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群芳盛會(十七)(1 / 1)

岑雙看了眼手中的《南山一夢》,又看向紅芪上仙,流露出了明顯的詫異。

紅芪臉上的詫異不比他少,其中還夾雜著不少驚喜,他驚歎道:“老岑啊,真是叫人意外,原來你也喜歡看這個!”

這話表意不明,岑雙倒是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姻緣殿主的意思,自然是他十分吃驚於岑雙竟然也會喜愛看這類情愛。

岑雙微微一笑,指尖在書頁上點了點,悠悠道:“很有意思,不是麼?”

紅芪便問:“怎麼個有意思法?”

岑雙笑答:“看似書中故事,實為世間之事,我看的是世間悲歡離合,悟的是人情冷暖變化無常,怎麼會沒有意思?”

這話一落,便見那廂隔了個位置的紅芪猛地拍了下桌子,一臉“我與君當真是相見恨晚”的表情,興奮得宛如他鄉遇故知,即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一瞬他的力氣變得極大,一把就將岑雙身側的虞景上仙丟開了,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岑雙身側,大有要跟岑雙促膝長談的架勢。

他說的話,也分毫不差地表達出這個意思:“有意思!自然有意思,老岑,你可真是將本殿主所思所想都道儘了!這世間姻緣之事,分明是最有意思的事,個中學問,就是連我如今都未曾參透,諸如,紅線因情愛而生,姻緣因紅線而結,可人心善變,豈是一條紅線能束縛住的,有人心變了,有人心未變,到最後,命中注定的情緣都能變成一對怨侶,他們自己求來的紅線,到頭來還要怨天尤人。

“所以情是什麼,愛是什麼?如何生情,愛從何來?人世糾葛迷人眼,卻也能發人深省,倘或仙人們多來我姻緣殿瞧瞧,不比那輪回劫效用更好?一個個的,隻知給本殿主增添麻煩,今日這個下凡,明日那個下凡,昨天才下了凡,剛上來就又要下凡,我兩隻手一雙眼睛,哪裡顧得過來……”

話至此處,頓了一頓,若無其事地咳了聲,才拍著岑雙的手繼續吐苦水:“總之,要我說,整個天宮最有意思也是最能讓仙人有所感悟的地方,分明是我姻緣殿才對,可他們這些人,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想本殿主於此道探尋數千載,從一介仙侍到如今的姻緣殿主,眼見著一個個仙人來了又走,就是遇不到一個能靜下心來與本殿主一同感悟的仙人,就是我姻緣殿中,倘或有一位仙官能留個三五百載,本殿主都謝天謝地了——唉!”

紅芪上仙前面那一大串相聲一樣的話,事實如何岑雙不做評價,最後一句說得倒是不假。

姻緣殿嘛,雲上天宮最缺人手的殿宇之一,同時也是天宮仙官最不想去的殿宇沒有之一,究其原因,倒也不一定是大家都對給人牽紅線沒有興趣,而是這地方,它差事多,油水少,上限低,要求高,官途不順也罷,還得時時被凡間生靈問候祖宗,因此,天上稍有抱負的仙人,都不會想往姻緣殿跑,就是已經去了姻緣殿的仙人,隻要給他們機會,準得跳槽。

作為姻緣殿主,紅芪上仙心裡苦。

心裡苦的紅

芪上仙,目下終於尋到一個能與他你來我往說上話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自然免不了一番長籲短歎,到最後還珍重地執起岑雙的手,情深義重,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遇不著同道中人了,卻原來,本殿主的知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老岑啊,你可讓我好找!都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你我定要不醉不歸!”

說著,鬆開岑雙,倒好酒水,一杯塞入岑雙手中,自己也舉起一杯,便要與他碰杯。

岑雙笑著與他碰了杯,看著紅芪一飲而儘,自己卻沒有喝,酒杯在手中轉了一圈,便放回了桌上。

迎著紅芪上仙疑惑的目光,岑雙自然不會說因為自己靈台有異突然就喝不了酒了,隻尋了個借口簡單解釋了下,又迅速用下一個話題轉移紅芪的注意力,免得對方真要與他不醉不歸。

岑雙道:“紅芪上仙引我為知音,實乃三生有幸之事,上仙有所不知,你所作此書,乃是我最近的心頭好,裡面的糾葛千回百轉,故事跌宕起伏,情節引人入勝,人物形象豐滿,實在讓我看得欲罷不能,早便盼望著能與作者一敘,卻不想,竟是上仙你!”

紅芪眼中頗有自得之色,卻低調擺手,道:“哪裡,哪裡,能入了妖皇尊主的眼,我也深感榮幸。”

岑雙道:“隻是,實不相瞞,我知曉此書乃是上仙所作之後,當真是大吃一驚,因為此書近來正在人間書肆大肆販賣,不知是您丟了稿子,還是……”

雖未言明,紅芪卻心領神會,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便解釋道:“老岑,你放心,這並非是被誰盜了去,最早那一份書稿,是我自己供給琉璃齋的,其實不止是我,我姻緣殿中的仙官,每逢閉關,出來時,都會寫上好幾遝的紙稿,這些紙稿,一些是他們突破瓶頸時的感悟,一些是對人間異聞的記錄,一些則是他們曾經手過的紅線故事……

“他們出關之後,便會拿著這些紙稿來請教我,我看完後覺得他們明明非常適合姻緣殿,奈何……也罷,不提他們,總之,我覺得他們寫得甚好,留在姻緣殿彼此傳看太過可惜,不若造福大眾,就讓他們隱瞞身份,去人間書齋投稿,久而久之,我姻緣殿便固定為琉璃齋供稿了,你手中這本書,便是我前次出關時帶出來的,也是巧,我前些日子才拿給琉璃齋,今次便在你手中看到成品了,也是十分驚喜!”

