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華燈，無雨。
一個農家院子前的大片空地，成了800多名勇士的集結地。
乾燥地面上，有一大片牛皮紙，上面摞著的許多箱子，散發著能把這裡夷為平地的危險味道。
熟悉又陌生的口令。
“向右看…齊！”
“向前…看！”
十裡不同音，連這相同的口號，在這名壯年大校口裡，也能喊出不一樣的味道。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好奇地觀察著隊伍側前方單獨站立的突擊隊副隊長方淮。
那年輕到極致的面孔，怎麼看都不像個領導。
如果他不穿那身消防的搶險救援服，換身西裝，也許還能給人彆樣的想象空間。
唯獨是部隊，長幼為序，等級嚴苛。
不過，這個臨時的突擊隊，發生什麼也都正常，反正，大家大抵都是要冒死的，打破規則也不為怪。
“同誌們！”旅長一聲吼，拉回思緒。
“今天，我們要步行奔襲大約七十華裡，前往唐家山！
這七十華裡裡面，有接近8個小時的夜晚，有高山，有滾石，有懸崖，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三呼如雷。
832個人，下面站了829個，這隊列盤開，能站滿一個操場，此時攏作一團，發出的聲音震人耳膜。
“不怕，那就對了！因為裡面，還有一頭巨獸，等著我們去馴服！
根據上級的指示，裡面堰塞湖的水位，每下一次雨，就會爆漲！領導說，會漲到令國人心驚，令咱們膽寒！
當時我聽到這句話，就大聲回答了領導，我們人民子弟兵的膽，會寒嗎？
你們告訴我，會嗎？！”
“不會，不會，不會！！”
旅長輕蔑一笑：“區區一個土坡，咱們現在就去拿下它！
現在聽我命令，炸藥，乾糧，水，上肩！咱們不僅要征服唐家山，更要為沿路撤出的老百姓提供幫助！
15個小時！明天下午之前，我們要趕到唐家山，聯係指揮部，實施爆破！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有！有！！”
“所有人準備！十五分鐘以後，出發！”
真正賣命的基層戰士們的心理問題，要比指揮部裡的領導們要好解決得多，隊長金旅長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陣前打氣，輕輕鬆鬆就給所有戰士豎立了兩個敵人：
領導的“膽寒”二字，和唐家山這個“土坡”。
“小方同誌，聽指揮部說你對唐家山的地質很了解，一會你到倒數第二梯隊押後，咱們旅的戰士走前面！武警水電的同誌走中間！”
金旅長一解散部隊，立馬開始跟兩個副隊長溝通。
方淮笑了笑，道：“金旅長，消防的同誌要插在前中後列，負責保護整個隊列前進，這事是指揮部就已經定好的。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保護好你們的爆破尖兵，我建議把你們的爆破尖子同樣分散進整個隊伍裡，避免意外發生時，出現大面積傷亡。
還有，咱得找個老鄉帶路。”
金旅長立馬指著一個二期士官道：“放心！早就安排好了！我們旅有個羌族戰士，就是北川的！他當排頭兵！”
方淮看了看那士官的肩章，道：“還是找一個吧，我在指揮部，看了這次地震相關測評資料。
山崩地裂，山河改觀。
破裂帶在康定北川之間來回震蕩，北川附近應該還有一個撕裂斷層產生的爆炸帶。
聽說有山都合到了一起，原來的地形，可能已經完全改變了。
這個戰士可以在前面判斷方向，具體的路，還得是這兩天走過的人來帶咱們過去，最穩妥。”
金旅長摸了摸下巴。
“你說得對，進山路之前，咱們再找個老鄉幫忙。”
旁邊的水電陳大隊長有些遺憾地表情道：“可惜了，咱們的裝備沒來，否則，以我們帶來的幾個尖兵的本事，你們全都得走我們後面，我們300多人，能給你們趟出一條寬闊平坦的路！”
方淮看著這位軍人氣息頗重，好勝心頗強的陳大隊長，內心不禁感歎了一下。
武警水電的改革，真是比消防還要巨大，消防隻是換旗，工作未變，水電可是直接轉為企業了。
不禁感歎道：“希望儘快有你們的用武之地，這樣，北川人民就有福了。”
陳隊長笑道：“小方同誌人看著年輕，說話卻有領導風範啊！”
金旅長也笑嗬嗬道：“機步旅的老劉給我打過電話，這位小同誌可是不得了，在指揮部裡舌戰群儒，這次的任務，就是他給咱們申請來的，消防的後起之秀！”
