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捉蟲 水中月影。……(1 / 1)

禪院惠覺得可以 成淵 26372 字 6個月前

數小時前。

因為需要調查的地點太多, 所以惠和朱令先生今天的午飯與晚飯,都是在便利店靠速食飯團解決的。

甚至還是邊走邊吃、邊吃邊想。

朱令對此很有意見。

他眉頭都皺得快要打結,哪怕吃著飯團, 都不妨礙他像個老媽子似的嘟嘟囔囔個不停:

“少主大人,距離詩織夫人再次被詛咒襲擊,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您完全不需要這麼壓榨自己啊!”

“不管怎麼說, 至少吃點好的。”

“您還在生長期呢, 隻靠便利店這種味道不咋樣的速食飯團果腹,實在是……”

朱令碎碎念著。

而惠搖了搖頭, 冷靜地打斷道:“我打算在今明兩天內結束任務,這個任務的線索太少了,被咒者目前隻發現了詩織夫人一個, 沒有足夠的數據進行參考,需要確定、調查的內容太多, 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彆的事上。”

朱令不理解:“您為什麼非得在今明兩天內結束任務?”

“因為月圓日。”

惠認認真真咀嚼著,直到咽下嘴裡的飯團,才抬頭、言簡意賅地耐心解釋道:

“那個詛咒, 與月亮之間存在一定的聯係。”

“昨天因為需要保護詩織夫人、沒辦法出來調查, 所以今明兩天時間,我不能再浪費了。”

如果問每月的圓月日是哪天, 日本大多數人都會回答:舊曆十五號。

但實際上,月亮並不是“精準”在每月舊曆十五抵達最圓狀態的。

受到上百種因素的乾擾,月球圍繞地球公轉速度是不恒定,所以月相出現的時間,也存在一定的誤差。

——每月的十四號,十五號, 十六號,十七號。

不同月份月亮最圓滿明亮的日子,大多徘徊在這幾日之中。

並沒有絕對固定的日期。

隻不過人們已經習慣將舊曆十五視為“月圓日”罷了。

而詛咒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或多或少都會受到人類普遍認知的影響。

因此,那個與滿月相關的詛咒,也自然而然的選擇在每月舊曆十五那天活躍起來、並在那天對自己標記的獵物發動咒殺。

但昨天已經過了舊曆十五。

惠隻能牢牢抓住舊曆十六與舊曆十七這兩天。

幸運的是,他昨天已經確定過了:這個月的月亮抵達最圓的時間,不是十五號。

而是在舊曆十六深夜,與舊曆十七的淩晨之間。

——也就是今晚深夜到明天淩晨。

大致說明完自己的推測,惠繼續道:

“如果我的推測方向是正確的話,今晚深夜到明早黎明之前的這段時間,是除了舊曆十五之外,最有可能抓住詛咒本體的時刻,我不想錯過。”

“所以抱歉,朱令,讓你操心了。”

惠昨晚通宵沒睡。

他替詩織夫人守了足足一晚的夜,今天一大早也沒休息,而是直接動身去進行調查了,現在更是連飯都隨隨便便解決。

……禪院朱令實際上是為這件事而發愁。

而惠也知道這一點。

他接受朱令的關心,也領情,但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

一邊是詩織夫人的安危,一邊是自己完全可以接受並承受的短暫忙碌。

惠完全沒有半點猶豫,就直接做出了選擇。

三兩下吃完飯團,黑發綠眼的少年平靜低語道:

“總之,繼續調查吧,爭取在月亮出來之前儘可能地縮小範圍、鎖定地點。”

“無論如何,都不能拖到下個月。”

“畢竟下個滿月……就是月見節了。”

