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五台山(1 / 1)

喬峰下了少室山,不見了養父母,雖然不知對方的身份,料想帶走養父母的人應該會以此來要挾自己,與其自己大海撈針式地慢慢找,還不如等對頭上門通知自己赴會。

於是喬峰找了兩天之後不再漫無目的地亂竄,而是直接朝著五台山趕去,去找智光和尚確認帶頭大哥的真實身份。

一路上,喬峰也不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一改以往當丐幫幫主時小心低調的作風,一路鮮衣怒馬,招搖過市。

三日工夫,喬峰便從少室山下,一路趕到了代州雁門縣。喬峰進了城,向人打聽智光和尚所在,有人告訴他此間三十裡外,有座文殊院,智光大師便在那裡掛單。

喬峰謝了那人,一路縱馬疾馳,不多時,便來到了五台山下。

喬峰將馬匹栓在一棵大鬆樹下,自己順著石階一路上山。

這五台山相傳乃是文殊菩薩的道場,後世之人稱其為佛教四大名山之首。其實五台山並非一座山,而是一係列山峰群組成的山脈。

幾百年來,五台山上香火鼎盛,誦經不絕,山上大大小小的寺廟少說也有上百間,其中不乏多座敕造寺院,多有曆朝帝王前來參拜。由此向北三十餘裡,就是著名的雁門關。

昔年唐人李賀有古風《雁門太守行一篇傳誦後世。唐時,雁門關在北方的地位並不像此時這般重要,自唐太宗李世民時擊敗突厥之後,雁門,更多地是作為一個邊軍的後勤補給關隘。

不過由於五代之時,燕雲十六州的失陷,使得整個北方除了雁門關之外近乎無險可守。雁門若破,幾十萬遼軍即可順勢南下,一馬平川,兵鋒直抵太原,飲馬黃河,將戰火燒便整個中原大地。

因此,自太宗朝以來,曆代大宋官家都十分重視雁門關的防禦問題。整個雁門一帶號稱陳兵十萬,真乃山河形盛,北國鎖鑰。

喬峰拾階而上,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輕鬆,似乎內心裡有一種感覺:來到這裡,最終一切都會有答桉。

喬峰走了幾百步,半山腰的亭子內有知客僧上前來行了一禮:“請問這位施主,上山來所為何事?”

喬峰想了想,覺得如果自己說自己是喬峰的話,難免會有麻煩,為了免去枝結便說道:“在下蕭峰,此次前來是為了求見智光大師的,請小師父代為通傳一聲。”

蕭這個姓氏雖說是大遼後族之姓氏,但是自宋遼澶淵之盟以後,百年下來邊關漢人與契丹人逐漸交流融合,如今北地漢人姓蕭者也不乏人在。

那小沙彌聽了,倒也不覺奇怪,又見眼前的大漢身材高大,相貌不凡,一行一舉透著一股康慨豪邁的豪傑氣度,便知來者定非普通人。當下不敢怠慢,又向喬峰行了一禮道:“原來是蕭施主。有失遠迎,且請在此稍坐片刻,待小僧去知會智光師父。”

於是那小沙彌將喬峰留在亭子裡等候,自己進了寺門去找智光和尚。

喬峰一個人坐在亭子裡,張目四顧。寺院內的鐘聲不時傳來,於這深山古刹之中反而更添了幾分靜謐、肅穆。寺門口,兩尊金剛力士揮舞著拳頭,張開大口望向山門之外。空氣中,有信香的香氣不時傳來,令人精神一震。

大約過了半炷香的工夫,那小沙彌又回來了。他來到喬峰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道:“蕭施主,智光大師已經在等你了,請您隨小僧過來。”

喬峰站起來一抱拳道:“有勞小師父了。”

於是喬峰隨著小沙彌一路穿廊過巷,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來到一座偏院前。

那小沙彌在一間房間前站定,躬身道:“智光師父,蕭施主已經請來了。”

房間內,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請蕭施主進來。”

小沙彌回身向喬峰又行了一禮,示意喬峰自行進去。喬峰也不囉嗦,微微一欠身還禮,便推門而入。

門嘎吱一聲推開了。

喬峰一進門便見一個蒼髯老僧穿著一身灰色僧衣跪坐在一個蒲團上。那老僧閉目不言,似乎是在冥想,他的臉上溝壑縱橫,就像被暴雨衝刷後的黃土地,整個人看上去老得不能再老了。

喬峰見了那人,一時間有些呆住了:這人明顯是上次在杏子林見到的智光和尚,不過這才過去多久,如何他就老成了這副樣子?

聽到推門聲,智光和尚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似乎睡了一場,終於從夢中醒來了。見來人是喬峰,智光也不意外,也不慌亂,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般的表情。

“喬施主遠道而來,老衲未克遠迎,萬望恕罪。”

智光一欠身,想起來,但不知為何,終究是沒能成功,微微一搖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表情。

喬峰見了智光這副衰老頹敗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莫名地有些同情對方。他原本以為自己見了當年參與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仇家會無比憤怒,可是如今他卻有些憐憫眼前的老人。

喬峰行了一禮:“前任丐幫幫主喬峰,拜見大師。”

智光輕輕一歎:“你既已知自己身世,又何必自稱喬峰?喬者,假也。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世間之事,真真假假,到頭來,無非一場大夢。”

喬峰一欠身道:“晚輩此次前來,是請大師為晚輩答疑解惑的。”

智光說完,咳嗽了幾聲:“善哉善哉。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何必再執著於前塵往事?”

