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夜談(1 / 1)

慕容複凝視著段延慶離去的身影,久久不語。

最後還是薛神醫打破了沉默,陪笑道:“多謝慕容公子仗義出手。”

轉身的那一瞬間,慕容複迅速地將眼底那一絲鄙視深藏,轉而換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薛神醫言重了,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他禮數周到,叫人挑不出毛病,隻不過稱呼由一開始的“薛前輩”變成了“薛神醫”,隻是這一點細微的變化沒有被對方注意到罷了。

埋伏在附近的巴天石這時跳了出來,一邊緩緩地用衣袖擦掉手上的血痕,一邊淡淡地說道:“兩個。”

慕容複無奈地笑笑,朗聲道:“回去後就告訴你輕功的法門。”

原來剛才兩人躲在一旁觀察形勢的時候慕容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跟巴天石打了個賭,就賭一會兒慕容複出手的時候,會不會有星宿派的漏網之魚。慕容複贏了的話巴天石就要替他辦一件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巴天石贏了的話慕容複就把輕功的法門告訴巴天石。

隻是這麼一提,巴天石立馬答應,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接著慕容複為兩人彼此引見,又是客套一番之後,慕容複道:“時間不早了,趕緊趕回去吧,莫要讓本相大師他們久等。”

於是三人踏上了歸途。原本巴天石和慕容複都輕功了得,之前是因為要走走停停辨彆方位,還要繞彎子,才花了那麼久的時間,但是現在帶上了個武功平常的薛神醫,就有些麻煩了。

雖然說逍遙派的輕功上乘,但很明顯薛神醫卻是一點沒有學到。

無奈之下,隻得在經過一處大一點的市集的時候雇了一輛馬車,許了車夫二十兩銀子的賞,命其日夜兼程,這才又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趕了回去。

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上午,三人直奔客棧二樓。為了避免麻煩,也為了更好地保護薛神醫家眷,眾人包下了整間客棧,因此這時的客棧顯得空蕩蕩的。

眾人相見,又是免不了一番寒暄,敘述這幾天的經過。當然,慕容複和薛神醫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到段延慶,巴天石也懶得多嘴,於是事情就成了薛神醫機智布局,慕容複仗義出手。

因為客棧多有不便,於是眾人決定返回薛神醫莊上。料想以眾人現在的聲勢,就算是丁春秋親至也掀不起什麼風雨來了。

回到薛神醫莊上,薛神醫仔細地為本相檢查了一番。不得不說,“神醫”之名名副其實,薛慕華隻是檢查了片刻,就判斷出來本相是為陽剛勁氣所傷,所幸有另外一股陽正,溫和的內力替本相護住了心脈,這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傷。

眾人俱各歎服,確實是本相受傷之後,段正明和本觀用一陽指內力為本相護住了心脈,才避免了傷情惡化。

薛慕華向眾人保證,隻需在其莊上呆上半個月,定叫本相恢複如初,眾人聽後大喜,心中的那塊大石頭這才放了下來,於是在薛神醫莊內安心住下,等待本相康複。

至於診金,薛神醫苦笑著表示,經此一役,自己從此絕了武學一途的念頭,從此專心醫道,再不過問武學一事了。

慕容複深表欣慰。

好好的一個醫生,學人家打打殺殺乾嘛?

看樣子日後的聚賢莊大戰八成是打不起來了。

深夜,薛神醫莊外。

黑暗中,一道人影閃過,隻見他雙手如電,揮舞著一根手杖向身後一道身影刺出。另外一道身影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做出這種反應,躲過幾下攻擊之後被一下點中,好在最後時分,他仗著身法高明,躲過去了。繞是如此,手杖上的勁力還是波及到了他,手中的一個荷葉包頓時裂開,裡面包著的東西頓時撒了一地。

“我說,段老大,找你喝個酒而已,沒必要這麼激動吧。”

黑暗中,一個年輕公子哥的聲音傳來,語氣中滿是無奈。

錦衣公子無奈地看著灑了一地的東西,搖搖頭,語氣中滿是惋惜:“好不容易買到的遠芳齋五香牛肉,就這麼浪費了一大半。”

原來剛才他兩隻手都提著東西,一隻手是一個大荷葉包,另一隻手則提了兩小壇子黃酒,行動處處處小心,無怪乎避不開那幾下了。

段延慶冷冷道:“你來乾什麼?”

“說了,來找你喝酒啊,有個三五頓沒吃飯了吧?特意給你買的好吃的,你這一竹竿子打掉一大半,待會兒沒吃飽彆怪我啊。”

慕容複搖頭晃腦地開著玩笑,一點都不在意對面的段延慶會突然暴起傷人,他知道對方沒有敵意,這才表現得如此輕鬆。

段延慶默然。

他早就猜到以段延慶報恩報到底的性格,定然會返回薛神醫莊園附近。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比段延慶更了解段延慶的話,那一定是他慕容複。

因為本質上,慕容複和段延慶就是同一個人的性格分成了兩部分,兩人的相似之處實在是太多了。

一個是故燕皇族,一生癡迷於複國幻夢。一個是大理皇太子,一輩子執迷於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皇位。

一個是名滿江湖的貴公子,然而又名不副實。一個是惡名遍天下的大惡人,偏偏也惡得不夠純粹。兩個人的武功都屬於各自時代最頂尖的那一批,慕容複的武功在同齡人中基本無敵,段延慶一陽指的造詣在同齡的大理段氏子弟中最高。

最後兩個人都失去了所有,又得到了所有-慕容複眾叛親離,瘋瘋癲癲,在幻境中實現了自己的帝王夢,段延慶連跟在身邊的三個惡人同伴都走了,奪回大理皇位也如夢幻泡影,卻意外地得知自己有一個親生兒子將來會繼承自己追求了一生的皇位。

在這個世界待得越久,慕容複就越是對原主的遭遇感同身受,越能體會到原主的那份不甘、偏執與悲苦,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態已經悄然改變,不再是以遊戲人間的態度嘲笑原主是個怨種。

也許是因為每個人一生多少總是要受一番求不得的苦吧。

薛家莊大廳屋簷上。

慕容複跟段延慶一人一小壇酒,中間放著個打開的荷葉包。

段延慶一手撐著根竹杖,另一隻手拿著那壇開了封的黃酒。

慕容複大大咧咧地灌了一大口酒,咂咂嘴:“上好的紹興花雕,二十年純的極品,包您滿意!”

段延慶沒有接話,默默地灌下一大口酒。

沉默,長久的沉默。

“傷口還好嗎?”慕容複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意思,沒有你上次那一掌來得厲害”段延慶甕聲道。

慕容複(內心OS):靠,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於是兩個不會聊天的人又把天聊死了。

“謝謝。”段延慶突然用腹語說道。

慕容複一愣,嘴張了張,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不用謝。

“不被理解的感覺,很難受吧?”慕容複突然蹦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段延慶沉默良久。

“習慣了。”

短短三個字,說不出的蕭索。

說完這一句之後,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隻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酒。酒壇子空了就默默地坐著,誰也不說話。一個錦衣公子,一個青袍怪人,這樣一對奇怪的組合就這樣在屋頂坐到了天亮,一切儘在不言中。

天色大亮的時候,段延慶撿起兩根手杖,深深地看了慕容複一眼,慕容複報以微笑。

臨了,段延慶縱身一躍,隱入初晨的霞光裡。屋簷上,隻留下慕容複一人看著段延慶遠去的身影。地上的兩個酒壇裡酒已乾,一片乾枯的荷葉被晨風一吹,向遠方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