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在漆黑的夜幕下。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山穀中緩緩挪動。
那是村民們舉著火把,他們彙聚成一道希望的火線,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伴隨著吱吱嘎嘎的聲響,牛車行進在隊伍的最前方。
李愛國坐在木板拚湊而成的“疑似車箱”內,跟魏莊村長魏自民閒扯起來。
“老魏村長,這次多虧了你幫忙。”
“瞧你這話說的,甭說您們是為了送茶瓶才出了事兒,就算是遇到陌生人,俺們也得幫忙。”
魏自民年歲雖大,目光卻炯炯有神。他手持長鞭,輕輕一揮,發出清脆的響聲。
“來整一根。”李愛國給旁邊的村民們讓了一圈煙,又遞出一根給魏自民。
魏自民擺擺手:“煙卷兒沒勁,俺們年歲大的人抽不慣這玩意。”
說著話,他掏出掛在腰間的銅煙袋鍋子,劃著打火石點上,吧嗒吧嗒抽兩口。
李愛國這才記起來,上次在司機樓裡,魏自民也是接了煙,卻沒有抽。
隻是,供銷社裡的老劉頭抽得倒是挺歡的。
那根兩公分的煙頭在李愛國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老魏村長,你們村供銷社劉老頭是本村人嗎?”李愛國閒扯幾句,裝作無意的問道。
“不是咧,他們兩口子是從京城來的,好像跟區供銷社裡的領導是親戚關係。”
魏自民提起老劉頭,豎起了大拇指:“那人可是個能人,識文斷字,我們村很多孩子的名字,都是他給取的。”
“是嗎.”
這會功夫。
前方昏黃的道路上已經出現了卡車的身影,李愛國跳下牛車跑了過去。
張鐵牛和閻解成看到火把,知道李愛國帶人過來了。
“李司機,我們兩個還以為要在這裡過夜了。”
“是啊,你不知道我多害怕,這周圍都是野狼。”
李愛國跟兩人介紹了老魏村長。
得知幾人竟然獵到了兩頭野狼,人群中一個年輕小夥子踉踉蹌蹌的衝出來,緊緊握住了閻解成的手。
“同誌,謝謝你給我報了仇。”
聽到這話,閻解成雖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是指指李愛國說道:“主要是李司機出了大力氣,我就幫了點小忙。”
那年輕小夥子轉過身衝著李愛國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情,悲痛襲上心頭難以壓抑。
他轉過身走到遠處,肩膀無力的顫抖著。
閻解成有些好奇的說道:“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小夥子看上去壯壯實實的,咋跟婆娘一個樣。”
“彆亂說話。”李愛國提醒閻解成。
這時候,老魏村長歎口氣,解釋道:“那娃子叫魏大柱,乾活是把好手,是我們村乃至整個公社的頭排。
今年夏天,他媳婦兒添了個男娃子。
前不久秋收,村裡人都在碾場裡忙活到半夜。
魏大柱和媳婦兒回到家,發現窗戶被撞破了,窗戶台上還有血跡。
打開門進到屋內一看,兩人都慌了手腳。
火炕上哪裡還有孩子的身影啊。
當天晚上我們村還有附近三四個村子的社員們都全體出動。
在山上找了半夜,卻沒有找到孩子,隻在壕溝裡面找到一條被撕破的褲子。
那褲子正是魏家娃子的”
說到這裡,老魏村長乾裂嘴角下垂,形成了一個淒苦的弧度,再也說不下去。
李愛國卻已經知道了結果。
這年月野狼進村叼走孩子的事情時有發生。
野狼是要吃人的。
閻解成也不吭聲了。
“這山上的野狼比彆的地方更狡猾,好像通了人性,見到大隊人上山、見到帶槍的獵人就躲了起來。
所以俺們公社組織了幾次圍獵,卻是一無所獲。”
老魏村長抽空煙袋鍋子,接著說道。
閻解成頓時樂了:“這麼說,我還算是立了功?”
老魏村長不明所以。
李愛國解釋道:“他是誘餌。”
閻解成:“.”
閒扯幾句。
眼見天色越來越晚,李愛國開始布置救援事宜。
由於魏莊並沒有修補水箱的工具,隻能先用幾頭牛將卡車拉回村子裡,等明天會京城請機務段整備車間的同誌幫忙。
卡車掛空擋,由張鐵牛把持方向盤。
李愛國則一邊招呼幾頭老黃牛,一邊繼續跟老魏村長閒扯。
“供銷社的劉老漢好像也不是京城人吧?”
“那不能!”
老魏村長連忙擺手:“當初我可是見過他的介紹信,上面寫明了他就是京城人。
因為子女在戰亂中死去,隻留下了他們老兩口,他們傷心欲絕所以才來到我們魏莊。”
“介紹信還在嗎?”
“怎麼,你覺得劉老漢有問題?”
