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孕至四月之時,朱大聖便領著一眾家丁尋到了承恩侯府門前,嚷嚷著要李氏將餘下的現銀結給他才是。
當初李氏與徐若芝攛掇著朱大聖去狀告薛懷,打的便是讓薛懷賠出幾千兩銀子的主意,三人均等分後也能大賺一筆。
朱大聖是出頭之人,李氏與徐若芝許諾他無論事成與否都會允他一千兩銀子,誰曾想京兆府尹與大理寺卿辦案如神,隻以幾句“假證”、“片面之詞”便打發走了朱大聖。
而徐若芝嫁了個勉強算富庶的人家,每日裡的嚼用都要從婆母手底下摳出來用,又怎麼會有多餘的一千兩打發朱大聖?不得已,她隻能讓朱大聖去尋李氏。
李氏是不肯拔毛的鐵公雞,這一千兩銀子便幾乎等同於她的性命,所以她便派了個婆子塞了一百兩銀子給朱大聖,試圖將他打發走。
朱大聖卻將那一百兩銀子丟給了自己身後的打手,冷哼一聲道:“這一百兩給兄弟們吃酒,今日隻怕是場硬仗,誰都不許走。”
因朱大聖身後的打手人多勢眾,又團團圍圍地立在承恩侯府門前,扯著嗓子要尋李氏的麻煩,臨近街道的百姓便也借故探了過來。
李氏擔心此事鬨大,便想儘法子要先打發了朱大聖。
誰曾想長房的人已收到了風聲,尤其是薛敬川,仁善溫和了大半輩子,卻在知曉朱大聖上門鬨事的緣由後大怒了一場。
三老爺本就忌憚長兄的威勢,如今被薛敬川指著鼻子罵了一通後心裡愈發惴惴不安,當日夜裡便吵著鬨著要將李氏這個禍家精休棄。
幸好李氏膝下的一雙兒女哭著喊著為李氏求情,三老爺才道:“舊日裡大哥大嫂可沒少幫過我們三房,偏偏你半點不知恩情,還要在背地裡攪出這樣的事端來,著實可惡。你既有了害人之心,往後便去家廟裡帶發修行,這才能消弭你的罪惡,你也不必擔心你的一雙兒女,連姨娘是心善之人,必會妥善照顧燕姐兒與敘哥兒。”
話音甫落,李氏恍如被雷擊倒在了原地,兩行清淚泫在眸眼之中,險些便要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連姨娘的確怯弱且不堪大用,可她的一雙兒女憑什麼要讓個卑賤的妾室去照顧?
李氏此時才真切地懊悔著自己的過錯,隻可惜無論她如此出言懇求,三老爺都是鐵了心地要發落李氏。
*
薛懷與瑛瑛知曉李氏的下場之後,兩人相覷一眼,都從彼此的眸光裡瞧出了無可奈何的愴然。
家和萬事興,若不是李氏咄咄逼人,他們也不願意將此事鬨得如此難看。
之後的兩個月裡,薛懷忙於公務,先後替永明帝料理了幾個懷有不軌之心的臣子,一時間愈發風頭無兩。
來往承恩侯府的人家絡繹不絕,薛懷忍著心中的不耐與這些人周旋交往。
瑛瑛總是瞧他臉上沒有多少笑影,兩人推心置腹的聊了一回後,薛懷才說出了心中的憂慮。
“聖上如此大刀闊斧地改革,將京中最富權勢
的幾家世家壓榨的隻剩喘息的餘地,可他手邊的人手與世家相比顯得如此捉襟見肘。”薛懷在私底下不止一次地慨歎道。
瑛瑛不懂朝政之事,心中唯願薛懷能平平安安地當差,心內波瀾起伏,千言萬語隻彙成一句:“夫君要珍重自身。”
薛懷有了瑛瑛與竹姐兒這份牽掛,早不是當初那個能為了拯救災民而決然赴死的人。
他有悲天憫人的大愛,更要顧惜著係在心頭的小愛。
察覺到朝政裡劍拔弩張的氛圍之後,薛懷當差時便愈發小心謹慎,即便是永明帝逼他去攻訐世家,他也不會苦苦相逼,總要留下幾分轉圜的餘地才是。
臨到瑛瑛生產前夕,薛懷被永明帝召入了皇城,此時恰是寂寂黑夜,薛敬川與龐氏皆心生潺潺擔憂,可皇命難違,便也隻能由薛懷去了。
瑛瑛在正屋內候到子時左右,仍不見薛懷歸來,便隻能在小桃等丫鬟的服侍下安寢入眠。
隻是她習慣了薛懷的陪伴,驟然一人入睡,隻覺得萬般孤寂,這一夜裡不知做了多少個光怪陸離的夢。
翌日清晨,她因睡得極不安穩的緣故,一起身便要去找尋薛懷的蹤影。
小桃坐在羅漢榻上休憩,聽得瑛瑛的動靜後便立時要去服侍她起身。
方才撩開珠簾,她便聽見了瑛瑛火急火燎的追問:“世子爺呢?”
