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初涉承恩侯府的內宅之事,才往這深深淺淺的水潭裡踩下一個腳印子,濺上來的水花便弄濕了她的褲腳,讓她陷入了團團暈暈的狼狽之中。
薛懷見她悶悶不樂,很是於心不忍,隻道:“是三叔母氣量狹小,與瑛瑛無關。”
瑛瑛自然不會因彆人的私心而磨苦了自己,隻是人非草木,免不了會因為情誼錯非而生出幾分惆悵而已。
三日後,李氏膝下的燕姐兒在奶娘的陪同下來鬆柏院與瑛瑛說話,瑛瑛十分喜愛冰雪玲瓏的燕姐兒,吩咐丫鬟們取了些時興的糕點和水果,親自洗了手給燕姐兒剝葡萄吃。
燕姐兒被李氏教養的極好,到了鬆柏院後先學著大人文質彬彬的樣子對瑛瑛行了個禮,奶聲奶氣地喚了一句:“大嫂嫂。”
聽聞李氏年輕時也是難得的美人,燕姐兒清麗的眉眼裡藏著幾分美人胚子的底蘊,水靈靈的黑眼珠子像極了白玉瓷盤裡的水葡萄,襯出幾分嬌憨之色來。
“燕姐兒乖,快到嫂嫂身邊來坐。”瑛瑛笑盈盈地搭住了燕姐兒的肩膀,將她領到了臨窗大炕上,還讓小桃從箱籠裡尋出了個繡著白兔紋樣的迎枕來。
燕姐兒從始至終皆乖巧地聽從瑛瑛的話語,瑛瑛讓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也不會如其餘頑劣的孩童一般東張西望。
瑛瑛在一旁暗生感歎,因見燕姐兒如此乖巧聽話,便道:“若是我也能得個如此可愛的女兒,便是此生無憾了。”
小桃立時在一旁捧哏道:“夫人這話可說錯了,子孫自然要多多益善的好,您不僅會有女兒,還會有好多個兒子呢。”
瑛瑛莞爾一笑,沒有應承小桃的話語,而是放柔了嗓音問燕姐兒午膳吃了些什麼。
燕姐兒睜著水汪汪的眸子,緩緩搖了搖頭。
“竟還沒用午膳?”瑛瑛立時蹙起了柳眉,忙吩咐丫鬟們去小廚娘討碗清湯素面來。
“嫂嫂聽說燕姐兒上月裡在鬨肚子,如今可大好了?”瑛瑛目帶擔憂地問道。
燕姐兒言辭清晰,恭敬地答話道:“回嫂嫂的話,燕姐兒上月在夜裡貪吃了個雞腿,所以才鬨了肚子,如今都好了。”
明明還是個總角之年的孩童,卻板板正正地坐在臨窗大炕之上,垂著眸子不敢四處亂瞟。
瑛瑛知曉三房的狀況,李氏膝下有一兒一女,一雙兒女雖都是嫡出,可李氏卻尤其疼寵嫡子,大小事宜皆親力親為,對女兒則要粗心的多,一應事務都扔給了奶娘。
“燕姐兒乖。”瑛瑛心中憐惜如此懂事的燕姐兒,便笑著問她:“燕姐兒可有什麼愛吃的菜肴?”