月見節,就是日本的中秋節。

——這是按照日本已經廢除的傳統舊曆來計算,廣大民眾認知裡的“一年內月亮最圓”的一天。

而今年的月見節,就在下個月12號。

大概是長年和詛咒打交道鍛煉出來的直覺吧。

惠隱約有種預感:如果在月見節那天,詩織夫人身上的詛咒還沒有解除,很可能會因此發生不太妙的事。

而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奔波了一整日之後,惠排除了可能性最低的選項。

而在夜幕漸漸降臨,他終於篩選出了最有嫌疑的兩個地點。

一個是Amanda酒店,也就是詩織夫人昏迷的地點;另一個是奧穗川河邊,一條曾經有過和月亮相關怪談傳聞的河流。

——如果詩織夫人是在被詛咒的瞬間陷入昏迷,那麼咒靈本體藏身地點,就極可能是前者。

——如果詩織夫人是在黃昏時刻於河邊散步時被詛咒標記,然後在當天夜晚滿月出來的時候被襲擊而昏迷,那麼咒靈本體所在地,就可能位於後者。

具體是哪種狀況,惠無法確定。

畢竟他們已經沒有更多的線索可以進一步排除乾擾項了。

於是綜合對比後,惠選擇在夜幕降臨後率先前往Amanda酒店。

他打算上半夜呆著這邊,如果遲遲找不到詛咒本體,下半夜再前往奧穗川河邊。

……

Amanda酒店的選址很特彆。

安靜且略偏僻,刻意遠離了人流和中心區,附近隻有一個公交站,甚至還得走個至少十分鐘才能到。

這家酒店在初建之際,目標客戶似乎就隻有上流人士,走的是商務酒店的路子。

因此這種安靜高雅,也就成為了他們的賣點。

也正因為這獨特的位置條件,雖然酒店位於東京這種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但在深夜過後,酒店附近並沒多少行人會經過這裡。

而在赤司家把酒店買下、用施工線圍起來並宣布重建之後,附近的路人及來往車輛就更少了。

惠從施工線下鑽過去,隨後用赤司家提前交給他的鑰匙打開大門的鎖,直直走進了內部。

這裡已經斷了電,於是他開了個手電筒,就這麼一邊走著,一邊四處觀察。

仍舊和白天一樣,感受不到咒靈的氣息。

惠想:那隻咒靈應該是藏了起來。

藏在類似於“生得領域”的結界,一類獨立的特殊空間裡。

但這個世界,不存在長時間、持續展開的領域。

所以毫無疑問,那要麼是個“不完全、僅僅隻能隱蔽自身存在的半吊子領域”,要麼就是那個咒靈的“特殊術式”效果。

不過這一者,都基本能夠統稱為“結界”。

而惠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個“結界”的入口。

但結界入口究竟在哪,進入結界的“密鑰”又是什麼……基本隻能靠知識儲備去找、去猜、去試。

可能是在月下進行某種儀式、舉動。

又或者是在特定時間觸碰什麼東西等等。

沒有統一答案。

唯一可以參考的,就隻有“咒靈用於藏身的結界,其入口開啟條件,往往會是具有特殊咒術意義的某一係列行為”這一點。

而和月亮相關的、有特殊咒術意義行為……

惠沉思著,回憶著自己過去翻閱過的古卷。

隨後挨個去嘗試、排除。

直到惠抵達了酒店天台頂層,站在了欄杆——距離月亮最近的位置,並進行下一項嘗試時。

意想不到的意外,出現了。

萩原研一的奔跑速度很快。

從一樓出發,全程衝刺,他隻花了一分多鐘就衝上來了。*1

萩原研一隻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已經破了他在警校的衝刺跑紀錄。

儘管感覺肺快炸了,但他還是努力平靜下來,試圖安撫面前的少年。

剛站在欄杆沒多久的惠愣住了。

他看著面前隨時可能累到趴下的青年,眼底剛升起沒多久的警惕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