自那日書房一鬨之後,任誰都能瞧出來薛懷與瑛瑛之間蜜裡調油的氛圍,兩人之間的芥蒂一消,彼此的眼裡便也隻能納下彼此。
尤其是瑛瑛,此次有孕之後,她要比從前更多愁善感幾分,也比往日更依戀薛懷。
芳華與芳韻也在私底下偷偷商議過此事,小桃偷聽了一嘴,難得與這兩人的意見相同。
從前夫人無論面上多心悅薛懷,骨子裡總透著幾分冷眼處之的清冷在。
可自從鬨出了書房裡的一場不愉快外,瑛瑛便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晃眼便成了個滿心滿眼都是薛懷的豆蔻少女。
“世子爺還沒回來呢,穩婆們都在外頭候著,太醫那兒也打過了招呼,夫人不必擔心。”小桃笑道。
瑛瑛哪裡是擔心自己的身子,她隻是怕薛懷應付不了永明帝的帝王心術,若是一失足後身陷囹圄,後果不堪設想。
小桃知曉瑛瑛擔心薛懷,便道:“太太方才已打發人來過一趟了,那嬤嬤說世子爺如今身在皇城,雖還沒有半分消息傳出來,可國公爺與太太已去禦前的幾個太監那兒打點過一番,必然不會出事。”
如此寬慰之語,也隻能讓瑛瑛短暫地鬆了口氣,旋即便又緊鎖眉頭,坐在臨窗大炕前擺出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這可愁壞了忠心耿耿的小桃,且瑛瑛即將臨盆,如此傷身傷心,對她肚子裡的孩子可沒有半分好處。
不得已,小桃隻得去霽雲院求助龐氏,龐氏雖擔心兒子的安危,可兒媳臨盆在即,他也不得不分出個輕重緩急來。
“快去請太醫,我去瞧瞧瑛瑛。”說著,龐氏便進
屋去換了身家常素服,點了五六個得用的婆子後,便趕去了鬆柏院。
*
縱有龐氏在側婉言勸解,瑛瑛卻依舊鬱結於心,兩婆媳心中掠過了一模一樣的擔憂,一時間相對無言。
過了一個多時辰,日頭緩緩爬上簷角,薛懷仍舊未曾回府,皇城裡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此時薛懷已在皇宮內待了近十個時辰,便是有天大的事要商議,也該托人帶個口風出來才是。
龐氏也著了急,顧不得瑛瑛的身子,便要讓人去相熟的宮妃那裡問一問情況。無論舍出去多少銀子,隻要薛懷平安,一切都值得。
“懷哥兒受陛下重要,他平日裡也不曾在朝堂上樹敵,想來也不會有人難為他。”龐氏如此勸慰瑛瑛道。
為了讓龐氏心安,瑛瑛便艱難地擠出了一抹笑,隻道:“母親放心,兒媳知曉輕重。”
說著,她便垂下眸子扶了扶自己隆起的小腹,體悟著裡頭小生命的氣息,她的心也軟成了一池春水。
龐氏離去後,竹姐兒也起了身,被奶娘抱著走來了正屋。
瑛瑛見狀便讓人燙了暖手爐來,陪著女兒用過了午膳,又拿了話本子勸哄她午睡後才差人去霽雲院打聽消息。
