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這就是北川(1 / 1)

出來的時候,西南集訓隊的胡隊長拉著方淮,問了一下他們攜帶的器械。

他們的器械,這兩天,都壞得差不多了,兩套液壓破拆工具組,就隻剩下個發動機還是好的了。

方淮他們來,倒是沒帶什麼重裝備,但兩個中隊車上的一些適合個人攜帶的裝備,差不多是能帶的都帶來了,東西還不少。

胡隊長找他借了兩條救援頂杆。

方淮知道他們任務重,也答應了,但很是好奇地問了一句:“兩台發動機,你們是怎麼帶進來的?”

胡隊長神秘一笑,拍了拍方淮的肩:

“等你來了集訓隊,會教你的。”

方淮心裡撇了撇嘴。

你跟我這兒裝外賓呢,集訓隊了不起,等我到了,踢了你們的館子。

……

裝備借出去了。

特勤隊的人聽說西南集訓隊的來了,也是好一陣打量。

好奇中帶著點不服。

唯獨何誌軍,再見胡隊長,跟胡隊長握著手,好一陣寒暄。

胡隊長卻有些嫌棄何誌軍,說他作為集訓隊的畢業隊員,居然沒有爭取到這個爆破突擊隊副隊長的職位。

看得出來,何誌軍很鬱悶。

唐家山的事,前因後果方淮都跟大家說了,這可是方淮靠腦子和地理學識爭取來的,不是他的強項啊。

彆說地理知識,讓他數出中國34個省級行政區,他最多數到第二十五個,就得開始來回打轉轉。

他電大的大專可都還沒畢業呢,學的還是酒店管理,純純混學曆用的…

說實話,就何誌軍在總隊的鐵軍形象,說他大專專業是酒店管理,多少人得笑得在地上打滾。

胡隊長走時,方淮也得到了一個信息:由於地震,西南集訓隊第二期結訓要推遲了,第三期,可能從最熱的七月份開始,8月上旬結束。

方淮不禁抬頭看了看北川才五月中旬就開始散發悶熱的豔陽,又想起重慶那個火爐,心裡已經有些後悔了。

還說回去了,好好找機會吃幾頓火鍋。

這下好了,重慶的七八月份,簡直就是西南地區的空調外機,彆說吃火鍋了,怕是坐在街邊吃冰粉,都得嫌板凳燙。

方淮身體各方面的抗性都極高,高到不是人,但很奇怪,味蕾方面,係統倒是給他保留得完完整整,吃完特彆辣的,還是會一腦門子暴汗,渾身燥熱。

不過,重慶的火鍋,冬天保暖,夏天降火,要是能請假,還是必須要去尊重它一頓。

實在不行,吃完了乾兩瓶藿香正氣水。

……

北川,隨著這一支新鮮血液的注入,新的搜救,開始了。

每一組,都得有一個經驗比較足的老兵帶隊,分配的解放軍戰士,視搜索地點的生還可能,有多有少。

方淮帶了一隊,成員是胡宏誌和張洋,領著20名解放軍戰士,前往最重要的菜市場。

在這裡搜救,首先要避免的就是乾擾問題。

有房子在燃燒,城裡的水保證飲用都夠嗆,如今汙水處理廠的管道全壞了,水務局都震垮了,物資來前,一些戰士喝水都得靠蒸餾,自然沒水滅火。

但燃燒建築前的人,一看他們來,就急得要下跪。

裡面埋的,可是他們的親人,還有存折,金銀,錢,還有他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用的房產證明之類的東西。

特勤官兵是帶了些一些森林火災用的乾粉滅火彈,但乾粉丟不到火源上,也等於沒用。

而且棟棟樓前都有人,沿途的老百姓們,都在以各種方式央求他們救人:塞煙,塞水,塞吃的,更有的,塞錢。

這些天,老百姓都看出來了,樓層情況複雜的,要救人,這些橘色衣服的都得來才行。

大家隻能義正嚴辭地罵他們幾句,隨後無奈地四處看,看街上有沒有閒著的人,一並劃攏過來,問問附近樓層這幾天的情況,要是真的有機會救出人的地方,就組織組織大家,把一些能抽的樓板抽出來,再喊一喊。

其實小小幾萬人的縣城,小一半的人被埋,哪個樓下面沒人,他們都不用老百姓說下面有人,聞味都聞得出來。

那味,隔著兩層口罩都擋不住,臭,焦糊,關鍵是,還有一絲甜味,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那一絲後調。

這個味道,已經讓一些搜救犬鼻子都失靈了。

無心經過時還好,心思一旦沉入救援中,那股味道,就開始放大。

他們要找的不止是人,得是活人。

很多遇難者,其實都看到身影了,隻是那臉都發青了,身上插著好幾根鋼筋,還壓在一般吊機都不一定吊得起的巨大十字梁下,橫著不行,豎的也不行,怎麼挖?

隻能先把附近的人驅趕開,拉一個警戒帶,儘量不讓人靠近,看見他們,留下更多的陰影。

這些士兵從小長大,都沒見過什麼屍體,但這裡的小孩,眼看那灰撲撲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淚痕,看到屍體的眼神,卻已經麻木了。

沿路過來,見得最多的表情就是哭,其次就是麻木,士兵們深有體會,不能想,想就得想到自己的親人,朋友,同學,甚至遙遠得不得了的小學班主任,這要是自己的家鄉,他們大概全都埋在下面。

周邊的人,得有多痛苦。

中國最大的人文關懷,乃是儒家思想裡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最大的脆弱和最大的堅強,都是共情。

不能想,想就得哭。

解放軍要是都哭了,整個城得哭出一條河。

他們選擇麻木。

“張慧芳!”