而那點迷茫,在來人那無比緊張又擔憂神情及話語中後知後覺的消失了。

惠已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然後呆呆地“啊”了一聲。

我貌似……好像……大概……

被誤認成想不開、試圖跳樓自殺的家出少年了。

惠內心緩緩跳出了一排省略號。

嗯……現在已經是深夜淩晨一點多了。

一個11歲的小孩子,不睡覺不說,還獨自出現在這棟漆黑、待重建的閒置酒店大樓的天台,甚至還站在那麼危險的欄杆上,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雖然惠百分之一千的確定他站的很穩,並且確定哪怕自己失足掉下去也有輕鬆自救的辦法)。

會被人誤認為是想自殺,似乎也挺合理的。

——除了他根本沒有這個念頭以外,邏輯真的挺合理的。

惠神情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回過神後,他頓時覺得臉頰發燙,耳根也變得通紅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給不相關的好人添麻煩了,所以感到了強烈的無措與難為情。

惠一貫是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性格。

無意間造成這種誤會,讓人一口氣衝了一十樓,氣都喘不上來什麼的……

說、說話回來,這位先生的眼神還真好啊。

惠僵硬地胡思亂想:我站在那麼高的地方,而且還是深夜,他居然都能看見我,然後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從剛剛隱隱聽見的腳步聲來計算,這個上樓速度……難道說是職業消防員嗎??

“小弟弟,你叫什麼什麼?”

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微笑著試圖和惠搭話,萩原全力散發著自己的親和力:

“我是萩原研一,你呢?”

“……禪院惠。”黑發綠眼的少年下意識的回答。

“原來是小惠啊”

順利得到回複,萩原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些。

大概是覺得說服的機會很大,於是他露出更加友好親切的笑容。

一邊繼續搭話、分散面前小孩的注意力,萩原一邊不動聲色的悄悄靠近對方:

“小惠,你遇到什麼苦惱了嗎?為什麼一個人出現在這裡呢?”

“可以告訴我嗎?”

“彆看我這樣,我可是警察喔。”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認真聽,也會想辦法幫你的,所以和我坐下來聊一聊,好不好?”

……據統計,大多數的自殺行為,都屬於衝動型行為。

很多自殺未遂的人都曾經表示,自己在做出衝動決定之前,考慮時間往往沒有超過兩小時,甚至很小一部分隻考慮了幾分鐘。

因此,提高自殺者溝通的意願,讓對方儘可能地傾訴、宣泄情緒,能夠有效讓他們平靜下來,降低他們的衝動行為,提高救援可能性。

簡單而言。

救援的關鍵不在於說,在於聽。

——萩原研一從未如此清晰地回憶起警校教導的心理學課,也從未如此慶幸自己有好好聽課。

讓他不至於在這種狀況下手足無措。

看著面前臉上還明顯帶著稚氣的小孩子,身為正直大人的萩原研一痛心疾首,隨後相當慎重的琢磨每一句話。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一時間有點騎虎難下的惠:“……”

惠:“不是,我沒有——”

因為尷尬,黑發綠眼的少年局促的抬手摸了摸了自己的後頸。

他剛試圖解釋、並從欄杆上下來,就迎面被一陣風吹了個正著。

惠本能地眯了眯眼,頭不自覺往下低了低。他其實站的很穩,但風大概把他的短袖外套往後吹開了一點,以至於在視覺上造成了向後傾斜些許的錯覺。

以至於他話還沒說話,就再次把對面那個留著半長發的好心青年嚇了一跳。

衝刺了20樓,精疲力儘、頭暈眼花但仍舊努力保持冷靜的萩原身體緊繃,感覺心跳都漏了一拍:

“小惠——彆往下看!小惠,看向我,對,眼睛對著我!”

惠:“……”

他定住了。

活像隻剛抬起腿準備過去,就被嚇了一跳,因此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把爪子放下的貓。

……我真的很冷靜啊!