不過一刻鐘,前去打聽消息的婆子便回了鬆柏院。她不敢欺瞞瑛瑛,便實話實說道:“太太說讓夫人不要操心,還說後宮不得乾政,所以咱們派去的宮妃沒有探聽出任何消息來。”
瑛瑛一聽霎時心如死灰,遙想到這段時日薛懷為了朝政之事焦頭爛額的模樣,總覺得永明帝是在下一步大旗。
他興許是為了穩固皇權,亦或者是根本不在乎薛懷會不會身涉險境,他就是要榨乾薛懷所有的利用價值。
等到日落昏黃之時,瑛瑛並沒有要發動的跡象,她實在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擔憂,便不顧丫鬟們勸阻趕去了霽雲院。
彼時,薛敬川也正與龐氏商議著該如何進宮去探聽消息。如今薛家隻有薛老太太一人擔著個誥命夫人的頭銜,也隻有她能換上裝束進宮去求見皇帝與皇後。
隻是……薛老太太已病得起不來身,若不是幾根百年人參吊著她的命,隻怕連年底都撐不過去。
“我想了想,京城裡與我們家關係匪淺,又能在皇城裡掛的上號的也隻有鎮國公夫人了,我這便換上衣衫去一趟鎮國公府。”龐氏說著,便要進屋去梳洗換裝。
薛敬川無話可阻攔,便要去前廳招呼小廝與婆子們備好車馬,還要從私庫裡拿出些價值不菲的珍寶來,才能求得鎮國公府為薛家進宮遞信才是。
兩人各自去忙碌,不想卻聽見了廊道裡的丫鬟們裹著疑惑的嗓音,“夫人怎麼來了?”
龐氏霎時一愣,隨後立刻去廊道上迎接瑛瑛,並讓丫鬟們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瑛瑛,滿臉擔憂地說:“這兩日你就要臨盆了,怎麼這般不顧自己的身子?有什麼事派個丫鬟來問一聲就是了,何苦自己走來?”
薛敬川也在一旁幫腔道:“是了,瑛瑛可要顧好自己的
身子才是。”
瑛瑛慘白著一張臉,那雙秋水似的明眸裡掠過幾分深重的不安⑽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緊盯著龐氏不放,顫抖著嗓音問:“夫君可有消息傳出來?”
龐氏知曉她擔心,縱然想編個善意的謊言糊弄過去,可她臉上的愁容已暴露了她的心跡。
“如今還沒有消息傳出來。我打算去一趟鎮國公府,總要求一求鎮國公夫人,讓她進宮去向成貴妃問一問情況才是。”龐氏如此道。
如今後宮裡的成貴妃深受永明帝的寵愛,彆的嬪妃不得乾政,可這位成貴妃卻是能在禦書房裡出入自由,聖眷實在濃厚。
瑛瑛一聽這話,便憶起了柔嘉公主。縱然她知婆母與鎮國公府夫人有幾分情誼在,可若是柔嘉公主因厭惡她的緣故從中作梗可如何是好?
柔嘉公主對她的厭惡簡直不加遮掩。
她越想越憂心,便與龐氏說:“瑛瑛可否跟著母親一同去鎮國公府?”
薛敬川與龐氏異口同聲地說:“不行!”
*
兩刻鐘後,龐氏與瑛瑛一同坐上了鋪著軟墊的翠帷馬車,龐氏小心翼翼地看護著瑛瑛,每隔一會兒便要問她:“你可有哪裡不舒服?”
