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在張之維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他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冒昧,甚至是有失分寸感。
分寸感是人與人之間,能好好的相處的必要特質,它並不是保持距離,而是換位思考,不給朋友添負擔。
而他剛才的這個請求,就是在給張之維負擔,這一點,左若童其實是知道的。
之前的呂仁,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在陸瑾要開口的時候,打斷了陸瑾,讓陸瑾通過左若童去做。
但知道歸知道,若要為了一點所謂的分寸感,就不顧門裡那些因衝關逆生而落下殘疾同門,他實在是做不到啊。
而且,在先前,他細問了陸瑾,使用這個能力,對施術者自身有什麼影響?
陸瑾告訴他,可能會損耗自身根基,不過據他觀察,損耗應該不會太大。
因為張師兄在東北曾用過一次,治療了很多在長白山重傷的同道,其中甚至有幾個斷肢重生的。
後來在魔都也用過一次,還製作了不少治療符籙,分發了出去,他為左若童療傷的符籙,便是這麼來的。
左若童聽完,沉思了一會兒,若張之維施展這個能力,對自己的損耗很大,那他斷然沒臉提出這個請求的,總不能因為一己之私,就壞人根基,傷人前途吧。
但既然消耗不大,為了門內那些被傷痛折磨的同門,即便這個請求有失分寸,但他左若童還是厚著臉皮提了。
不過,左若童也不是吃白食的,必然是會有所回報的。
對於左若童的所求,其實從張之維在山腳遇見洞山開始,便早有預料了。
不過,他原本以為會是陸瑾提出來,但沒想到,最後提出來的是左若童。
其實,不管是誰提出來的,憑借他和陸瑾之間的關係,他都會幫這忙。
畢竟隻是修複經脈而已,這對他而言,不算什麼難事,甚至遠比修複斷肢要簡單的多。
“雖說施展此術,有些消耗,但以我和老陸的關係,左門長和我師父的關係,這個忙,自然得幫!”
張之維是個爽快人,沒什麼溝溝角角,也沒提什麼條件,直接就答應了下來。
左若童頓時大喜,撐著石桌起身,把在洞口守候的陸瑾喚了進來。
“師……師父……你……”
陸瑾進來,見到了垂垂老矣的左若童,對比之前的仙姿英發,頓時眼睛一酸,落下淚來。
老陸從小到老都是一個愛哭鬼啊……張之維心道一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先前又不是沒有看到過,這就是我褪去逆生後的真實樣子,沒什麼值得悲傷的,摘下了頭上讓我不堪重負的大石,你應該替我高興啊!”左若童語氣溫和,安慰著痛哭流涕的徒弟。
陸瑾抹著眼淚,有些哽咽的說道:“師……師父……我……我知道……我這是……喜……喜極而泣!”
“喜極而泣”四個字一出,張之維心裡一樂,差點沒笑出聲來,不過,他受過嚴格的訓練,無論多好笑,都不會笑。
左若童對於陸瑾的喜極而泣也有些無語,喜極而泣是這麼用的嗎?他用乾枯的手,拍了拍陸瑾的頭,道:
“瑾兒,那些下山的同門,就不提了,你叫上似衝和澄真,你們三人一起,去把洞山,還有後院裡那些即便衝關失敗,也要留在山上,親眼見證逆生之道的同門請到這裡來!”
陸瑾一聽便知道這是張師兄要出手了,連忙一抹眼淚:“師父,我這就去辦!”
他著急忙慌就要出門,但在門口,左若童又叫住了他:“記住,這件事情隻知會似衝和澄真,其他人一概不得告知!”
左若童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修複經脈這種事,若是傳出去,絕對會引起一番轟動,畢竟哪個門派,這種事情都少不了。
長白山時,張之維使用這個能力後,沒人找上門來。
一是因為和天師府關係不到位的,一進龍虎山,便被天師府擋住了。
二是因為和天師府關係到位的,都認為他施展此術,消耗很大,會損害自身根基,當初長白山,他是為了救那些義士,所以才犧牲自己,成全他人,此乃大義。
他們若枉顧這些,仗著和天師府關係好,就上龍虎山請他出手,豈不是小人行跡?作為名門大派,做不出這個事兒。
但如果張之維今天在三一門出手,被他們得知了,那他們肯定會想,我們和天師府關係也很近啊,救得了三一門的人,如何救不了我們的人?從而上龍虎山請張之維出手。
到時候,無論龍虎山怎麼處理,都會很為難。
救吧,即便每次消耗不多,但再不多,也架不住人多啊,張之維如何承受的起?