倒是萩原先生你趕緊休息一下,彆那麼激動。

不然我總感覺你下一秒就要因為心率過速和喘不過氣而猝死了。

惠窘迫的緩緩眨了下眼。

半晌,他決定放棄說話,然後直接從欄杆上跳下來,穩穩當當地落到天台內側。

本以為靠實際行動從欄杆下來就能讓對面的青年放鬆下來、並好好解釋清楚誤會,結果落地之後還沒往前走多少步,惠就被猛地衝過來的青年抱起,然後一把扛到了離欄杆最遠且最安全的中央位置。

因為沒察覺到惡意,大概也是因為有點猝不及防,惠呆滯回神後克製住了自己掙脫的本能,然後老老實實地被抗走。

畢竟萩原先生那因為劇烈奔跑而加劇的呼吸及心跳,聽起來有點讓人擔心。

而惠也很擔心自己的掙紮會再度被誤會。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遇到這種突發事件啊!

青春期的孩子因為激素水平變化的緣故,所以會比往日更加敏感衝動。

萩原研一沒有因為對面的少年從欄杆上下來而放鬆。

因為他根本就還沒勸說什麼,對方就下來了,並且主動遠離了天台邊沿。

太過乾脆,反而讓萩原聯想到警校心理學課上看見的一個案例。

——同樣是青少年自殺,同樣是在被好心人勸阻時老老實實地從窗口下來,並往安全的方向走,然而在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孩子放棄了自殺想法、鬆了口氣時,對方卻在走了幾步之後又停下,接著掉頭衝刺,直直躍出了窗外,猝不及防的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這種看似乖順聽話,但完全沒有傾訴欲的孩子,反而更讓人擔心。

因為這樣的孩子,一旦產生了某種自毀想法,往往就很難改變主意。

所以萩原在產生既視感的一瞬間,就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不管怎麼樣,先下手為強,把人帶到安全地方再說!

直到他把體重輕飄飄的小孩順利扛走,並在放下之後確定自己隨時都能伸手攔住他之後,萩原研一才拉了拉領口,重重呼出一口氣。

“啊啊,真是感覺之前喝的酒都被嚇醒了,雖然我也沒喝醉。”

“抱歉。”惠遲疑著仰頭,看向身旁高了他三十多公分青年:“給你添麻煩了,萩原先生。”

“沒什麼麻不麻煩的。”

因為不想讓自殺未遂(並沒有)的少年離自己太遠,又注意到彼此的身高差,萩原便主動的彎下腰,讓惠不用長時間仰頭。

他揉了一把小少年的腦袋,然後揚起燦爛的笑容:

“我剛剛告訴過你吧?大哥哥我是警察,警察可沒有怕麻煩的說法,剛好旁邊有凳子,小惠,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吧?”

惠:“……我想道歉的就是這個,你大概是誤會了什麼,我沒有要自殺的打算,讓你擔心了,真的非常對不起。”

“嗯嗯,我知道,你沒有。”半長發的青年應和道,然後把人拉到一旁坐下,“所以,小惠為什麼一個人出現在這裡?在看風景、想事情?能和我分享一下嗎?”

這就完全沒有相信啊!

惠啞口無言。他倒是想說明狀況,但是一時半會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什麼?

要怎麼解釋,才能合理化“一個11歲的小孩淩晨一點多站在一棟被封鎖的閒置酒店的天台欄杆上”的事?

惠腦袋空空,著實不擅長這個。

把詛咒和咒術師的事告訴對方嗎?

……如有必要,倒也不是不行。

但他們大多是秉承能不說就不說的原則,畢竟知道這種事,對普通人來說壞處大於好處。

話說回來,如果職業是警察的話,會不會知道詛咒的存在呢?