瑛瑛搖搖頭,目光慌亂到了極致反而釀出幾分沉靜來。
她擔心薛懷的安危,所以方才便在霽雲院痛哭了一場,磨得龐氏點頭後,便立刻趕去了前去鎮國公府的馬車。
瑛瑛心中懷揣著沉重不堪的心事,時不時地低頭瞧一眼自己的肚子,也盼著這孩子能晚一些出世,隻要晚一會兒就好。
馬車行到鎮國公府門前。
門房的小廝們瞧見了承恩侯府的旗幟,便立刻進府去向鎮國公夫人通傳,龐氏與瑛瑛坐在車廂裡候了片刻。
兩人足足等了好一陣,那小廝才從影壁裡繞了過來,隔著車簾對龐氏歉然一笑道:“薛夫人來的不巧,咱們太太去娘家瞧內侄女了,今日隻怕是回不來了。”
此等托詞,龐氏這樣鑽營在人際往來裡的貴婦人如何聽不明白?她怔惘了一瞬,旋即對瑛瑛揚起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人情冷暖,應是如此。”
瑛瑛還不氣餒,總是想著再去求一求柔嘉公主。哪怕機會渺茫,她也想試一試。
卻不想柔嘉公主早料到了這一步,那小廝見馬車未曾挪動之後,便又添了一句:“柔嘉公主也說,她如今已為人婦,不可能在為了旁的人進宮去惹了陛下不悅。當初的那些恩情也好、仇怨也罷,往後就不要再提了吧。”
瑛瑛止不住地落淚,滿心滿眼想的都是薛懷的安危。她越是陷入此等驚惶不安的狀況之中,滴落的淚水便越是洶湧。
龐氏怕她怮哭之下會動了胎氣,便立刻讓馬夫們調頭回府。因龐氏催促的急,馬車掙著僵繩的手不敢鬆懈半刻。
饒是如此,路過街坊拐角處時馬車的車輪經由一堆小石塊時不可抑製地捎帶出了震顫之感,瑛瑛霎時蹙緊了眉頭,攥著龐氏的手道:“娘,我肚子疼。”
龐氏自是被她
慘白的臉色嚇得六神無主,兒子生死未卜,兒媳又即將臨盆,她是獨木難支,卻又不得不穩著心緒來撐起承恩侯府偌大的門楣。
*
瑛瑛臨盆前如此傷身勞思,破了羊水後被婆子抬回了鬆柏院,等太醫趕來時她已疼的沒了力氣叫喚。
穩婆們見狀忙讓丫鬟去剪了兩塊人參,讓瑛瑛含在口中後,見勢不好,又與龐氏說:“夫人勢頭不好,太太可要拿個主意,若是當真難產,究竟是保大人還是保小的?”
話音甫落,素來和善的龐氏卻橫眉豎目地罵道:“這可是我們薛家明媒正娶的兒媳,還用問嗎?”
穩婆們悻悻然地應了,便在龐氏的催促下為瑛瑛接生。
因此番生產實在凶險,太醫甚至拿出了藥箱裡的金針,預備著血崩時為瑛瑛紮針止血。
可這血能不能止住,便又要看瑛瑛的造化。
鬆柏院內忙成了一鍋粥,小桃更是嚇得淚流滿面,乾脆便跪在瑛瑛塌邊一遍遍地喚她:“夫人,竹姐兒等著您,世子爺等著您呢。”
龐氏一邊強撐著在鬆柏院內主持中饋,一邊又要忍著心頭的憂愁百緒,哭也不敢哭,隻敢做出一副安然無恙的模樣來,給鬆柏院的丫鬟婆子們定了定神。
直到薛敬川趕來了鬆柏院,兩人在庭院裡相望了一番,龐氏立刻紅了眼眶。
薛敬川裹著一身寒風進了正屋,一屏之內的內寢裡傳出了瑛瑛伶俐又淒慘的哭喊之聲。
他歎息著摟住了龐氏,隻道:“都是我沒用,若是我的官位高一些,哪裡還要你們這些婦人去奔走討饒?”
