救不回來吧……
關鍵是他剛剛還遞了塊糕。
就很,絕望。
不管糕點有沒有毒,他算是掰扯不清了,神仙來了同樣也救不了他嗚嗚嗚!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丹修從殿內走出時
,千面甚至都已經想好自己埋哪兒了。()
稟尊上,丹修行禮道:我方才已經替小公子疏通靈脈。他無大礙,身體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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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慌到什麼都沒聽清,耳朵裡嗡嗡地耳鳴,猛磕下去叫道:“尊上明鑒!屬下真的沒有下毒啊!此事定是有人在做鬼,與我無關!”
“……”
“……”
丹修忽略他,沉默幾秒鐘繼續道:“至於為何會暈過去……許是昨夜沒有睡好。他的氣血虛浮,夜間不眠比尋常修士更傷害身體。”
傅寄秋聽到這裡,僵硬至極的身體才微微鬆懈下來,頷首後舉步邁入內殿中。
“尊上明鑒!”千面還在喊冤,後方有魔修爬起氣憤踹了他一腳,道:“什麼玩意兒?你不是說沒脈搏了嗎?嚇死我了!”
千面歪倒在地,愣滯幾秒鐘爬起身拍拍染灰的褲腳,驚喜看向丹修,“真沒事?”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一眾人脫力賴倒在地,全都嚇得大汗淋漓。又恨不得上前狠狠圍毆千面一頓,罵道:“你剛剛探的頸側哪個地方,是不是探錯位置了?”
千面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側面脈搏處,冷汗道:“我摸這裡的啊——”說罷他自己也有點兒不確定了,方才情況緊急,人直接在面前倒下去了,他沒準兒慌亂之餘真摸錯地方了。停頓許久後他才抹去額間冷汗,後怕拍著胸脯尷尬笑道:“對不住各位,虛驚一場,真是虛驚一場!”
另一邊。
寢宮裡靜悄悄。
熟悉的冷清殿內擺設,在連星茗住進來後多了幾分人氣。
熏香環繞,幽香陣陣。
四面還留有丹修特有的溫潤靈力,傅寄秋在遠處停頓片刻,確保心魔無虞後,才舉步靠近,腳步細微到趨近於無聲,像是唯恐驚擾到什麼。站到床邊時,他眉頭疑惑輕皺了下。
床上至少堆了四床被子。
隻有一層薄被是蓋在連星茗的身上,另外三層厚被應當是丹修替其溫養靈脈時取出,嚴嚴實實在他身上蓋牢,走前忘了帶走。此時三床厚被子俱被掀開,堆到了床的裡側。
“……”
床上人閉眼假寐,纖長黑睫輕顫。
——在裝暈。
傅寄秋從前在蓬萊仙島就看過數次這人裝暈時的模樣,因此一眼便能夠辨出。他不僅能看出連星茗在裝暈,他還能看出床上的這三層被子是連星茗自己掀開的,趕在他進來之前急急忙忙又躺下,因此厚被堆砌,都尚未來得及疊好。
傅寄秋方才一直的眉頭終於展開,得知連星茗無大礙之後,心底那根緊繃的弦才放鬆下來。凝滯艱澀的胸腔也終於如蒙大赦,能重新起伏。
在一旁看了會兒連星茗顫動的黑睫,許是他的視線太緊迫,後者黑睫顫動的幅度愈來愈劇烈,顯然都有些裝不下去了。
傅寄秋也沒出聲叫他,抬手輕輕一揮,床上某床厚被被靈力托起,蓋在連星茗的身上。
連星茗:“……”
好熱。
() 他其實沒暈多久,據係統所說,最多不過十分鐘,在丹修為他“治療”的中途就醒了。
醒來驚奇發現身上蓋著很多床被子。
一直忍著,忍到丹修離開才掀開被子,結果還沒清靜一會兒呢,師兄居然又給他蓋上了。
不行,他要繼續忍住。
母後曾經對他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若是醒得太快,師兄沒準覺得他沒什麼事兒,又跑去伏案工作了。
室內無聲。
僵持三分鐘後,連星茗額間滲出細汗,晶瑩點綴在眉尾處,像是染了層銀色花蜜。傅寄秋終於先忍不住心疼,要繳械投降,這次沒用靈力,探下身牽住厚被一角,正準備掀起。
被子底下突然鼓動了一下。
動作十分隱蔽。傅寄秋頓住手掌,垂眼看時就看見連星茗黑睫不顫了,幅度很小地抿了下唇瓣之後,像是熱到受不了般動了動腿——
悉悉索索。
細微到無聲的聲響過後,被子底端悄悄向外斜著探出一隻裹著絲帛白襪的足,光滑質地緊緊貼著足背拱起的漂亮弧度,顯得一手可抓握住。
傅寄秋彎唇失笑,安靜等了一會兒。
果不其然,很快靠床裡側的那邊,悠悠蕩蕩探出了一隻白皙手掌,一放到空氣裡就像小貓一樣舒服到悄悄抻了抻指節,似往日彈琴將旁邊的厚被子“啪”一下子彈開。
這次有聲音了。
連星茗像是也沒想到聲音這麼大,大到不可忽略,他的掌心在被子外僵硬了片刻,小心翼翼放平,又把腳悄悄縮回了被子裡。
而後全身上下一動不動。
有輕笑的聲音降在側方,傅寄秋似乎俯低了身形,也不知是下蹲還是單膝跪著,總之連星茗能感覺到肩側的薄被被向下扯動了一下,像是有一隻手臂壓在了他的肩頭附近,牽動了薄被。
緊接著,那含笑的聲音就響在了他的耳廓邊,帶著滾燙又灼熱的期許道:
“三日不見,我很想你。”
“你今日有想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