如果知道的話事情就好辦了。

惠猶豫了片刻,嘗試著問了問。

然後得到了“嗯?是什麼電影漫畫嗎?”的回複。

很好。

他不知道。

惠滿臉糾結,倍感頭疼。

……這倒也不是很出乎意料。

畢竟雖說是警察,但這位青年看上去太年輕了。

日本警察的職位,是有年齡條件的。

而萩原看上去最多一十歲出頭,這個年紀,如果不在警方特殊部門工作或者沒有特殊經曆,不知道詛咒實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

如果把真相說出來,到底是會被當做中一病,還是會被當做臆想症呢?

惠:“……”

惠艱難的試圖掙紮。

然而這位年輕的警察先生卻相當敏銳,問的問題也很刁鑽,一個不小心沒能圓謊,露出了破綻,連帶著之前一大段的解釋都白費了。

於是。

惠最終放棄了掙紮。

他現在隻剩下了三個選擇。

要麼老老實實和對方前往附近警局。

要麼在對方的固執陪同下,打電話給“家長”,讓家長來接。

要麼表演一手從影子裡抽兵器,或者放玉犬出來咬人褲腿拱一下,總之強行讓對方相信詛咒的存在(畢竟召喚式神對方看不見)。

惠猶豫了三秒,最終選了第一個選擇。

他把朱令的電話號碼交了出去。

……因為可疑地點有兩個,在惠前往Amanda酒店之後,朱令便在權衡之下,申請去深入調查奧穗川那起月亮怪談的具體內容了。

奧穗川距離這不算遠。

朱令有車,車技又好,接到電話後,想必很快就能過來。

和怎麼合理忽悠普通人這種事,果然還是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比較好。

才11歲的惠,著實還沒有那麼老練。

而如果朱令也沒法解釋……

那他就隻能假裝跟朱令離開,等這位過於熱心正直的警察先生離開後,再重新進行調查了。

已經四十多個小時沒睡的惠,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在朱令過來之前,他老老實實的聽著警察先生的好心勸導。

他積極認錯,積極拖延時間,並且積極抽空走神、去一心一用地思考自己還有什麼記載沒有嘗試過。

和月亮相關的記錄,比較有名的大致有十三種。

惠已經都驗證了個遍,但仍舊沒能找到結界入口。

是找錯了地點,詛咒的本體,其實不在酒店這邊嗎?

還是說他弄錯了觸發順序?或者漏了什麼關鍵信息?

惠歪了歪腦袋,沉吟著,重頭梳理著思路。

隨著思索越發深入,他那對漂亮的綠眼睛也漸漸放空,讓人一眼就能意識到在走神。

萩原研一感覺有點棘手。

面前這個小家夥,未免太難搞了。

雖然用語都挺禮貌的,看起來有很好的家教,但怎麼都不願意開口聊自己的事。不管他怎麼引導,套近乎,都不願意將自己為什麼想不開的原因說出來。

還是沒有傾訴欲嗎……

萩原內心的擔憂不減反增。

這種性格的孩子大多都很固執。

總覺得就算今天被他攔下來了,過段時間對方還是重蹈覆轍。

隻能夠等小惠的家長到了,好好和家長了解狀況了嗎?

萩原嘀咕道。

但下一刻。

嗯……?

萩原忽然眯了眯眼。

他的目光,靜靜停留在了少年的手上。

萩原視力很優秀。

哪怕是再怎麼精細的炸彈,他也能一個不落的找出所有的陷阱與細節。

所以在如此明亮皎潔的月光下,他沒錯過面前少年手部的特殊之處。

……惠帶著黑色的半指手套。

雖然虎口和手掌都被黑色的特質布料包裹的嚴嚴實實,大部分的繭子也被藏了起來,但隻靠那露出的修長五指,也足以讓青年隱約察覺到什麼。

食指第一節末端,中指第一節和第一節,以及各個手指的指尖,其他被陰影覆蓋的看不清,但是……

似乎都有厚度不均但極其明顯的繭子。

這是什麼痕跡?

唔,劍道?弓道?與……弦樂?

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

如果隻是手指的痕跡都那麼明顯了,那被手套蓋住的虎口和手掌,會不會也有繭子?

