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出乎方淮的意料。

方淮慢悠悠進入廠區時，除了剛才剛跑進來那個西秀大隊的“先鋒”，居然沒什麼人吐。

也是，這味兒女兵和機關兵們都能受得了，這批一線戰士，自然也沒受到太大影響，討論這味兒的人自然是有，但得知是模擬地震中的臭味之後，連一個捂鼻子的都沒有。

大多表情，是興奮。

一種進入了精心準備的災難場景的興奮。

那感覺，就跟第一次進4D電影院似的，除了聲光電，現在居然還考慮到了嗅覺。

大場面，製作不易，從粗製濫造的演習時代走過來的老兵，隻覺得時代終於變了，這才是認真的演習。

隨著一聲長長的“立正……”，全場安靜。

災情，就是命令。

救援，就是使命。

2008，礪劍安順。

廠區正對面，搭建的主席台上的巨大幕布，是公安消防旗幟標誌，和這三句話。

“向右看齊！向前看！”

老黑站在台下一側，發出的口令非常嘹亮得勁，這杆新兵團的旗幟一開口，就讓人感覺像回到了那裡。

下面是15×22左右的方陣，人不多，但不乏精兵悍將，除了一些縣裡人少的中隊沒得選，大多中隊，來的都是骨乾力量，這一遭，算是把三個支隊的精英都給拉來了。

方淮在台子另一側拄拐站著，看著是個病號，但經過大家半個小時的相互聊天，在場大半的人此時都曉得了：

此人，也是根標杆。

而且來的路上這個12公裡的魔鬼命題，就是他出的。

第一年，就在貴陽特勤二中隊當特勤班長，而這個中隊，1小時18分到達，把第二名的安順特勤中隊，足足甩了8分鐘。

二中隊剛才的都在不無驕傲地說：要是狗日的方淮在，搞不好還要快好幾分鐘！

以前的方淮以列兵身份拿下總隊比武冠軍，大家即使聽說，也頂多是震撼半小時而已，大多人的生活都在自己中隊那一畝三分地，許多人可能到退伍都不會參加總隊級比武，不是每個人都關心這些的。

但今天，聽聞不如會面，會面不如體驗。

特權，特狠，凶名赫赫。

很難想象，一個總隊級的演練，會出現這麼要命的科目。

通過剛才的聊天，大家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所在的總隊，還有一幫人，處在另一種生活模式。

他們每天都在學習，訓練，沒有吃老本這一說，努力成為災害應急首出的第一把尖刀，甚至是指揮者。

那是真正的熱血軍旅。

“同誌們！”

台上的張中庭開口，大家整齊劃一的立正，注意力拉回台上，沒有人拍照，也沒有演講稿，目光直直盯著台下。

這不是開會，而是站前動員，講話拿稿，假把式。

“戰鬥，把你們從百公裡，甚至兩百公裡外召喚到這裡！沿途艱險，但是，恭喜你們按時到達這裡，你們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台下，齊刷刷的大吼。

“但是，到達這裡，戰鬥才剛剛開始！

我不想說什麼演習就是實戰，512剛剛過去一個多月，我們貴州地區作為震中的周邊地區，很可能發生次生災害，所以，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戰爭！

你們所做的一切決定，一切動作，都有可能變為現實。

所以本次災害預演，我們要把緊張感豎立起來，嚴肅感保持起來，當成一次真正的戰鬥，要在這次預演中取得實效！

我們，是人民的部隊，人民子弟兵，首先是不能退，第二，是要發揮出我們消防部隊的專業，對得起你們的訓練，和人民的培養！

同誌們，災害，不是即將來臨，而是已經來臨！今天，我們要為抗擊無情的自然災害而戰！為永葆軍人的本色和榮譽而戰！眾誌成城，抗震救災！”

張中庭的聲音，在整個廠區猛然回蕩。

下面，熱血沸騰。

“眾誌成城！抗震救災！”

張中庭再次大喝：“我宣布，災害預演，開始！各支隊帶開，下達各自的作戰命令！”

“Wu…”

場內的音響，驟然響起防空警報，緊張和肅穆感，一下就起來了。

所有人都挺直了身子。

“立正！向右轉！”

“跑步走！”