智光頓了頓,繼續道:“當年令尊在雁門關外的石壁上留下字跡,自稱姓蕭,名叫蕭遠山。他在遺文中稱你為“峰兒”,我們保留了你原本的名字,隻因托付給喬氏夫婦撫養,須得跟他們姓。蕭峰,才是你原本的名字。”

喬峰雖然早從慕容複口中得到了一些關於生父的信息,畢竟對方也是打探而來,並非親曆。如今聽到當年的親曆者親口說出,滋味大是不同,當即虎目含淚,下拜道:“多謝大師告知。”

智光道:“你既然已經到了雁門,可曾去往雁門關外,亂石穀看到你父親當年的遺刻?”

蕭峰搖頭道:“未曾。”

智光喚來一名小沙彌,在其耳邊耳語幾句,不多時,小沙彌取來一塊極大的舊布,遞到智光手裡。智光接過布片,輕輕展開,向蕭峰遞過去:“蕭施主,這是令尊當年在石壁所留文字的拓片。”

蕭峰心中一凜,接過舊布,展了開來,隻見那塊大布是許多衣袍碎布胡亂縫綴而成的,布上一個個都是空心白字,筆劃奇特,模樣與漢字也甚相似,卻一字不識,知是契丹文字,但見字跡筆劃雄偉,有如刀斫斧劈,聽智光那日說,這是自己父親臨死前以短刀所刻,不由得傷感,說道:“還求大師譯解。”

智光大師道:“當年我們拓了下來,求雁門關內識得契丹文字之人解說,連問數人,意思都是一般,想必是不錯的了。這一行字說道:‘峰兒周歲,偕妻往外婆家赴宴,途中突遇南朝大盜……’”

蕭峰聽到這裡,心中更是一酸,聽智光繼續說道:“‘……事出倉卒,妻兒為盜所害,餘亦不欲再活人世。餘受業恩師乃南朝漢人,餘在師前曾立誓不與漢人為敵,更不殺漢人,豈知今日一殺十餘,既愧且痛,死後亦無面目以見恩師矣。蕭遠山絕筆。’”

蕭峰聽智光說完,恭恭敬敬的將大布拓片收起,說道:“這是蕭某先人遺澤,求大師見賜。”智光道:“原該奉贈。”

蕭峰腦海中一片混亂,體會到父親當時的傷痛之情,才知他投崖自儘,不但是由於心傷妻兒慘亡,亦因自毀誓言,殺了許多漢人,以致愧對師門。過了半晌,蕭峰道:“在下當日在無錫杏子林中得見大師尊範,心中積有無數疑團,懇請大師指點迷津。”

智光道:“我佛當年在天竺教誨弟子,眾弟子多方問難,佛祖有的詳加開導,有的問話徑自不答,並不是佛祖不知而答不出,而是有些答桉太過深奧、有些牽涉甚廣,非一言可儘。如簡捷答了,眾弟子難以明白,有人不免強作解人,其實並非確解,傳播開去,有害正法。有十四個問題,我佛不答,佛經上記載下來,那是有名的‘十四不答’。佛教各宗各派,於諸般詢問,有的答,有的不答。如問:‘如何是祖師東來意?’禪宗曆代大德,不答的多,答覆的少又如問:‘單掌拍手作何聲?’各人應機而答,答桉眾多。老衲修為膚淺,不敢遠效我佛。蕭施主有所詢問,老衲能答則答,如以為不答較妥,便即不答,謹先向施主告罪。”

蕭峰早就從慕容複口中知道了生父蕭遠山的信息,自然不會再囉嗦,他今日前來,無非是想確定當初的帶頭大哥到底是誰。

於是下拜道:“蕭峰今日前來,隻有一件事情,就是想請問大師,當年雁門關亂石穀一戰的帶頭大哥究竟是誰?”

智光緩緩搖頭道:“施主要找帶頭大哥報仇,帶頭大哥早就決意絕不逃避。彆說蕭施主武功卓絕,便一個全然不會武功之人,隻須持一柄短刀去,便一刀刺死了他。但帶頭大哥身旁的好手卻不計其數,他們要全力維護帶頭大哥,那不用說了。就算帶頭大哥下令製止,甘心就死,他一死之後,他手下人若群起而攻,卻也難以抵擋。”

蕭峰心中一凜:“我縱然殺得元凶首惡,終究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但蕭峰豈是畏首畏尾、知難而退之人?父母大仇,不共戴天,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艱難危險?我蕭峰偏偏要知難而進。”

當即站起,恭恭敬敬的道:“多謝大師指點,蕭某愚魯,還是想去見見那位帶頭大哥。此人害得我從小便得不到親生父母恩養,豈是小事?”

智光搖頭微笑不語,起身轉入後堂。

過了一會,一名小和尚走到客堂,說道:“師父請施主到禪房說話。”蕭峰跟著他穿過一條竹蔭森森的小徑,來到一座小屋之前。樸者和尚推開板門,道:“請!”蕭峰走了進去。

隻見智光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之上,向蕭峰一笑,說道:“施主所問,老衲不答。”

言畢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再不說話。

蕭峰等了片刻,隻不見智光有所動作,連叫了幾聲“大師”,智光隻是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蕭峰用手探智光鼻息,才知對方呼吸已經停了,顯然已經死去片刻了。再一看,智光和尚嘴唇發紫,面色發青,顯然是服毒後的症狀。

蕭峰這才知道,對方方才已經服了毒藥,剛才一直在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