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與龐氏在確定了薛懷無恙之後,瞧出了瑛瑛面容裡的疲憊,便打發她去鬆柏院安頓休息。
瑛瑛本是強撐不願離去,想著咬在長輩跟前儘儘孝,可她拿著茶盞的手都止不住地發顫,可見這一路的辛勞。
連對她不喜的薛老太太見了,也肅正著臉說:“你先下去休息吧,這兒用不著你。”
龐氏更是給身後的婆子們使了個眼色,朱嬤嬤便親親昵昵地湊到了瑛瑛身旁,攀著她的胳膊將她往前廳外領去。
老太太和太太是心疼夫人呢,夫人您舟車勞頓,自該好好歇息一番才是。⒉_[(”
瑛瑛見狀也不再硬撐,回鬆柏院洗漱後安睡了一陣。
龐氏心細如發,即便瑛瑛與薛懷身在江南,她也隔三差五地讓丫鬟們在鬆柏院的新房裡熏輩弄香。
撩簾一進內寢,瑛瑛便嗅到了滿室馨香,熟悉的陳設布局讓她緊繃著的心弦陡然一鬆。
小桃等人替她拆下了盤發,洗淨了臉上的脂粉,拿沾了桂花油的篦子替她一下下地梳解著烏黑的鴉發。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瑛瑛便昏然欲睡,意識朦朦朧朧間,她憶起了在毗鄰京郊的蕭州一帶先一步離去的薛懷與周景然。
他們二人打扮成最不起眼的樵夫漁民,不知使了多少法子才避過了諸多眼線與伏兵,成功到達了京城。
至於“假”薛懷和“假”周景然則明晃晃地與柔嘉公主同行,最後死在了京郊的密林旁。
意識朦朦朧朧間,她總是會憶起薛懷與她辭彆的那個夜。
清輝般的月色灑進他的眉宇之中,襯得薛懷清朗無雙。
他俯身在瑛瑛臉頰處映下一吻,將手心裡的匕首鄭重地交付給了瑛瑛,並告訴她:“你要護好你自己。”
薛懷指的便是從蕭州到京城的路途,他不了解英平王的手段,也不能確保他是否會放女眷一條活路。
他不敢賭,卻因背負著江南千萬災民的而不得不賭。
瑛瑛知曉,薛懷的心裡滿是愧怍之意,所以她不能薛懷跟前露出半分異樣來。
迷迷糊糊間,她數次像上蒼祈禱,但願她的夫君能得償所願,但願這世道當真能如他期盼的那般清明浪平。
*
翌日天剛蒙蒙亮時,薛懷才趕在曦光漸明的前夕走進了承恩侯府內。
周景然緊跟其後,兩人面容上的峻冷神色如出一轍,走路時的步調更是沉重無比。
薛懷將周景然安置在偏僻又開闊的院落裡,兩人分彆時面目仍裹著肅冷之色,誰都不願開口提及進宮後發生的事。
最後,還是薛懷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隻對周景然說:“彆灰心,我們還有機會。”
周景然的神色裡卻要比薛懷激動的多,畢竟他為了查出王啟安的罪證,甚至不惜負了愛他至深的鄒氏。
可當他與薛懷將王啟安與英平王通信的罪證交付到陛下跟前時,陛下的反應卻是出奇的平靜,仿佛早
已預料到了此事一般。
後來英平王的陡然出現更是在頃刻間洗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陛下對這個弟弟也十分疼惜,甚至到了護短的地步。
薛懷跪在金鑾殿裡的冰冷石磚上,瞧著上首不苟言笑的九五之尊。
他心裡甚至冒出了個極為荒謬的念頭——江南水患肆行、賑災銀兩落入官員口袋裡,這些事陛下明明心裡萬分清楚,卻不肯下死手去鏟除這些國之蛀蟲。
會不會,這賑災之銀有大半進了陛下的私庫?
