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棟塌了半邊的樓。

而且，還有一塊斜搭在沒塌的那邊的巨大預製板。

那個婦女指的地方，就在預製板下面的一大堆廢墟。

湊近看了一下，下面還有許多大石板，非人力可為。

大家都知道，這很難搞出來，隻能等著機械化部隊來，用重型機械去刨。

“你男人肯定沒在裡面，去其他地方找找吧，說不定已經出去了。”教導員歎了口氣，說了句善意地謊言。

除非是確定活著，要不大家現在浪費時間用切割機去慢慢處理石板，還要清理，一支10人隊伍，至少要處理10個小時以上，這就是在浪費彆人生存的機會。

女人立馬坐地而哭。

“你們不要騙我，他就在下面，他還活著的…我都看到他包了，他平時就是這樣，卡放車上，手機他揣身上，出門的時候…”

女人不斷地敘述著那些和救援無關的生活細節和回憶，把內心的酸楚和對丈夫的愛，全部化進了這喋喋不休地念叨裡。

方淮實在有些受不了這喋喋不休，聽著想哭。

咬了咬牙。

抱起小白，兩步衝過去，直接從路邊，小心跳進了那處平房。

踩到廢墟上，才把小白放了下來，直接走到了那塊斜搭的預製板下。

“你乾什麼，方淮！”

曹毅一見，立馬要上前喊他。

教導員卻拉住了曹毅。

“該去就去，在這兒，我們就是來救人滴。”

曹毅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後面的戰士們聽到這話，都齊刷刷看著那棟危樓，再次意識到，平時的安全條令，實施細則，在這裡，全都失效了。

一切救人的行為，就算危險，也將被允許。

“小白，聞得到人叫一聲，要是有人，沒動靜，叫兩聲。”

方淮說罷，對著那個還在哭嚎的婦女大聲皺眉抬手道：“安靜！”

搜救犬的判斷，要基於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

那女人抬頭才看見人已經進去了，霎時間，安靜下來了。

小白到處聞著。

過了會，徑直走向了那塊巨大的預製板外。

方淮跟著往旁邊走，避開了那極大的預製板，大家也跟著鬆了口氣。

小白沒逛多遠，就在一堆巨大的廢墟坡前停下來，刨了刨。

“汪！汪！”

小白腳下，是半棟六層高的樓塌下來，形成的廢墟，雖沒有大片預製板壓著，但也足夠巨大，足有兩三米高。

方淮疑惑道：“有人嗎？”

“汪！”

“沒有動靜嗎？一點都沒有？”

“汪！汪！”

狗的聽力，其實也是人所遠不能比的。

方淮想著，拍了拍小白站處的一塊小石板，大喊了一聲：

“下面有人活著嗎？有人的話，說句話！動一下也行！”

過了會，小白還是沒動靜。

“有人嗎？”方淮再次確認。

“汪！汪！”

方淮轉頭，對著陳功道，陳班長，把生命探測儀提過來！

“好！”

陳功提著的大箱子，很快遞了過來，問道：

“你會用嗎？”

方淮點點頭，接過，打開了探測儀。

現在用的，還是音頻探測儀，能通過音頻探測線接受音波，判斷下面的動靜，隻要下面有人在動，哪怕極其微弱，也能通過聲波監測得到。

方淮打開儀器，儘量把檢測線找了個縫隙，慢慢放下去，開始戴上耳機，查看監測儀的表盤，看這堆石頭裡是否有動靜。

半晌，方淮搖了搖頭，大聲道：

“小白說這下面有人，但沒有生存跡象了，探測儀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女人一聽，直接癱坐在地上。

何老教歎了口氣：“安順支隊，你們處理完外面的遺體，再來幫她挖！”

挖遺體，比施救就要簡單多了，沒有生命和人員受傷的困擾，動作粗暴一點，一個十人分隊，兩個小時就能把這堆石頭清理出來。

這便是搜救犬和生命探測儀的作用。

搜救犬，能大範圍快速搜索，找到目標區域，生命探測儀則能通過仔細監測，聽到裡面生命跡象的強弱，甚至能判斷人具體在哪裡。

但是…不能說沒有誤差。

所以一般情況，消防員都要反複確認，隻是現在，這麼多人被掩埋，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了，剛才大家都判定了這人肯定沒了，他來再次檢測，已經是對這條生命最大的尊重。

而那個地震救援隊的，看到方淮能熟練使用探測儀，還有條似乎真能起作用的搜救犬，更是內心激動。

“快走，快走，那邊肯定有活人，我們現在已經找到了兩個孩子！”

方淮看了看石堆，內心歎了一聲，抱起小白，兩步跳回了馬路。

……

警察還是幫上了大忙。

叫來了一列長長的三輪車隊，都是此次意願參與協助救援的三輪車夫。

原本，他們在漢旺蹬一天三輪能掙100來塊，現在，都自願免費前來搭載消防戰士們。

當然，油他們還是要給的，何老教許諾，等到晚點消防指揮部建立，三輪車們，同樣可以到指揮部來免費加油。

三四個人擠一輛車，地震救援隊那個名叫李紫陽的隊員，帶著他們一路從近到遠，指明方向。

“這裡，名字叫青龍小區！”