“雯雯…”

“周文全!”

聽著滿街尋親者的呼喊過來,看到大塑料棚子蓋著的菜市場時,方淮全身最脆弱的淚腺已經受不了,還好有口罩掩蓋,隻是擦了擦眼,便再次恢複了救援狀態。

“把那些棚子先拆了再找!”方淮指著那大塑料棚下了命令,隨後率先走進了那堆殘磚廢料。

菜場是個街上的凹處,臨著好幾棟居民樓,現在能隱約看到地基,但樓梯跨到這裡,已經把這裡蓋住了,至於幾米外的樓怎麼垮到這菜場上面的,很難想象,反正聽說幼兒園整個樓被地震往前推了20米才倒地。

不過塑料大棚子一些在磚裡,一些在瓦上,半掩蓋著這裡。

這裡站著等親人的也不少,見他們停下來要動手,馬上衝上來一堆人,大多是男人,分享著他們的故事。

“我媳婦兒,帶起娃兒來這兒買菜,失蹤了…”

“我媽那天說下午要做魚……”

“我姑媽……我就這一個姑媽了,你們幫我找找,找找啊…”

誰說的男人不脆弱,一個個哭得稀裡嘩啦的。

一些確定沒有了直係親人的,渴望能順著血脈線絡裡找到離自己最近的人,這樣,以後懷念自己的直係親人時,好歹不孤獨,還有人可念叨。

還能剩下些親切,不至於讓自己的情感完全麻木。

“不要吵,不要靠近!找得到任何一個,我們都會救!”

方淮穩住內心的麻木,壓製著情緒,大喊著,同時領著大家迅速把雨棚給打開,丟到街上,讓裡面的味道散出來一些,才開始搜救。

有搜尋過的痕跡。

一些磚頭上,還有血跡,人已經不見了。

前幾天搜救很混亂,不知道是部隊來過,還是居民自發的搜救。

但總歸是讓他們心裡沉重。

搜過的地方,再想出奇跡,就難了。

但,尋屍竟然如此的簡單,僅僅二十分鐘,就開始有發現了。

第一個從裡翻出的,是個沒穿衣服,係著圍裙的胖男人。

聽到喊“有人”,方淮竄上前,看那男人眼睛圓睜,嘴巴半張著側躺在地,像是被憋死的。

旁邊還有個女人,也露頭了。

方淮招呼著兩名解放軍戰士道:“找塊布,去旁邊樓拆兩塊門板來抬人!”

這死相也太誇張了,舌頭都在外面,肚子沒穿衣服,也看到了明顯的發鼓,多看兩眼,真的睡不著。

周圍的解放軍也不想跟他對視,轉身,開始刨那個死相好點的阿姨。

好歹是僵直的,僵直,說明死了不久。

就怕遇到已經軟化了的。

這會是他們接下來三天會遇到的大問題,屍體死亡時間長了,超過三天,裡面的微生物分解內臟血肉產生氣體,就會出現內部膨脹,出現“巨人觀”,甚至“鯨爆”。

這種情況,在這兩天越來越嚴重了,所以大家都不太想去拖屍體。

但方淮來的路上,就在給大家做心理建設。

遇到遇難了的,得抬,抬出去,一步步清理乾淨,才好找活人。

“救出一個人,就是救出了一家人。”

方淮再次念叨著,周圍的人聽到了,速度也在驟然加快。

在這裡,能打敗恐懼的,隻有愛。

……

一個下午,清理出來12具遺體。

他們,又給負責掩埋的部隊增添了幾分艱難。

5點50,有人過來通知集合。

這裡的指揮部強製規定,12點,6點鐘,得在河邊廣場上集結,休息半小時,吃飯。

因為前幾天需要救援的人太多了,到處都是求救的聲音,要是遇到有人就不吃飯,那戰士們根本就吃不了飯,也沒有力氣繼續施救。

但從昨天起,規定改了,找到活人,可以推遲吃飯。

方淮沒有找到活人,隻能去吃飯。

隊伍裡,多了個半大男孩,名字叫楊先明。

他因為喜歡上網,不願意做飯而和母親吵嘴,跑出家,到附近空地發呆,地震發生後,他逃命到縣城外的加油站露宿,他爸媽是賣菜為生,地震這幾天,他來找了很多趟了,腳已經血肉模糊。

中午他本在加油站休息,但剛才聽說有人挖菜場,他又來了,幫著大家一起挖。

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為了父母,沒有絲毫恐懼,聽說他為了找父母,都從菜場挖出去過好幾個彆人的父母了。

大家聽了十分感動,專門出了幾個人,把他家菜攤那裡優先挖了一圈。

可惜,那裡沒人,人遇到災難,肯定不會在原地不動的。

一下午,有人幫忙,還是沒找到。

大家隻能帶他去吃飯。

楊先明很難過。

憂傷和後悔,充斥在那三步一回頭,看向菜場的眼神裡。

“搞不好,藏到了哪個角落,還…”

大家很想安慰他,想說“搞不好還活著”,但都有點不敢開口。

看這孩子的模樣,他已經接受父母死亡了,再給他一個希望,再破滅,那是又一種摧殘。

這地方,希望少得讓大家連句安慰話都不敢說。

不同於漢旺,這是更加殘酷的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