龐氏卻搖了搖頭道:“國公爺何必說這樣的話?咱們是一家人,自該福禍同享。”
約莫等了一個多時辰後,太醫便繞出了屏風,對薛敬川與龐氏說:“已瞧見了孩子的頭。”
薛敬川立時大喜,轉念想到自己的兒子還生死未卜,又將這點喜色壓了下去。
但願懷哥兒無恙,他們一家人可要團團圓圓的才是。
龐氏卻在一旁掩面而泣,心頭到底是浮起了一抹慶幸。哪怕……哪怕懷哥兒真的犯了事,若瑛瑛與孩子安然無恙,她也算是能對得住懷哥兒了。
此時的薛懷已在宮牆深許的皇城裡待了近二十個時辰,尋常官員哪裡能冒著大不韙的風險長時間地留在宮內,由此可見,必是永明帝將他關了起來。
至於為了什麼,龐氏不知曉,更不敢知曉。
瑛瑛平安地產下了個男嬰,因此次生產耗儘了她所有的氣力,一聽見兒子的啼哭聲,便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的時候,內寢裡一片馨香,不聞半分血腥之味。龐氏正抱著繈褓中的哥兒坐在她床榻旁的團凳上,竹姐兒也笑著圍在龐氏身旁,探著腦袋去瞧祖母懷裡的弟弟。
瑛瑛隻醒了一會會兒,龐氏便趁著她醒來時與她說:“這孩子出生時我們承恩侯府多災多難,且這日子也不大好,便給他取個賤名壓一壓吧。”
瑛瑛點頭,實在沒有力
氣答話,瞧了兒子與女兒一眼後便又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到了姨娘還在的時候。
姨娘本是寧氏身邊的丫鬟,後因寧氏有孕才被抬為了通房丫鬟。姨娘是個和善怯弱的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弱女子,平生頭一次使了心機便是為了瑛瑛。
那時的瑛瑛因一場傷寒而病入膏肓,嫡母壓根不在意她的生死,她的父親更是對庶女毫不關心。姨娘求救五門,便不要命地闖入了父親的書房。
書房裡除了父親以外,還有他的一個上司。
那上司瞧見姨娘清麗的容顏,霎時隻覺驚為天人。隱隱有讓父親贈妾的意思,父親到底是顧忌清流之家的名聲,沒有將生養過的妾室贈予上峰。
因姨娘的貿然之舉,瑛瑛保下了一條命,姨娘卻被寧氏磋磨的大病一場。
縱然如此,姨娘還是那般仁善美好,她時常躺在素榻之上,撫著瑛瑛的手背說:“我們瑛瑛將來定會前路坦蕩、一生順遂。”
哪怕姨娘臨死前,她也隻顧著瑛瑛的後半輩子。
“姨娘沒用,幫不了你什麼。隻盼著你將來能嫁得個如意郎君,讓他護好你一世平安,再生兩個康健懂事的兒女,千萬彆像姨娘這樣不明不白地活了一輩子。”
姨娘,瑛瑛嫁了個世上最好的夫婿。也生下了兩個健康的孩兒,還有慈和的婆母和和善的公爹。
來世,瑛瑛還要做你的女兒。
這場夢如影如幻,瑛瑛不僅夢到了姨娘,還夢到了薛懷,她夢到薛懷安然無恙地走出了皇宮,笑著抱起了竹姐兒和剛出世的哥兒。
這夢夢的越久,瑛瑛眼角沁出的淚便愈發洶湧。
直到……直到龐氏欣喜若狂地喚醒了她。
“瑛瑛,快醒醒。”
這時的瑛瑛已睡了近六個多時辰,睜開眼後便瞧見了龐氏裹著蓬勃笑意的面容。
“懷哥兒回來了,懷哥兒好好地回來了。”龐氏道。
*
薛懷被永明帝關了二十個時辰,一日一夜的磋磨不曾讓他落入頹廢萎靡的境地,反而讓他如芝如蘭的身影裡釀出幾分絕然的悲愴。
禦前總管在圍房裡探頭探腦了幾回,見薛懷不吃不喝卻依舊不肯鬆口,便歎息著對身旁的小黃門說:“去給薛世子爺拿一盞茶,好歹讓他潤潤口。”
那小黃門愣了一會兒。
禦前總管便瞪了他一眼道:“怕什麼?陛下可不願意鬨出人命來。不過是薛世子性子太倔了,要磨一磨他的性子而已。”
永明帝忌憚世家已久,既生出了要鏟除世家勢力的心思,便重用了出身承恩侯府的薛懷——比起彆的盤根錯節的世家來說,承恩侯府實在不足為據,薛敬川屢屢無為,其餘男丁更是庸才,唯獨薛懷有幾分立身於民的誌向。
隻要用好了薛懷這把刀,他便能扶植出一把刺向所有世家的刀刃,最後再親自廢了這把刀,到時還有誰能與無上的皇權相抗衡?