這樣的念頭隻浮起一瞬,便已讓薛懷通身體寒,他不敢再深想下去,隻能與周景然一同捧著失望離開了皇宮。
與周景然分彆之後,薛懷便往鬆柏院走去,此時的薛老太太與龐氏都尚未起身,他也不好特意去叨擾了長輩們。
此時的鬆柏院正屋裡,仍點著一盞影影綽綽的燭火,廊道上並無守夜的丫鬟,薛懷便推門進了正屋。
迎面而立的梨花木桌上擺著一盞涼茶和一碟易克化好入口的桃花糕,另一頭的銅架子上則掛著一身乾淨的衣衫。
幾乎是在薛懷剛走進內寢的一瞬,躺在臨窗大炕上的小桃便睜開了眼睛,一見是薛懷回府,便慌忙起身要去廂房燒了熱水來。
其間小桃的動作皆極為輕柔小心,薛懷瞥了眼架子床上熟睡的瑛瑛,也不由地放輕了些腳步。
簡單的洗漱一番後,薛懷便褪下衣衫睡到了瑛瑛身側。
當他將瑛瑛攬進自己懷中,體悟著與心愛之人緊貼著相擁的溫暖之意,疲憊與煩憂才霎時煙消雲散。
*
薛懷再度醒來的時候,瑛瑛已不見了蹤影。
他怔愣了一會兒,而後便從床榻上起身,方才下了地,便見瑛瑛捧著一碗茶盞進了屋。
“夫君醒了。”她笑得杏眸彎彎,喜意從眉梢飄入薛懷的心中。
“嗯。”薛懷走到她身前,攥緊了她的柔荑,一副無比依戀瑛瑛的模樣。
這可把屋外立著的幾個婆子嚇了一大跳,她們都是在老太太房裡伺候的忠仆,此番趕來鬆柏院一是為了瞧瞧世子爺的狀況,二也是要給世子夫人一個下馬威。
說到底,薛老太太仍是對瑛瑛這個孫媳不滿意,尤其是知曉了此番薛懷被柔嘉公主所救一事後,她心裡的不滿達到了頂峰。
薛老太太暗自懊惱,若是薛懷沒有將瑛瑛娶進門,而是順順利利地尚了公主,哪裡還要以身涉險、去江南辛勞一場?
婆子們方才待瑛瑛的態度也稱得上是頤指氣使,這不僅是因為薛老太太的態度,更是她們確信世子爺對這個正妻並無多少心愛之意,甚至於冷漠和厭惡。
聽鬆柏院留守的丫鬟和小廝說,世子爺甚至還沒有與夫人圓過房,可見世子爺當真是一點都不喜歡夫人。
可若這些傳言都是真的,那該怎麼解釋眼前的這一幕?
婆子們怔然地立在原地,呆呆地從門扉往正屋裡頭望了過去,正巧能把薛懷揉捏著瑛瑛柔荑的模樣瞧了個清楚。
且瑛瑛也沒有任何羞赧之意,仿佛是早已習慣了與薛懷這般親昵的動作。
婆子們還陷在驚詫之中時,卻見不遠處的薛懷已傾身在瑛瑛丹唇處映下一吻,含情脈脈的明眸裡不知透著多少寵溺。
而瑛瑛也察覺到了外頭婆子們灼灼般的目光,她霎時臉色一窘,紅著臉推開了薛懷,隻說:“外頭還有人呢。”
薛懷這才凝眸望向了屋外立著的婆子們,隻問:“嬤嬤們有什麼事?”
這些婆子們本是打算故意難為瑛瑛,讓她去榮禧堂立一立規矩,或是讓她親自給薛老太太挑揀燕窩。
可如今瞧見薛懷與瑛瑛的態度後,她們哪裡還敢造次,慌忙堆著笑說道:“回世子爺、夫人的話,奴婢們不過是依老太太的吩咐,來瞧一眼世子爺,世子爺無恙,奴婢們這就回榮禧堂複命。”
薛懷點點頭,自去換了衣衫後便與瑛瑛一同趕去了榮禧堂。
此時的龐氏也聞訊趕來了榮禧堂,二房的祝氏和三房的李氏自然也不能缺席。
就連早已出嫁的薛英嫣也特地回了一趟娘家,就為了瞧一眼自己的愛侄。
此時的薛懷比趕赴江南前夕清瘦了不少,隻是那雙清亮的眸子依舊洞若觀火。
薛老太太坐在紫檀木太師椅裡翹首以盼,脖子伸的都酸了,卻還是等不了心心念念的長孫,一時便忍不住抱怨道:“彆是那個瑛瑛愛睡懶覺,連累的懷哥兒也起不來。”
祝氏抿唇一笑,瞥了一眼不動如山的龐氏,便笑著拱火道:“新媳婦兒總是格外愛睡一些,母親何必與她計較?”