燕姐兒默了半晌,而後才抬起那雙如葡萄般靈巧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向瑛瑛,“大嫂嫂,燕姐兒真的可以吃嗎?平日裡母親隻給弟弟吃那些菜。”
這一席話說的瑛瑛心裡悶悶的透不過氣來,她的嗓音放的愈發溫柔,並伸出柔荑撫平燕姐兒額間的碎發,“當然可以,燕姐兒想吃什麼都可以。”
燕姐
兒這才壯著膽子點了一道大廚房辛廚房的那首菜色“紅油雞腿”,瑛瑛立時讓小桃取了銀子去大廚房點菜。
之後,瑛瑛便與燕姐兒說笑了一陣,燕姐兒也緩緩吐露出了自己的來意,“娘親讓我來瞧瞧大嫂嫂有沒有生氣。”
瑛瑛聽後也是一愣,旋即意識到李氏是為了那一日的冷遇而派遣燕姐兒來探她的口風,心裡緩緩浮上一陣無力之感。
禍不及兒女,即便她與李氏有了齟齬,卻也與燕姐兒無關。
瑛瑛笑而不語,並沒有回應燕姐兒的這般話語。哪怕燕姐兒再早慧,也不能聰慧到洞悉瑛瑛的敷衍之意。
況且瑛瑛已拿出了妝奩盒裡的釵環首飾,並極大方地表示:“燕姐兒也快要十歲了,是該時候學著帶釵環了。你瞧瞧這裡有沒有喜歡的樣式,嫂嫂儘可送你。”
這話一出,燕姐兒哪裡還記得起李氏的吩咐,一雙眸子緊緊鎖在眼前珠光寶氣的釵環之上,神色歡喜又震驚。
瑛瑛見她喜歡自己的首飾,便從中挑了一支份量最重的墜著金蓮心的金釵,替燕姐兒簪在了鬢發裡。
燕姐兒紅著臉向瑛瑛道謝,臉頰兩側染上了點點嫣紅,瞧著比方才還要玲瓏可愛幾分,適逢小桃等人端回了食盒,瑛瑛便陪著燕姐兒用了膳。
用完膳之後,燕姐兒還窩在臨窗大炕上睡了一會兒,而後才在奶娘們的簇擁下回了三房。
瑛瑛十分喜愛燕姐兒,與她相伴的這一個多時辰裡也是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小桃也忍不住在旁湊趣道:“瞧夫人這樣子,最好第一胎是女兒才能合了您的心意。”
這話一出,本還在與瑛瑛說笑的杜嬤嬤卻倏地沉下了臉子,指著小桃罵道:“一日日的犯渾,什麼話也敢從嘴裡說出來,夫人脾性好,卻縱了你這樣的膽子。”
倏地,正屋內一片寂靜,除了小桃外的所有丫鬟都屏息靜氣地住了嘴,皆被杜嬤嬤的氣勢嚇得不敢動彈。
小桃自跟著瑛瑛嫁來承恩侯府後,便沒有受過這樣狠厲的斥責,此刻她僵著身子立在瑛瑛身旁,因過分羞窘的緣故眸底已染上了暗紅,臉蛋上顯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怯弱模樣來。
瑛瑛見狀也難得肅正了臉龐,卻是對杜嬤嬤說:“嬤嬤,你逾距了。”
方才小桃不過是在與她開玩笑而已,況且瑛瑛打從心底裡也不覺得生個女兒是件多麼糟糕的事,杜嬤嬤的反應著實太大了一些。
杜嬤嬤也沒想到瑛瑛會為小桃出頭,一時心裡難免浮上幾分氣憤之意,隻是她性子內斂老成,並不會在人前顯露出來半分。
“是老奴說錯話了。”她乾脆利落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倒讓瑛瑛剩下的話語無從出口。
好在小桃也回過神來,心裡明白瑛瑛往後處處都要仰仗杜嬤嬤,便生生咽下了委屈,勉強笑道:“奴婢知曉嬤嬤是有口無心,也是奴婢自己說錯了話,不怪嬤嬤惱我。”
這點小摩擦,便在小桃的委曲求全之中囫圇了過去。
夜間,瑛瑛時時刻刻記掛著小桃受
的委屈,便做主將前些日子從龐氏那兒得來的一匹雲錦布料送給了她,並囑咐芳華:“多陪著點她,過兩日裁縫進府的時候,給你們三姐妹多做兩件衣衫。”
雲錦布料極為珍貴,尋常奴仆哪裡有資格穿戴這樣的衣衫?芳華心裡漸漸生出一抹與榮有焉的歡喜來,便卯足了勁安慰了小桃一番。