或許是
薛懷看透了永明帝的帝王心術,便死活不肯應下做假證暗害鎮國公府一事。
柔嘉公主剛嫁去鎮國公府,永明帝卻要扳倒這個鐘鳴鼎食的大族,全然不顧女兒的名聲與心意,可見帝王心性之薄冷。
想來也是,誰讓鎮國公府出了兩個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永明帝自然視之為眼中釘與肉中刺。
薛懷不曾忘卻柔嘉公主的恩情,也明白屠世家的刀柄終有一日會臨到薛家頭上,他不想淪為帝王手底下的鷹爪走狗,他寧可從未擁有如今萬人矚目的權勢,隻做翰林院一個普普通通的庶吉士。
官場的漩渦於他這等堅守本心的人而言,無異於阿鼻地獄。若無權勢,即便手握鐵證也無法撼動高位之人,若得權勢,則要徹底淪為走狗刀柄。
他不願。
長達二十多個時辰的拉鋸,若再熬上十個時辰,隻怕京城裡也為掀起一陣陣流言蜚語來。
不得已,永明帝隻能放薛懷歸家,並告訴他:“你已身在局中,早已避無可避。要麼朕逼你做,要麼你自己心甘情願地做,你隻有這兩個選擇。”
薛懷沒有回答,隻是離開了這冷冰冰的皇城,回到了自己暖融融的家中。
他不是頭一次落入這等進退兩難的境地中,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永明帝半是脅迫般的話語堵死了他的前路,仿佛是不給薛懷任何活路,若是他能忠心耿耿地為永明帝所用,將來或許能保下薛家的富貴。
這或許是做一條狗,最大的慶幸。
可薛懷不願意。
他從未忘記自己初讀三書五經時入目誦讀“蓀獨宜兮為民正”時的震撼,也未曾忘記踏入官場時的初心。
*
瑛瑛拖著才生產畢的身子,由丫鬟們左右攙扶著才能從榻間起身,薛懷換好了衣衫便走進內寢,抬眼便瞧見了正欲從榻上起身的瑛瑛。
他慌忙奔了過去,攔住了瑛瑛。
“太醫說你身子還虛弱的很,不要動。”薛懷心口堆了一地的愧怍,出口的話音裡裹著濃濃的顫抖。
龐氏方才已從薛懷這兒問出了永明帝關押他的原因,此刻便也不願留在正屋裡打擾薛懷與瑛瑛的獨處,便走回霽雲院去與薛敬川商議對策。
瑛瑛四肢鬆軟無力,半邊身子都隻能靠在薛懷的肩膀處,她揚起頭要去瞧薛懷身上有無傷處與疤痕,隻擔心著他在宮裡遭受了磋磨。
龐氏告訴了薛懷,瑛瑛為了去鎮國公府搬救兵而差點難產的事,薛懷心口酸楚不已,除了能將瑛瑛擁入自己的懷抱外,甚至不知曉該用何等方式來訴說他泛濫洶湧的情意。
柔嘉公主的恩,他還了。
從此往後,他的心裡便隻能容納下瑛瑛一人,遑論是恩還是怨,隻有瑛瑛。
薛懷璨亮的眸子裡掠過幾遭愧意,他咽了咽嗓子,如此稀鬆平常的一句話出口時卻艱難到刺痛喉骨,“我回來晚了。”
話音落地,瑛瑛再難抑製心中由擔憂變換而成的歡喜,立時便抱著薛懷放
聲大哭了起來。
哭聲淒厲又沙啞,句句字字飄入薛懷的耳畔,疼的他一顆心仿佛被攥的死緊般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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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能一遍遍地重複:“對不起,瑛瑛。”