李氏卻默然不語,仍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嫻靜模樣。
薛老太太還要再嘮叨時,龐氏卻先奪過了話頭道:“母親,懷哥兒昨日寅時才回府,如今才睡了兩三個時辰,兒媳心疼他,本是不願讓他起來給長輩們請安,但轉念想到母親您擔心懷哥兒的安危,便隻能差人去請。”
這話卻是在暗戳戳地指責著薛老太太的不近人情。
薛老太太與龐氏素來不對付,聞言便冷哼一聲,待要還口的時候,屋外的婆子卻欣喜地高呼了一聲:“世子爺來了。”
這話一出,薛老太太哪裡還顧得上與龐氏打嘴仗,早已在祝氏的攙扶下從太師椅裡起了身。
眾人的目光皆牢牢地黏在榮禧堂的門扉處,不多時薛懷便與瑛瑛相執著手一同走進眾人的眼中。
薛老太太與龐氏等人的目光隻彙聚在薛懷一人身上,總要瞧清楚他身上有沒有傷處。
而眼尖的薛英嫣卻是第一眼便瞧見了薛懷與瑛瑛緊握著的雙手。
她詫異不已,沒想到來去江南的這幾個月裡,懷哥兒與這庶女的關係便升溫到了這等地步。
薛英嫣與柔嘉公主關係匪淺,更是明白柔嘉公主對薛懷的一腔情意真摯無比。
她這侄子本是能尚主之後平步青雲,可如今呢?娶了個小門小戶的庶女之後,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都要靠他自己一個人。
薛英嫣為薛懷抱不平,耳畔聽著薛老太太和龐氏對他的問候之聲,見長輩們都問起他為何清瘦了這麼多。
薛懷還未回話的時候,薛英嫣卻已先一步奪過了話頭,目光冷冷地望向了瑛瑛:你是怎麼照顧懷哥兒的?讓他瘦了這麼多?娶你進門難道是要讓你來享福的?你可要記著自己的身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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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為了柔嘉公主抱不平,又因為薛老太太的疼寵而在娘家肆無忌憚。
可她突如其來的這一番話卻讓龐氏驟然冷了臉,也讓正堂內的氣氛一下子低落了下來。
薛懷更是肅正著一張臉,皺著眉望著薛英嫣,良久方才說了一句:“姑姑,瑛瑛是我的妻子,請你對她說話尊重一些。”
這話也是合情合理,可薛英嫣素來嬌慣久了,哪裡能聽得進去這樣心平氣和的話語?
況且薛懷素來與人為善,何曾與薛英嫣頂過嘴?如今卻為了個外人說起她的不是來了?
薛老太太也沒有為薛英嫣說好話,她心裡又委屈又惱怒,乾脆便揚高了聲量道:“好好好,如今我是外人了,我不過是白說一句,便惹得你不喜了,我這便回家去。”
說著,她也不去管薛老太太難堪不已的面色,便當眾拂袖而去。
龐氏搖搖頭,對這個任性的小姑子無可奈何。
薛老太太的臉色也早已耷拉了下來,隻是她也知曉女兒今日說話著實粗俗了些。
即便她對瑛瑛有所不滿,也不能在人前做的如此明顯,不看僧面看佛面,總要給懷哥兒幾分面子才是。
“這兩日嫣姐兒和竹哥兒起了爭執,多半是她心情不好的緣故,懷哥兒可彆生你姑姑的氣。”薛老太太如此含糊其辭道。
瑛瑛也伸手拉了一把薛懷的衣角,頻頻給他眸光示意,讓他不要為了她與親人長輩們生出嫌隙來。
薛懷歎息一聲,隻對薛老太太說:“孫兒明白。”
*
請安問禮之後,薛老太太便推說自己身子疲累。
龐氏來得正好,便把瑛瑛和薛懷一同淡去了她的霽雲院。
此時薛敬川也在書房裡靜靜候著薛懷,正屋裡便隻剩龐氏與瑛瑛兩人湊在一處說體己話。
龐氏先提了一嘴薛英嫣,“你這個姑姑嫁了個好人家,卻因為自己驕縱的性子,鬨得了個和夫婿離心的地步。她講話難聽,你不要往心裡去。”
瑛瑛坐在龐氏下首的扶手椅裡,聞言便笑影盈盈地說道:“長輩們願意教導我,分明是我的福氣才是。”
見瑛瑛面色舒朗平靜,果真沒有將薛英嫣的話語當真,龐氏也暗自讚歎了一番。
一個人的出身難道當真如此重要?龐氏卻不這樣認為。
柔嘉公主與瑛瑛雖出身天差地彆,可若是比起性子來,她還是更喜歡瑛瑛一些。
況且龐氏也有幾分私心,若是她有了個公主兒媳,這婆母的身份也等同於名存實亡。
她可不願委屈自己。
也不知薛老太太和薛英嫣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整日裡想著挑撥離間,好似巴不得懷哥兒與瑛瑛和離才是。
思及此,龐氏便斂起了面容上的笑意,對瑛瑛說:“這一回去江南,最要緊的是什麼你也知曉。母親也盼著你們早日有消息,你且與我說一句交心的話,你和懷哥兒有沒有圓房?”
瑛瑛沒想到龐氏會如此直接地提起圓房一事,霎時便羞紅了雙靨,愣了好一會兒後才說道:“還……還沒有。”
龐氏蹙了蹙柳眉,語氣卻仍是和善溫柔:“無妨,在外頭懷哥兒顧著差事,自然顧不上你。隻是如今你們已回了承恩侯府,便擇日不如撞日,今夜就圓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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