不管怎麼說。

和這孩子的年齡相比,這雙手看起來,未免太累了些。

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不開的嗎?

家庭壓力太大?

但到底是什麼家庭,會要求孩子學那麼多東西?

雖然日本當今的確還有劍道世家、弓道世家的流傳,但像這雙手一樣,什麼東西都混進去的,著實沒幾個。

多得簡直有點不太普通,不,是不太正常……

萩原研一眉頭緩緩皺起。

但沒等他深思,惠的手機就響了。

惠回神,拿出手機,在看清楚備注後,抬頭看向萩原,“是朱令先生。”

說完他按下了接聽鍵,交談了幾句之後,惠便掛斷了。

“朱令先生……我的監護人已經到了,現在下去嗎?”說著,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往樓梯間的方向走了幾步。

“欸?”萩原愣了愣,點頭,也跟著站起身。

他一邊想著待會一定要好好和這孩子的家長溝通、了解狀況,一邊語氣輕鬆的附和:“好,那就下去吧。”

萩原邁步跟了過去,他側著頭看向左邊的少年,依舊鍥而不舍的搭話,然後一時不慎,不小心踩到了右方地面的積水。

萩原頓時噫了一聲,苦惱的看向自己被打濕的鞋子與褲腿,“糟糕了,一不留神……話說回來也沒下雨啊,怎麼有灘水在中間?”

唔?

啊,那個啊。

惠看了過去,緩緩眨巴眼,摸了摸鼻子,半晌心虛的移開目光,在心底默默道了個歉。

抱歉,萩原先生,又給你添麻煩了。

……那是我倒的。

在尋找咒靈藏身結界入口時,惠在天台花壇角落裡找到了不知哪位客人遺留下來的、還帶著水的保溫杯。

想到了某個古卷記載,惠便找了個月光最充足的地方,把水倒在了地面。

水中映月。

古卷說:倒影之上是人世,倒影之下是鬼世。

倒影,存在著特殊的咒術概念。

然而當時的嘗試失敗了。

惠沒能因此進入咒靈的結界。

於是地面倒映著月光的積水,也就自然而然被拋之腦後——反正天氣那麼熱,過段時間就會自己蒸發掉了。

一開始,惠沒覺得會出什麼事,畢竟這灘水他也踩過。

這不是入口。

他本以為是這樣的。

然而……

剛剛被濺起的積水,泛起的漣漪還未平靜。

裡面倒映著的皎潔且明亮耀眼的圓亮,也在隨著漣漪搖晃著。

毫無征兆的。

滴答。

耳邊傳來了水滴落下的清脆聲。

與此同時。

“……!!!”

咚咚——

心跳猛然加速,敏銳的神經在叫囂,惠睜圓了眼睛,下一刻,他猛然回頭,毫不猶豫的朝萩原伸手,牢牢拽住了對方的手臂。

滴答。

水滴聲再次響起。

眼前的景色一花,那皎潔的圓月,也在刹那間變得無比巨大又詭譎。

月球是不斷繞著地球轉動的。

月相也因此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著。

而月相的變化,類似於一條拋物線——那存在著一個絕對的頂點。

也就是所謂的“最圓時刻”。

一般來說,隻有在中秋·月見節的時候,才會有專門的機構或天文愛好者去計算月亮的最圓時刻。

他們會精確到小時,甚至是精確到分鐘、秒數,然後迫不及待的打卡慶祝。

當然。

這種變化,普通人很難用肉眼觀察到,但那似乎也並不影響相關愛好者的狂熱。

隻是在非月見節的時候,基本沒人會去算本月的最圓時刻——因為沒什麼太大意義,普通的月圓日每個月都有。

惠不會算。

換句話來說,年僅11歲的他在今天之前,從未關注過所謂的“最圓時刻”。

所以他一時間不明白——剛剛到底是觸發了什麼,才讓結界的入口猝不及防且不合時宜的出現。

明明之前我也做過一模一樣的嘗試,甚至先後兩次也就隔了十來分鐘而已!