瑛瑛哭了許久,早已脫了力,便隻能被薛懷牢牢地抱在懷裡,她靜靜地闔上了眸子,體悟著薛懷清晰的心跳聲。
誰都沒有說轟轟烈烈的海誓山盟,隻是相擁著彼此,仿佛一個最簡單的擁抱就是無聲的誓言,將兩人的心牢牢緊貼在一處。
*
修養了幾日後,瑛瑛便能如往常一般下地走上幾步,太醫讓她不要總是躺在床榻上安歇,即便下地行走時會扯痛肌肉,也要忍著痛多走一走。
薛懷四下無事,又因為在永明帝那兒掛了黑戶的緣故,不必去樞密院上值,他便正好尋出些空來陪伴親□□女。
才出生不久的哥兒得了個“不難”的名字,瑛瑛聽後默了良久,多聽幾番後笑著道:“大俗即大雅。
不難的小名叫澗哥兒,與“賤”字同音,寄予了父母長輩盼著他平安長大的期望。
這幾夜,月明星稀、清風徐徐。
丫鬟婆子們服侍過薛懷與瑛瑛用了晚膳後便都退了出去,不必小桃等人上前幫扶,薛懷自己便能攙著瑛瑛在地上自如般地走來走去。
白日裡,薛懷還帶著瑛瑛去了一趟普濟寺。
普濟寺香火旺盛,到處是前來誦經祈福的各家女眷。薛懷卻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瑛瑛走進了佛門正堂。
薛懷陪著他的妻在正殿裡鑄了瑛瑛姨娘的牌匾,奉了香火後又讓大師們給姨娘做了一場法事。
縱然瑛瑛百般強忍著淚意,等法事完畢時仍是落了場淚,薛懷便拿了軟帕替她拭淚,並道:“母親要是知曉了,定然又要心疼了。”
這聲母親如此乾脆利落,左右跪拜的貴婦們都瞪大了眸子,瞧清楚拿牌匾上寫著的名號後愈發震驚不堪。
薛世子竟口稱個賤籍出身的妾室為母親?
這……可著實是於理不合。
薛懷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與非議,他隻是循著自己的心想瑛瑛的生母道一句謝。
謝謝她生下了那麼美好的瑛瑛,甚至他要感謝寧氏的狠毒無情,否則他與瑛瑛哪來的這一世姻緣?
“夫君。”瑛瑛與薛懷相偎著倚靠在窗台旁,透過支摘窗,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空蕩蕩的庭院之中,清輝般的月色照亮了庭院裡的一株青玉樹。
青玉樹旁的土壤裡藏著前幾日薛懷親手所埋的女兒釀。
他道:“幸得太醫診治,祖母的身子好轉了許多。等我將京城的差事卸下,我便帶著你和竹姐兒、澗哥兒一同去洛陽瞧瞧外祖母。”
瑛瑛笑著應了一句:“好。”
薛懷斂下眸在她唇上映下一吻,含笑著道:“也許等我們回來的時候,這女兒釀也能喝了。”
瑛瑛依偎在他懷裡,腳雖不利索,手卻勾纏著他衣擺上的流蘇,又回了一句:“好。”
薛懷的眸眼溫柔的不像話,他伸手替瑛瑛攏了攏鬢邊的發絲,問她:“若我不再……不再願意回來呢?”
若他薛懷成了無權無勢的庶民,或是隻想做個遊曆在天地間的富商,瑛瑛可會願意與他相知相伴?
瑛瑛回以一吻,明眸彎彎盈盈:“願意的。”
無論是遊曆大好河川、還是在廟堂之中贛旋爭鬥,瑛瑛都會陪著薛懷。
到時再把父親母親和祖母一同接來,一家人團團圓圓。
正如當初大婚時喜婆嘴裡吟唱的那一句:“天成佳耦、同甘共苦。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