小桃也道:“我不過是受些委屈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一會兒我就去服侍夫人,總要讓她放心了才是。?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芳華卻笑她:“咱們夫人和彆的主子不一樣,她可沒有把你當成奴仆來差使,而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妹妹。你瞧夫人平日裡多尊敬杜嬤嬤,杜嬤嬤斥責了你幾句,夫人就擺起了臉子。”
小桃聽了這話後心裡也泛起些暖意,她憶起從前在徐府與瑛瑛相依為命的日子,鼻頭倏地一酸。
芳韻見狀忙拿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眼角的淚,隻道:“我的小祖宗,怎麼好端端的還落了淚?若是讓夫人見了,她可又要心疼了。”
三個丫鬟圍在一塊兒你勸我我勸你,好不容易才哄住了小桃的淚。三人說說笑笑一番後便進屋去伺候瑛瑛。
瑛瑛正與薛懷在一塊兒提及燕姐兒一事,薛懷對這個堂妹也極為愛憐,菩薩一般的人也難免露出了幾分怨懟。
“燕姐兒和卓哥兒是龍鳳胎,起先三叔和三叔母還喜得不知所以,後來許是捉襟見肘的緣故,便將卓哥兒捧為了掌心寶,對燕姐兒則是平平。”薛懷頗為氣憤地說道。
先頭他便撞見過燕姐兒因吃不飽而躲到內花園裡偷偷哭泣,偏偏那幾個窮凶極惡的奶娘還要責罵她不懂禮數,燕姐兒這麼點大的孩子卻要學大人一樣懂事知禮,著實是太嚴苛了一些。
兩夫妻相談了一陣,而後便相擁著入睡。
翌日晨起,榮禧堂那兒跑來了個小丫鬟,火急火燎地立在廊下催促著薛懷與瑛瑛起身,小桃見狀忙塞了一把碎銀給她,細問:“老太太傳世子爺和夫人,是為了什麼事?”
那小丫鬟也不知曉榮禧堂正屋裡的事,隻透露道:“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三太太便抱著燕姐兒來了榮禧堂。”
又是李氏。
小桃霎時沉了臉子,打發走了小丫鬟後便進屋去向薛懷和瑛瑛稟報,兩人皆是一頭霧水,洗漱打扮後便相攜著趕赴了榮禧堂。
*
榮禧堂內。
上首的薛老太太在紫檀木太師椅裡正襟危坐著,她懶懶地抬起眼皮,瞥一眼下首的李氏和燕姐兒,孤兒寡母兩人圍抱在一處,瞧著頗為可憐。
“你自個兒要起這麼大早便罷了,何苦捎帶上燕姐兒,她才病了一場呢。”薛老太太沒好氣地說道。
李氏抹了抹眼角,隻道:“母親說的是,都是兒媳沒用,才讓燕姐兒受人算計。這樣小的孩子,她怎麼下得了手?”
縱然薛老太太不喜歡瑛瑛,可長房與二房卻是她嫡出的血脈,容不得庶出一房的人來算計折辱。
“這事興許有什麼誤會在,如今還沒有證據,你可彆在孩子跟前胡說八道。”薛老太太撂下臉子數落李氏道。
李氏不語。
又等了一刻鐘,薛懷才領著瑛瑛走進了榮禧堂,兩人一見一側坐著的李氏,便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尤其是李氏懷裡的燕姐兒,那張素白的小臉沒有半分血色,瞧著是病了一場的模樣。
可昨日午時她還好端端地在鬆柏院陪瑛瑛說笑,活潑生動的模樣哪裡有半分病色?
瑛瑛向薛老太太行完禮之後,便疑惑地問:“三叔母,燕姐兒這是怎麼了?”
薛懷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了燕姐兒身上。
薛老太太瞥了瑛瑛一臉,見她臉上的神色不似作偽,便道:“昨兒燕姐兒有沒有去你們的鬆柏院,還吃了不少東西?”
瑛瑛尚在驚訝的食盒,李氏的眸中立時蓄起了滾燙的熱淚,她倏地從扶手椅裡起了身,指著瑛瑛質問道:“我自問對懷哥兒媳婦你不薄,當初你與懷哥兒大婚的時候,難道我們三房沒有出力?還是我不曾為你解圍,燕姐兒還是個孩子,你怎麼就能為了一點齟齬而對她如此狠心?你可知燕姐兒昨夜上吐下瀉,鬨到了後半夜才停了下來,府醫說若不是燕姐兒身子骨比旁人康健,此番早已熬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