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

新兵們坐直了身體，參謀長親自拿著一遝資料進來，讓身後的兩個參謀發放。

七連的班長和連長都被叫出去了。

等梁龍輝不知從哪急匆匆趕來時，想探頭看一眼，卻被張參謀一臉冷漠擋在了外面。

是抬手擋的。

那天梁龍輝的處分報告，可不止整到了兩個新兵，帶隊的張參謀也挨了參謀長一頓狠訓。

參謀長轉頭，略帶銳利的眼神看了梁龍輝一眼，把梁龍輝看得心裡直發涼。

團裡吹哨時，他正從外面醫院回來的路上。

今天周末，他當然是請了個假，出去看望媳婦兒去了，本來不想回來，但這兩天得罪了領導，他也不敢在外面過夜。

一進樓一個人都沒有，問了站崗的士官才知道都去搞問卷調查了。

打開手機，一個未接都沒有，從連長到士官，竟沒一個人通知他。

他心裡猜到點什麼了。

團裡真他媽太狠了！這是要讓他背著屈辱回去！

新兵調查問卷，就像代理乾部轉正前的人大選舉，基本不出問題，一出問題，就是大問題。

梁龍輝轉身急忙走向外面，尋找七連的人。

等他看到王劍一夥人站在一處拐角抽煙，上去就發問。

“為什麼這事沒通知我？團部也沒提前通知？這麼突然，就不怕新兵亂填？你們跟新兵都打好招呼了嗎？”

一連串大聲發問，換來的是郝成斌望向他的一聲冷笑，和連長，其他士官們的沉默。

梁龍輝心如死灰。

前兩天還在和他爭吵的王劍此時終於歎了口氣，把他拉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

王劍緩聲開口。

“我和他們商量了，大家決定還是給你留點顏面，不要背著團部通告回去。

郝成斌和方淮都同意了。

你趕緊打報告給你們支隊請病假吧。

以後…做人不要太強勢了，多聽聽彆人的意見。”

王劍的話，對此刻的梁龍輝仿若靡靡之聲，在他耳邊蕩起回音。

……

方淮看著眼前的問卷，心裡也有些發笑。

全場的新兵們都瞪直了眼睛。

這…這這這，怎麼跟讀書時填過的不太一樣？

第一個是常規問題：你是自願入伍的嗎？

第二個：你來當兵，受誰影響最大？

從第三個問題開始，就是一波視覺衝擊！

3、你的班長會打人嗎？一般打幾下？

A、3下以上，B、1—3下，C、不知道。

大家都在四處觀望，關鍵七連學習室，台上坐的可是參謀長，大家都不怎麼敢說話。

估計其他學習室，已經討論開了。

參謀長坐在講台看著下面的新兵笑道：“看彆人乾什麼？都是匿名的，照實填就是了！老子親自收卷，你們還怕彆人看到嗦？”

方淮不由得心裡發笑。

主要是這個調查問卷，前世他在基地機關工作，而且就在戰訓處，這個東西他也幫著統計過。

不管什麼結果，最後搞不搞你，還得團部說了算。

而且他聽戰友說，這個調查也是篩查心理有問題的新兵的，瞎填一通壞話的，也得被參謀私下給打小報告。

彆以為找不到你是誰，座位有座次，頭上有攝像頭。

今年的問卷，問題一個比一個炸裂。

4、早上四點在地上疊被子，冷不冷？

A、冷，B、不冷，C、五點才起，D、不知道。

這個吊了，一個問題兩個坑。

5、班長的衣服一般用什麼洗？

A、不知道，B、肥皂，C、洗衣粉

6、班長在班上抽煙，煙頭丟哪裡？

A、亂丟，B、垃圾桶，C、不知道，D、我的水杯裡

後面的題，“不知道”這個“正確”選項都被不斷調換了位置，防止新兵指著最後一個答案勾選。

就這種卷子收上去，團部要搞哪個班長，也就是在卷子堆裡找一找就行。

部隊在“老兵霸淩”這個問題上，也越來越正視了。

後面還有坑爹題，和一係列心理問題。

你入伍時花錢了嗎？

A、花錢了，B、找的關係，C、沒花錢也沒找關係，D、不清楚

你家中親屬是否有消防部隊服役的？

你覺得你的親屬作為一名消防軍人，有什麼特權？

…

你是否有女朋友？如果分手了，怎麼辦？

受到批評後，你會怎麼辦？

你經常失眠嗎？

你是否經常聽見彆人聽不見的聲響？

你對你現在的長相滿意嗎？

方淮看到這題的時候內心罵罵咧咧。

不滿意，你還能給老子改造不成？這特麼不是整容機構的活兒嗎？

……

最後幾題，就是今天的坑了，七連的，團部肯定會看。

你覺得連長好，還是指導員好？

為什麼？

你覺得你們連裡有人被班長，連乾部針對嗎？

具體情況為：

連長，指導員你經常見到嗎？

一個周大概多少次？

這三個題，基本就是針對梁龍輝出的。

方淮做得很快。

最後三個題，他沒填。

隻有整改意見那裡，他念念不忘地填了個“菜不夠吃”。

隨後，他在調查問卷第一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交卷之前，曹鵬和幾個晚鍛煉隊伍關係比較好的新兵不斷朝他的方向看過來，指著卷子的最後部分。