隆隆的腳步聲。

戰前動員，也分級彆的。

排長講話：煩死了，又不是第一回參加任務了。

中隊長講話：這事有這麼嚴肅？很危險嗎？

大隊長講話：靠，大隊長都來親自做動員了，得注意點！

支隊長，政委講話：我們所做的一切，國家和人民都會記住我們！拚了！

總隊長，政委講話：我要去死，彆攔我！

彆說這是演習，就是真的，現在也能迅速拉起一支百人以上的先鋒突擊隊。

但，他們一轉身，就開始冷靜下來。

因為廠區旁邊的那排長長的桌子後面，二十名身著“觀察評分員”標誌馬甲的乾部已經就位，這些觀察員，清一色的少校或者中校，都是各個大隊的主官。

為了保證觀察員的認真，連條凳子都沒發，隻發了紙筆，站著看，而且搜救過程中，還得寫一份自己負責觀察區域的行動總結。

社交心理學上講，要讓人謹言慎行，隻需要一個本子和一枝筆。

當人發現自己的所有行為都有可能會被記錄，行為，甚至說話，都得在腦子裡轉三圈以上才會出來。

更遑論，那些觀察員，可能還是他們的大隊長，教導員。

這一手，既考中隊的實戰能力，也考大隊的評估總結能力，還有支隊的指揮能力。

大隊評估，支隊指揮，聽起來有點魔幻，好像錯分了上下級，但實際情況，需要大隊領導出動的場合，一般支隊全勤指揮部也會到場，實際指揮都是支隊完成，大隊負責出謀劃策。

大隊一級在真正的救援中，大多行使著參謀職能。

各個支隊的中隊指揮官被聚集到了一起，在空地上架設黑板，對自己分到的救援區域進行各中隊的任務細化。

貴陽支隊負責整個三層大廠房，安順支隊和黔西南支隊，各自分到了兩排樓房。

整個救援區域非常大，裡面還漫布著需要破拆的地下空間，被困人員就在裡面。

當然，這些地下空間，是有安全通道可以下去的，隻是演習中，那些通道的入口被放上了警戒錐，樓梯也一樣，不能用。

設置救援地點的過程，是比較專業的，可不隨便把人撒進樓裡，方淮親眼見證了整個過程。

幾個支隊的消防工程師們專門根據各種破拆角度和消防操法，設置了向上支撐破拆救援點（夾層救援），垂直安全橫向破拆救援（地面和地下建築結構性損壞），高空破拆救援（繩索和破拆協同），其專業性，連方淮也無法置喙。

當然，方淮有自己的巧思，地點雖然不能動，但他在裡面加入了許多難度加深的設計。

那些陷阱，他是專門安排了人在裡面盯著的。

那些支隊領導，可是看著他在裡面作了一天，隱約也聽到了一些，自然要提醒自己的部下注意陷阱。

三撥人，一頓規劃。

方淮這次站在廠房旁邊觀看，隻覺得這真是個學習的機會，心裡也在靠著記憶力，默默總結全場的動作。

直到消防車到達廠區門外，演習正式開始。

第一步，三個支隊的行為都整齊劃一。

支帳篷，培訓基地的後勤保障同步展開，快速搭建各種簡易炊灶。

諾大的空地上，三個支隊的帳篷區域和後勤保障的安置區域被化成了四個長方塊，搭建的帳篷四個角都各自拉線標齊，一排排，一條條，皆程直線，看著非常整齊。

方淮笑了笑。

面子工程。

不過，一個整齊劃一的營區，也能起到一個振奮老百姓的作用，當時在震區，軍隊的綠帳篷區域，就是老百姓遇到餘震時第一個會奔向的地方，大家看到軍隊的營帳排列整齊，就曉得，解放軍的心不亂。

隻要做到整齊便可。

不過，第二步開始，還沒進入裡面呢，僅在清理外部廢墟堆時，就有人踩坑了。

真坑。

遊走的裁判員大聲提示：

“同誌！你摸到裸露的電線了！”

戰士一臉懵B地把線往外一扯，拉出了電線另外一頭。

“這不就是條斷線嗎？”

“斷線一頭接在廢墟裡，你怎麼知道有沒有電？不測試，你就敢去碰？你被電傷了，去醫療組那裡吧！”

“我尼…兄弟，我穿著戰鬥服，剛跑了12公裡過來啊！”

“那你就更虛弱了，可能會休克，等你的戰友來抬你吧。”

“…”

“同誌！這裡是易塌陷區域！你掉進坑裡了！”

“我這不踩在地面上呢嘛？”

“這麼大一片的地面碎磚，你以為是哪裡來的？躺這兒吧，等著你的隊友來救援你！”

“…”

“同誌，你挖掘廢墟，殘磚瓦礫就這麼亂丟？一會你還想再搬一次？貴陽支隊，扣一分啊！”

“…薑鵬！把手推車推過來！”

“轟…”

“同誌，你剛才隨意拔出的那塊木料，導致了廢墟再次坍塌，下面的被困人員死了，黔西南支隊，扣五分！”

“大哥，這塊不是你踢塌的嗎？！”

“不，就是你抽那一下塌的，按設計，抽掉這條木塊，下面是會塌的，我看它沒塌，可能是不小心被什麼給頂住了，所以幫你踢了一腳。”

“我C……”

僅在外圍，各支隊已經開始折戟沉沙。

“我特麼，哪個吊人設計的現場？￥@#*%…”

全場到處都是罵娘的聲音，大多罵到的，其實都是張梅。

一些支隊的領導都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

哪有這麼恐怖的地震點？人為因素也太多了吧？跟獵人的陷阱窩似的！

方淮嘴歪了歪。

這特麼就扛不住了？

抬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拿起對講機，道：“後山的，點火。”

幾秒後，廠房背後的小山坡上，“轟”地一聲，燃起一條長達60多米的猛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