為什麼剛剛失敗了,而現在突然就成功了?

思緒在快速運轉的惠靠著經驗與直覺,隱約猜到了可能的原因。

是因為……時間不對?

現在是淩晨一點四十七分。

不規律的數字。

但這個時間,應該有什麼特彆意義。

將其記在了內心,惠神情慎重的將手機快速收回,然後快步的把萩原先生擋在了身後。

比起反應迅速的惠,萩原研一著實是愣了好一會。

“我是在……做夢嗎?”

他喃喃著,朝四周張望著,腦子一時間都仿佛死了機。

我是不是在聯誼會上直接醉暈過去了?

從聯誼會結束後到現在的所有事,是不是都隻是我在做夢?

所以我突破極限和記錄,完成一十樓衝刺成功也是假的?

但是剛剛喘不過氣的痛苦也太真實了吧?我現在都還有點腳軟肺痛的欸。

……四周的環境變了。

從封閉的酒店天台,變為了潮濕的石壁和枯竭的湖泊。

枯竭的湖泊水位不高,深度像是小溪一樣,僅僅覆蓋過了兩人的腳面,而且很清澈,能清晰看見地下的沙泥。

但是湖泊很大。

相對而言很大。

四周圍了一圈的石壁,沒有出口,而石壁圍著的內部,全部都是淺淺的水面,沒有一寸空地。

而水面的正上方——無比碩大卻莫名帶著一絲陰森感的圓月,高高掛在天際。

那月光太過明亮。

以至於下方的水面,都覆蓋上了一層明亮的銀白光輝。

很是詭異。

但詭異中,卻又帶著一絲神秘的吸引力。

萩原研一沒忍住,伸手死死掐了自己一把。

他瞬間就“嗷”出了聲。

很好。

不是做夢。

萩原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本能的想要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護住,並摸出手機,看看有沒有信號求援。

然而惠避開了。

“萩原先生。”

黑發綠眼的少年輕聲喊道。

萩原看著手機屏幕上無信號的提示眉頭緊皺。

但在聽見少年的呼喚後,還是第一時間露出笑容,安慰他眼裡更需要保護的孩子:

“怎麼了?彆害怕,小惠,沒事的,我陪著你呢,我會保護你的,總之……你彆離我太遠喔。”

惠搖搖頭,拉開了幾步距離。

他很是愧疚:

“今天真的非常抱歉。”

“沒想到會連累你那麼多事,給你添麻煩了,下次任務的時候……我一定會更加小心謹慎的。”

“不過請放心,萩原先生。”

“我絕對會平安帶你出去的。”

少年平靜的說著,隨後微微扭頭,看向湖泊水面的中央。

中央處,那淺淺水面的月亮倒影中,忽然伸出了一隻巨大的手。

龐大又猙獰的手。

——擁有仿佛壞死般的暗紫皮膚、像是人一般的枯瘦細長的手腳,以及巨大又乾癟的野獸頭顱。而頭部那如七星鰻般滿是密密麻麻尖齒的嘴巴和頭顱上數十個瘋狂轉動的眼球,無時無刻都在詮釋著可怖。

和昨天在詩織夫人房間裡遇見的咒靈一模一樣。

隻不過本體的大小,要比昨天遇見的分|身大上兩倍。

而在怪物從倒影中爬出來之後——

潔白的圓月,驟然變成了深紅的血月。

腳下清澈的湖泊,也漸漸化為了如同血液般腥臭粘稠的液體。

嘶吼的怪物,無數的眼球與滿是密密麻麻尖齒的嘴巴,齊齊對準了前方的兩個人類。

萩原研一定定看著這一幕,腦袋一片空白。

……克蘇魯神話原來是真的嗎?

……他感覺他的San要被清空了。

要快點帶小惠逃走才行!