意思他知道，大家想為自己鳴個不平。

方淮隻是不斷搖頭。

今天王劍找他和郝成斌談了。

大概還是不想讓梁龍輝這麼走，而且拋出了一個不好拒絕的話題：這麼搞，對七連的榮譽是一種打擊。

郝方兩人想了半天，相看一眼，都同意了。

答應的時候，係統竟然在沒有任務的情況下，給了他一次任務獎勵，大概也是對於方淮再一次拒絕PY交易的一種肯定。

梁龍輝用打架不處分換他寫檢查是PY交易，參謀長用這種方法去懲罰梁龍輝，同樣也是。

合情合理，卻不合規。

方淮看到獎勵提示時，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張參謀讓他和張尹章“握手言和”的時候，他就應該主動申請警告處分！

靠，警告就警告嘛！萬一還有一次獎勵呢？？

……

兩天後，梁龍輝走了。

連裡的調查問卷，終是在班長們的提前囑咐下，沒有出什麼大麻煩。

沒有人舉報梁龍輝。

僅僅是“你覺得連長好還是指導員好”那道題，大多數人選了連長而已。

大家連“每周見到連長指導員的次數”都是“很多次”。

參謀長來找過王劍一趟，問王劍怎麼回事。

王劍則甩鍋給了郝成斌和方淮，說他們不想耽誤連裡的榮譽，也不想給新兵們留下一段“指導員被舉報調走”的回憶。

覺得這會影響指導員這個神聖的職位在新兵們眼中的形象。

參謀長沒再說什麼，隻是從手裡的七連問卷檔案袋裡找出了其中一份，讓王劍拿給梁龍輝看看。

梁龍輝看到方淮簽了名的調查問卷最後那一片空白，心裡感慨萬千。

臨走時，請王劍轉交了一副他的上尉硬肩章給方淮，祝他考上軍校。

當然，方淮不接受這種祝福。

這梁龍輝，一點都不了解他。

考上軍校隻是我的底線，我追求的，是提乾！

不過那副硬肩章，他收下了，並且小心放進了自己的迷彩包裡。

他希望自己能像舅舅一般，以後看到那兩塊硬肩章，就能笑著想起這段新兵歲月。

不過不像舅舅一般苦，還挺璀璨的。

……

此後的生活，真是快遞龍頭玩漂流——順豐順水。

方淮很順當拿下了條令競賽新兵個人積分…第二名。

他嚴重低估了800新兵這個基數帶來的威力，最後搶答環節，饒是問題複雜，但能答上題的新兵和乾部真不少，大家比拚的都是手速。

方淮舉手的反應速度當然是最快的，但台上的裁判不一定看得出來。

頻頻點到五連。

第一名，又雙叒叕讓五連的拿走了。

後來大家傳出了風聲：為什麼五連一直這麼強？

因為五連的連長是羅總的關係。

——跟韓勇是一個廠牌的。

當然，真假不知。

但後來大家也就不再糾結於五連為何總是第一的問題，管他真假，反正成了士官們調侃連長指導員的有力憑證。

每當各連主官吐槽士官們不爭氣，拿不到分，士官們私下也會笑著吐槽主官，為啥你關係不硬，拿不到第一名的“指標”？

王劍也被大家吐槽得夠嗆。

郝成斌的嘴更毒。

有一次檢查衛生，五連又是第一，七連還是老三，郝成斌一臉認真地拍了拍王劍的肩膀說，不行的話，這個連長就讓韓勇來當吧。

王連長第一次惱羞成怒。

那天，許多新兵看到王連長脫了一隻鞋拿在手裡，把郝成斌從連部辦公室一路追到了樓下。

兩個年近三十的老兵也不知道來了什麼精神，郝成斌邊跑邊罵，王劍邊罵邊追，跟倆五歲孩子似的在整棟新訓樓裡到處嚎叫。

而且東奔西竄，途徑三樓團部，參謀長看到也沒管，隻是笑笑，似是覺得部隊有心機算計也正常，有幼稚玩鬨也正常。

那副燥人光景，迅速在全團傳開，成為了新兵們眼中新兵團質樸而美好的標誌。

等到多年以後，新兵們成熟為老兵，把著啤酒燒烤言歡，一起在聊天中夢到從前的落日餘暉，夢見了風，夢見了雨。

驀然發現，風也不可少，雨也不可少，落日餘暉下的嬉笑打鬨亦不可少。

童真，是軍人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