不救吧,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救的三一門的人,怎麼就救不了我的人?這不區彆對待嗎?
對此,張之維可以不做理會,因為他的目光向內不向外,外人的看法於他而言,不值一提,但左若童卻不能,救人救到一身騷,這是他不想看到的,所以他才勒令陸瑾,此事不得聲張。
“師父放心,瑾兒一定謹記,絕不外傳!”
陸瑾眨巴了下眼睛,看了一眼張之維,轉身出了山洞。
看我作甚?我會外傳?張之維按了按手指,若非左若童在,他都想給老陸一個腦瓜崩。
“之維小友,你施展手段,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嗎?”左若童問。
“準備一點符紙吧!”
張之維說道,相較之直接施展,他更喜歡通過施符,要問理由嘛,無非就是玄門高人一貫的傳統——故弄玄虛,符籙一道溝通天地神明,能有些超乎想象的操作,也是很正常的。
“我這就去安排!”左若童連忙說道。
很快,陸瑾、似衝、澄真帶著十來人來到了山洞。
這些人裡,有老人,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不過他們大多面容枯槁,神色憔悴,分明是形骸枯竭,心田乾涸之相。
倒是有幾名老者,雖然形神枯槁漸漸深,唯有一雙眼睛卻是半點也不渾濁,眼眸極其清澈明亮,這是體內神意充足的體現。
張之維看著這些老者,想起了劇情裡筋脈儘斷四肢皆無的田晉中,雖身殘,但誌堅,即便無法練炁,卻也沒有放棄修行,難怪左若童不願放棄他們!
似衝和澄真得知張之維要救門裡的人,也是一臉感激,若非張之維阻攔,恨不得當場給張之維磕幾個。
倒是那幾個衝關失敗的老者,對此顯得很平靜。
他們都是左若童的同輩,有幾個甚至是左若童的師兄,這麼多年的修行,經曆過大風大浪,涉足過真正的生死玄關,這些年,又因經脈受損,無法修行,隻能更注重心境的打磨。
幾十年如一日的打磨之下,早就把自己的心境,打磨到行坐起臥,處處有圓,處處見圓的地步。
對於恢複經脈一事,他們雖也抱著很大的期待,但這並不足以撼動讓他們心境失衡。
“之維小友,畫符所需的材料都準備好了!”左若童指著石桌上的黃紙筆墨說道。
張之維看了一眼,石桌上堆著厚厚一遝如金箔一般的紙張,這是塗金紙,是以前榜登科進士用的紙張,頗為金貴,不會比金箔差多少。
符籙一道,為了承載更多的力量,越珍貴的符籙,所用符紙的質地也就越好,三一門並非符籙派,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弄到如此多的塗金紙,頗為難得。
張之維走到石桌前,拿起桌上的金色的毛筆,動用體內的炁,以紅手的能力,勾動天地之力,開始畫符。
一回生二回熟,現在畫符,對張之維而言,輕車熟路,很快他就畫完了一張,充分展現出了符籙派高功的素養。
他拿起符籙看了看,雖說符籙上的篆文有些狂草,除他之外,幾乎沒人看得懂,但效力卻是足夠的。
他把符籙放到一旁,也不歇息一下,繼續畫第二張。
他畫符的時候,左若童,似衝等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雖然他們不懂畫符,卻也知道,卻也知道,畫符就和行炁修行一樣,是一件很嚴肅的事,落筆畫符,快不得分毫,慢不得些許,最怕出現一絲一毫的誤差,必須平穩呼吸,穩定心神,憑著一口炁去畫符,講究生生不息,循環不停,一氣嗬成。
中間若有差池,一張符便毀了。
畫符如修行,可以說,在場的眾人裡,除了張之維,陸瑾,似衝和澄真,包括左若童在內,都是失敗的符籙。
張之維手持毛筆,彎腰畫符,落筆沉穩,隻是隨著運功加深,他的周身開始遍布了一層紅色的光暈,這層光暈順著他的手,漫過毛筆,一直到達筆尖,注入符籙。
很快,十幾張符籙畫好,張之維收功,把符籙交給了左若童。
左若童一臉鄭重的雙手接過符籙,那份沉甸甸的盎然之炁,幾乎都快要衝出金色符紙。
“小天師,這符籙是直接使用嗎?”