方淮卻歎了口氣：“但願能一次成功吧，領導已經說了，如果完成任務，咱們就就近進入北川救援，如果完成不了，就隻能在唐家山堰塞湖，等著第二批炸藥送進來了。
現在還不到72小時，明天下午以後，也才第四天，800多名戰士，如果進入北川增援，對當地老百姓產生的鼓舞，將是巨大的。”
金旅長一聽，表情變了。
“這事，我怎麼沒有得到通知？首長不是說爆破以後，我們得待在唐家山等待專家到來，觀察情況嗎？”
方淮搖了搖頭，低聲道：
“隻需要少部分人滯留，保存營地就行了，領導是讓咱們專心對付堰塞湖，不要心浮氣躁。
這個消息暫時不要傳開，爆破，一定要平心靜氣，小心翼翼，所以領導讓我過來以後，當面了，再告訴你。”
金旅長眼睛瞪著，停滯了兩秒，隨後，轉頭對著正在分發雷管，炸藥和物資的戰士們大喝：
“到達時間，調整為12小時！全速前進！動作快點！！快快快！”
……
不要命了。
強行軍，改為了急行軍。
趕路時，大家背包的刷刷聲，讓方淮聽著都有些心驚。
裡面一搖一晃的，可是爆炸物。
“金旅長，讓他們放慢！放慢一點！”方淮大聲道。
“沒關係！在背包裡不會爆的！我們的炸藥摔下去也不會爆的！必須手動引爆！引爆的雷管都在隊伍最後面！
而且放炸藥的背包，也都經過了緩震處理，不會發生碰撞摩擦的！
這段路還是水泥路，好走！不搞快點，後面進了山，想提都提不起來！”
金旅長快步走著，一邊擺擺手道。
說是走，其實跟競走差不多，旁邊的戰士小跑著，也就跟他速度差不多。
但方淮聽到這話，卻是一愣。
“…我的背包，可沒處理啊，這就是我們消防的山地救援包！”
金旅長皺眉：“你是消防的，背炸藥乾什麼？”
說著，停了下來，抬手道：
“你的背包，給我看看！”
方淮抬手，遞了過去：“慢點。”
金旅長看著那個碩大的背包，多少上了點力。
卻還是猛地一沉，趕緊用上了另一隻手。
“這多少斤？！”
“不知道，一百多吧，挺沉的。”
方淮一開口，就把金旅長嚇了一跳。
打開背包，下面全是餅乾，火腿腸，水。
上面，疊滿了包裝炸藥，提一下，他單手根本提不動。
“臥c…你準備背這麼多東西翻山？一會往後一倒，這包都能把你帶下去！”
金旅長一邊喝，一邊把他背包裡的封裝炸藥全拿了出來，遞給旁邊經過的戰士們。
“一人分點，跑快點！和後面的雷管相距一百米以上！”
戰士們看著那個大背包提出了整五包10斤重的炸藥，還有些鼓鼓囊囊，都有點咋舌。
大家標配都是三包炸藥，加上20斤重的物資，加包重，五十來斤的負重。
他這包，炸藥就裝了50斤！
方淮聽到金旅長說炸藥背包都是經過處理的，倒也不敢強行背了，隻是讓幫他分重的戰士們把生活物資全給他。
不給物資，他就不給炸藥包。
結果，炸藥包分完，方淮的背包卻更重了，他還扛上了一套帳篷伸縮杆。
再啟程時，速度似乎還更快了一些。
剛才方淮其實完全能跑進第一梯隊，隻是身上背的炸藥太多，他有點怕炸。
這趟來，說是要抱著“能死，敢死”的信念，但要是在路上炸死了，還是挺不劃算的。
金旅長身上可是沒有炸藥，隻有三十來斤的物資，算是輕裝了，看方淮提速，他也漸漸提速。
變走，為跑。
越跑越心驚。
追不上啊！
逐漸地，也放棄了。
眼睛看著方淮背著大包，扛著一套杆往前疾衝，漸漸要超過第一梯隊的樣子，心裡已經在打鼓。
這看著也不像個動腦子的專家啊！倒像個比武場上的蠻子！
…消防的體能，搞得這麼猛？！
要不…啥時候抽個空，帶著旅裡的戰士，找本地的消防較量較量？
……
消防手持手電筒的燈光，幾十處，照亮了整個長長的隊伍。
10點20在邱家院子集結，11點從安縣出發，臨到12點半，終於在一條進入北川的岔路口，遇上了一個從裡面出來的老漢。
老漢一見他們身上的軍裝，也停了，看到他們那長長的隊列，更是振奮得抹眼淚，上來就握住了一個戰士的手。
“解放軍！解放軍！你們終於來了啊！”
那個戰士還是個上等兵，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隻得趕緊把身上的礦泉水和口糧拿出來一份，往老漢手裡塞。
方淮有些不解，上去問道：“叔，裡面的解放軍應該已經到了吧？”
按他們的情報，北川已經通過山路，進去了整整大半個團。
多大個城啊，一千幾百號救援部隊在裡面，沒見過解放軍？
還有國內外的地震救援隊，醫護人員呢！
“人不夠，不夠啊！”老漢拍著大腿，大聲急切道：“裡面全垮了，醫院，學校，政府，派出所都沒得了，一個活的都沒得！救不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