岑雙撥弄了下書頁,笑著問道:“這麼說,這本書,莫不也是上仙曾經手過的紅線故事之一?”

聽聞此言,紅芪沒有立即回答,面上的興奮都淡了許多,沉默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才道:“是,也不是。”

岑雙心念一動,問他:“上仙的意思是?”

紅芪道:“老岑,方才你不是說,書中之事,乃是世間之事——我方才說它‘是’,便是因為它的確是世間之事,說它‘也不是’,乃是因為這樁紅線,非我所牽。”

見岑雙沒有說話,隻好奇地看著自己,紅芪便接著道:“不知你可聽聞過人間三大慘案之首——如意城?”

岑雙道:“略有耳聞。”

紅芪道:“那麼,想必你也知道,與如意城牽扯極深的,玉煙國的亡國之君罷?”

岑雙指尖一頓,臉上再次流露出訝異的神色,道:“倒是聽說過,我還聽說他乃是一位半妖,還是個喜怒無常的荒唐暴君……等等,暴君——上仙,你的意思莫非是:這本書中那個對楚丞相求而不得的六皇子,便是以那暴君為原型所創作出來的人物,而他的身上,還牽著一條紅線……可是與那位丞相大人的?”

紅芪道:“非也,他身上的確有一條紅線,卻不是牽著丞相,也牽不上旁的任何人,因為那是一條單向紅線。”

岑雙道:“這……”

紅芪又歎了口氣,道:“也罷,你既是我知音,告訴你也無妨,何況這本就不是什麼秘密。”

岑雙適時將臉上的驚訝一點點收起,再度轉變成滿臉的好奇,又趁紅芪不注意,將他身前的那碟瓜子慢吞吞挪過來,優哉遊哉地嗑了起來。

紅芪瞅了他一眼,倒是沒有直接搶回來,而是伸手抓了一大半,放在自己的果盤裡,這才繼續道:“他身上的紅線,是上任姻緣殿主,也就是我的恩師,為他牽的。

“我師父這人,母親是先天仙人,父親是後天仙人,雖然他繼承的是他父親的血脈,隻是個普通凡人,仙骨也是後天淬煉而生,但他心中卻一直以先天仙人自居,即使後來有他父母提點,成了一殿之主,也從未將凡間生靈放在眼裡,可想而知,這樣的他,早晚會犯下大錯。”

那是在那位前任姻緣殿主,被封為殿主的頭一日,新官上任的他並不急於查看自己要處理的事物,反而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紅線全部丟給了兩位副殿主,自顧自約上母族那邊的好友去人間遊玩,巧也不巧,他們下凡的地方正是六皇子那個破敗的皇子府,所撞上的,正好是六皇子先救了乞丐老兒,又摔死鳥兒的場面。

因為六皇子的舉動實在有趣,且還有帝王命格,便讓兩位仙人生出了濃厚的興趣,還因此爭論了起來,一個說他雖身世坎坷卻心存善念,隻要讓他通了人情,再由那人教導著怎麼愛人,未來定然是位明君;另一個說他對幼鳥都能如此殘酷,天生寡情薄欲,就算識了情愛,也生不出任何愛憐之心,注定無法與任何人共情,未來定然是個昏君。

他們打了一個賭。

前任姻緣殿主變出了一根紅線,那是原本該係在丞相與三皇子之間的紅線,被他隨手綁到了六皇子身上,紅線錯牽,於那一瞬,便成了一根直指未來丞相的單向紅線。

原本的六皇子,合該是個孤寡一世的命格,任何人於他而言,都是過眼雲煙,卻因那一根紅線,對一個陌路人生了妄念。

可這是單向紅線,所以他的妄念,注定得不到半點回應。

隻有他愛人,卻無人愛他,更諷刺的是,所有愛慕,都是鏡花水月,萬般癡狂,不過是錯牽紅線,凡間生靈的一生,於兩位仙人而言隻是一場折子戲,從始至終,都隻有六皇子一個輸家。

丞相與三皇子姻緣天定,即使無紅線姻緣,也密不可分,而這在被牽了單向紅線的六皇子眼中,無異於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後來他殺父弑兄,禍國殃民,致使生靈塗炭,絕對有前任姻緣殿主的一份“功勞”,所以最後事情敗露,那位殿主被革去官職,剔除仙骨,打下了凡塵。

紅芪困於瓶頸閉關之際,便時時想到他恩師做下的這件錯事,到後面,乾脆提筆將此事寫成一個故事,既是為了警示自己,也是為了警示所有姻緣殿仙官,可後來想想,隻警示身邊人太過可惜,不若發表出去,讓世人都得到警示!

然後他的稿子就被打了回來。

琉璃齋的人說,以他們發書多年的毒辣眼光來看,原本的故事雖然曲折,卻不夠有趣,雖有戲劇性,卻少了很多這個元素該有的橋段,而且丞相和三皇子的戲份實在少得可憐,加戲,必須加戲!

這一加,就不小心把丞相大人加成了主角。

這一修,就將原本的主角六皇子修成了炮灰。

倒像極了六皇子原本的人生。

但總之,在這樣的修改之下,《南山一夢》成功發售。

賣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