“有人說，今天裡面傳來過一聲娃娃的哭聲，我們已經安排居民在幫忙清理了！但是剛才有一陣餘震，有些居民很害怕會壓倒下面的生存空間，所以我們也沒讓他們動了！

你們可以去找那家，他家知道在哪！”

李紫陽指著一處尚算完好的低矮房屋，大聲講著。

立即下車了一組十人的隊伍。

“還有一個姓鐘的誌願者，說在東汽家屬區703棟附近聽到呼救！我帶你們去！”

……

東汽家屬區。

“張文芳！”

“張文芳，你回話啊！我不打你咯，你回話撒…”

一個男人正坐在一個花台邊，一邊擦眼淚，一邊對著已經部分垮塌的樓層裡呼喊著不知是妻子還是女兒的名字，嗓子都已經喊啞了。

震後的漢旺，很廢嗓子。

“還有這兒，701棟！這裡是確定了的！家屬來的，說他爸就在一單元四樓，雙腿癱瘓，不能行動，但這你們也看到了，牆體都塌了一半！梁也損壞了，施救非常危險，你們要注意，上樓時一定要充分觀察樓梯！

還有下來的時候…”

李紫陽正說著。

郝成斌又帶了一隊下車，看了看花台邊悲痛欲絕的男人，打斷道：“行，你們快去吧！三輪車留兩輛給我們！現在我們的醫療隊還在外面沒有進來，鎮上有醫療隊嗎？”

“醫療隊有！來了很多！昨晚就來了！好多都是省醫的！有了傷員，去廣場找他們！”李紫陽立馬答道。

部隊調動困難，現在接到的命令，大多都在朝震中的wc挺進，但醫療和食物，竟然什麼都不缺，這是方淮沒想到的。

漢旺距離成都不算遠，百來公裡，而且因為本身經濟情況好，且有東汽這個全國三大汽輪機廠之一的巨頭企業在，交通算是暢通，物資和醫療，進場很快，以至於方淮剛才想給居民派發點食物和水，都沒人要。

他們都說，真正缺水缺糧的，全是汽車去不了的地方。

有附近的山村，還有漩口，清平，還有個茂縣，渭門鄉那邊，有一條九寨溝回成都的必經之路，好多外國人，都常在那邊滯留。

當然，還有震中的映秀，wc。

這些，才是最有可能缺水缺糧的地方。

方淮如今也無暇他顧。

如今，他接受的命令和指派，僅在那一片狹小的中學廢墟裡救援。

要相信組織的力量。

他，便是國家救援力量這座參天的機器裡，一顆微小的螺絲釘。

……

PM，4：48。

大家的動作都非常迅速。

進入漢旺後半個小時，方淮便到達了目的地，漢旺中學。

映入眼簾的，連滿目瘡痍都沒有，完全是一片工業廢料。

說是地震能把這些樓搖成了一堆散架的渣子擺在地上，簡直無人敢相信。

剛才的樓，好歹還能看到大片的預製板，但這裡，竟然沒什麼大塊的水泥板。

除非是炸的，還差不多。

但後面的兩棟樓，好像在述說著一棟樓是如何變為廢料的全過程。

一棟樓，塌了小半邊，靠外的那部分，也代表著好多個房間，全部在地上砸爛。

另一棟樓，剩下了框架，搖搖欲墜，從樓的這邊，能看到樓背後的所有景物，所有的水泥結構，全部在地上粉碎，一旦框架也坍塌，大概就能看到那一片也成了個廢料堆。

一些家長，手挖爛了，還在邊哭邊挖。

一些，則坐在旁邊休息，眼睛死死盯著地震救援隊清理的廢墟。

不遠處，一塊磚下，露出了一個孩子的手。

“有人！這裡有人！”

一堆家長立馬衝上前去。

“是不是紫色的衣服？是不是紫色的？”一個女人邊衝邊叫。

“不是。”救援隊搖了搖頭：“手上有個手鏈，有個佛珠子！男生！誰認識？”

家長們一陣沉默。

這麼徹底地壓著，手部沒有任何遮擋物，幾乎代表沒有生的希望了。

但忽有一女人，摔倒在地，頓時嚎啕大哭：“宵宵！是我們家宵宵啊！！他還有20天就高考了！”

說著，立馬又搶身而起，跑到救援隊面前，就要跪下。

“你們快救他出來！求你們了！”

“會救，會救！你退後！”

“這學校裡…有多少人在裡面？”方淮一邊心情沉重地往裡走，一邊問道。

李紫陽搖了搖頭：“全鎮企業職工，居民家裡的適齡孩子，全在外語實驗學校和這所中學裡，你想想吧。

那邊，是已經挖出來，還沒人認領的，好多昨天晚上就出來了。”

說著，指了指遠處。

方淮轉頭，看了看地上的十幾個黃色袋子，吞了口口水。

這些遲遲無人認領的，大概是爹媽都已經沒了。

“走，小白，接下來，你得自己走了。”方淮拉著繩，快步往廢墟走去。

（第三章12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