左若童沒有說話,旁邊的似衝卻有些抑製不住心裡的激動,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道。
左若童的師兄弟,也是他的師兄弟,從小到老的師兄弟啊,他每天都會推著輪椅,帶師兄弟們散散心,這其中的感情可想而知。
“對!”
張之維點頭。
似衝看向左若童,催促他快點。
左若童點頭,雙指夾住那張符籙,輕喝道:“起符!”
金色符籙這才轟然燃燒起來,卻不是燒成灰燼,而是浮現出一大團紅光,融入到一個老者的體內。
然後很快就可以清晰看到,老者的身軀開始劇烈晃蕩,一股極其精純的炁湧現,包裹住他的全身,本來形如枯槁的老者,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
而後,他竟開啟了逆生狀態,一頭銀發無風自動,竟變成了純白色,臉上布滿褶皺的老皮都舒展了,渾身白光氤氳,從輪椅上豁然起身,以極快的速度,在山洞內閃轉騰挪,嘴裡發出爽朗大笑聲。
異人經脈毀掉,不代表體內的炁就沒了,隻不過是無法行炁,以往修行的炁淤積在了丹田,成了擺設,現在經脈重塑,體內的炁可以流通,他一下就恢複到往日的神通。
“大師兄回來了!”
似衝老淚縱橫,喃喃自語。
這個老者,是三一門上一代的大師兄,隻不過在逆生二重衝三重的道路上出了岔子,經脈廢掉了,隻能坐輪椅。
當時,三一門的長輩還有很多,便提議說山上日子清苦,把他送下山去享清福,但他拒絕了,而是要留在山上見證師弟左若童修行逆生,更要為一眾新弟子當一個反面教材,以作警示。
每次新弟子入門,他們都要去亮亮相,重新揭露一次傷疤,這種心智,絕非一般,如今斷路重續,成就定不一般。
見大師兄成了,本來古井無波,保持鎮定的其他人,再也無法淡定,目光裡充滿了渴求。
左若童當即也不猶豫,施展符籙,把他們一一救治,很快,這個山洞裡,又出現了好些個閃爍著白光的人。
“師叔,這次咱們三一門人情欠大了啊!”澄真喃喃自語。
“這確實是天大的人情啊,還都還不清的那種!”似衝沉聲說道:“以後小天師就我似衝,我三一門的大恩人,但凡他有所求,就是赴湯蹈火,我三一門全體也在所不辭,若有人針對小天師,無論是誰,我們也站在小天師一方!”
若非張之維攔著,似衝都要給張之維磕幾個響頭了。
左若童看著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師兄弟和徒弟重獲新生,頓時熱淚盈眶,他連忙對張之維又鞠一躬:
“多謝之維小友成全,若童在此謝過了!”
張之維一手扶似衝,一手扶住左若童,他還真有些受不了,幾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在自己面前不斷鞠躬的。
“小事而已,左門長和似衝前輩不必如此客氣!”
“這件事情在之維小友看來,或許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但落到我三一門頭上,卻是重如泰山啊,此等恩情,必須銘記,大恩不言謝,以後之維小友的事,就是我三一門的事!”
左若童一臉認真道,隨後,他顫顫巍巍的從白色長袍裡拿出一本古樸的小冊子,遞給張之維。
“我三一門的家底雖不少,但多是一些俗不可耐的黃白之物,就不拿出來辱沒之維小友了,這是我這些年在修行方面的一些經驗和感悟。”
左若童把小冊子塞到張之維左手上,又拿起張之維的右手將其蓋上,道:
“雖然我的成就不夠高,但幾十年的勤勉修持,想必對之維小友也是有所啟發的,應該能助小友少走些彎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