但是往哪裡跑?

這四周都是石壁。

不,彆猶豫了,總之帶上那孩子。

那個怪物,絕對下一秒就要衝過來了!!

心臟在加速,生物面對異形的本能恐懼讓他指尖微顫,萩原剛想要將少年扛起來逃亡——猝不及防的轉機,讓他大腦再次因為震撼而死了機。

“玉犬!”

黑發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礙事的短袖外套脫掉了。

露出一身修身的勁裝,惠雙手交疊,黑與白的矯健狼犬從黑影中浮現。

“萩原先生,請離我遠一點,然後跟緊玉犬它們。”

“勞煩你再忍耐一下。”

“很快……就會結束了。”

召喚了式神後,和咒靈相比顯得無比小隻的少年微微曲起脊背,他足弓迸起,肌肉蓄力,下一刻,如離弦之箭般驟然衝向了咒靈。

仿佛變成血池般的淺淺水面,頓時泛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漣漪,水花也漸起了無數。

無數個輕巧敏捷的翻越,少年頻頻避開了咒靈龐大的爪子與厚重身體的翻滾壓迫。

如貓一般,他找準機會落地起身,回過神就出現在了咒靈身後。

惠腳背向下,深入影子內忽地一挑,

一把超過兩米的大薙刀,就這麼帶著破空的氣勢被挑出。

——然後翻滾著,硬生生在咒靈身上撕裂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斬傷!

在咒靈的咆哮中,少年反手握住了大薙刀的長柄,隨後,他以腰和大腿為核心,調動全身肌肉發力,毫不遲疑地又接了一個乾脆利落的橫掃。

咒靈的雙腿被斬斷了。

連帶著腥臭的通紅水面,也被刀風斬出了一道道波浪。

萩原研一目瞪口呆。

他難以置信的揉了好幾遍眼睛,然後低頭和身旁兩隻大狗對視了一會,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萩原:……我好像知道那孩子手上的繭子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個咒靈的個子真是太大了,皮膚又硬,真麻煩。”

惠自言自語著。

因為身高問題,他並不是很喜歡用長兵,隻是面對這種體積差距過大的咒靈,長兵顯然要比短兵要有優勢。

“不過……”

儘管斬斷了咒靈的腿,但是對方的修複速度極快,除此之外,沒有了腿,咒靈還有一雙危險又鋒銳的爪子。

咒靈幾乎是瞬間就想要轉身反擊。

而早有預料的惠早就率先高高躍起。

他用咒力強化四肢,接著全力將薙刀刺穿咒靈的身體、將其釘在地面。

……力氣還是不太夠,釘的不太穩。

如果是大黑的話,大概能夠直接把整個刀柄都沒入地面吧。

翻身落地的惠不太甘心的想著。

雖然比不上,但這個狀況……也已經足夠用了。

“如果是在外面,大概反而會比較難打,但在結界裡,狀況就不同了。”

“這一地的水,和我家孩子的相性可不太好。”

惠低語著,隨後輕快的返回了萩原身邊。

在對方茫然的目光下,惠抬手,腳下的黑影驟然湧出、擴散。

仿佛化為了實體一般,將他們一人四周的液體都隔離了出去。

咒靈在自我修複,在掙紮起身。

但是。

惠:“鵺!”

一隻形態類似於貓頭鷹的大型人面鳥式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鳴叫,迅疾的從空中飛過。

伴隨著刺耳的電流聲,紫色的雷電附著在人面鳥的每一片羽毛上。

下一刻——

越發濃鬱的雷,在人面鳥的俯衝襲擊下,於咒靈身上炸響。

轟!

雷霆霹靂接連不斷。

像是點燃了炸藥的火線般,紫色的電流迅速遍布整個腥紅的水面,在震響中,攜帶著咒力的雷徹底燒毀了咒靈。

哢嚓……

空中的不祥紅月,與結界一同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