老魏村長的臉色嚴肅起來,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李愛國。
“那倒不至於,我感覺劉老漢好像跟我的一個遠房大爺長得比較像。
隻是當年兵荒馬亂的,我爺爺跟他失散了。
這些年老人家身體不好,一直念叨他來著。”
李愛國眼睛一轉,笑道:“我作為晚輩的,總該滿足老人家的心願。”
“也是,這種事兒要是不搞清楚,也沒辦法直接登門詢問。”老魏村長本身就是憨厚的性子,很能理解李愛國的苦衷。
“介紹信應該還在,收在櫃子裡面了,等回了村俺給你找出來。”
老牛將卡車拉到魏莊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八點鐘。
本來已經安靜的小村子瞬間沸騰了起來。
卡車停在村頭的碾場裡面,很多年輕人和小孩子都圍過來看熱鬨。
摸摸亮晶晶的車頭燈,碰碰烏黑的車軲轆,個個眼中透漏著驚奇。
而村子那些年紀較大一點的,則對那兩頭野狼更感興趣。
隻不過誰也沒有吭聲。
這兩頭野狼是機務段的人獵到的。
誰要是敢開口,老魏村長肯定會收拾他。
李愛國將張鐵牛拉到一旁,商量道:“鐵牛,這次將卡車拉回來,多虧了社員們幫忙。
我看這兩頭野狼就請大家夥吃一頓好的,怎麼樣?”
“我看行,兩頭野狼都是你獵到的,你做主就好。”張鐵牛也沒有意見。
畢竟這玩意屬於意外收獲,並不歸機務段所有,可以自行分配。
閻解成覺得不妥當,這兩頭狼將近七八十斤肉,至少值一百多塊。
就這麼送給彆人,實在太可惜了。
他一直在旁邊小聲嘀咕,李愛國卻沒有理會他。
“老魏村長,我們這次來你們村,也驚擾了不少人。
既然大家夥都來了,咱們乾脆搞一個狼肉大會,請大家夥過過肉癮。”
“哎呀,這可使不得,這是你們的獵物,俺們怎麼能要呢?”老魏村長就像是摸到了紅烙鐵,連忙擺手。
“咱們工農是一家,村長同誌,您忘記了嗎?”
“這”
老魏村長扭頭看看那些社員們。
雖然現在大家夥都吃上大鍋飯了,能夠填飽肚子。
但是想吃一頓肉還是很難的。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努力咽下即將湧出的情感,但他的眼角卻溢出了點點淚花。
“我老魏這次就算占你們的便宜了!”
見老魏村長點頭,那些社員們頓時興奮了起來。
村口老皂角樹上的犁鏵片敲得鐺鐺鐺響,驚醒了被夜幕籠罩的村莊。
那幫子老婆子、小媳婦們帶著娃子趕到了碾場。
很快現場聚滿了人。
老魏村長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扯著嗓子喊道:“今天前門機務段的工人大哥,在東嶺山上獵取到了兩頭野狼。他們決定將野狼貢獻出來,請大家夥好好的吃一頓。
咱們社員兄弟們,一定要銘記這份恩情。
在未來的農業生產中,要鼓足乾勁,勇爭上遊。
用糧食的大豐收,來回報工人兄弟的恩情。”
現場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各家頓時歡呼起來,歡聲笑語熱鬨非凡。
大多數社員都是感激又興奮,也難免有幾個腦子拎不清的貪心貨。
兩個小腳老婆子拎著籃子急急走到老魏村長跟前,不甘心地盯著那兩頭狼,捏著嗓子說道:“這狼肉現在歸村裡所有,那就是大家夥的。
俺也不吃啥狼肉大會了,隻要分個十斤八斤肉就行了。”
“大姐這話說得有道理,燉狼肉有啥好吃的,還不如放到罐子裡,加上點鹽花花,能多吃幾天呢!”
聞言,老魏村長臉色一沉。
煙袋鍋子敲在樹乾上,敲得梆梆作響,嚇得兩個小腳老婆子渾身打哆嗦。
他沉聲說道:“現在咱們村子已經改造成公社了,吃的是大鍋飯!
再說了,這兩頭狼是機務段工人兄弟送給村子的,不是給你們黃家的。
東嶺山裡還有成群的狼,隻要你也去打幾隻來給大夥分。
我當家做主,也分你們黃家十斤八斤肉。
咋了,不敢進山?
叫你兒子去,咋樣?!”
老魏村長瞪大眼睛,幾句話逼問得兩個小腳老婆子說不出話來。
她們耷拉著腦袋,隻能盯著鞋尖猛瞅。
裹小腳這種陋習其實並不像想想得那麼普遍。
隻有相對比較富裕一些的家庭,才會給女兒纏足。
纏足之後的婦女行動不便,影響勞動,所以比較窮苦的人家是不會給女兒纏足的。
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一下子出現了兩個小腳老太太,甚是奇怪。
魏大柱見李愛國幾人面帶疑惑。
在旁邊小聲解釋道:“這兩個老婆子都是黃家地主的媳婦兒。
解放後,雖然黃地主給二房辦了手續,一家人還是住在一塊。
黃地主的兒子不爭氣,每天不上工,掙不到工分,算是村子裡日子過得最差的人家了。”
今年魏村開始吃大鍋飯,社員們吃飯不要錢。
但是有些勤快的人家,在田間裡開辟一塊自留地,或者是上山采點山貨,還是能過上好日子。
像那些解放前靠著吸血過日子的人家,讓他們靠自己的勞動吃飯,簡直比登天都難。
現在遇到了吃肉的機會,就想著耍點小聰明多占點便宜。
本性難改啊!
這時候,村裡的殺豬匠將野狼開腸破肚。
野狼在山上也是飽一頓饑一頓,都是皮包骨頭。
兩頭野狼去皮去骨,再刨掉下水和狼頭,能得七八十斤淨肉就不錯了。
老魏村長讓殺豬匠選了十幾斤上好的淨肉劈下來,找三根麻繩子吊著,送到了卡車旁。
“李司機,兩位同誌,這些帶回去給家裡面人嘗嘗鮮。”
李愛國也沒推讓,喊上張鐵牛和閻解成收下來。
閻解成本以為這次已經占不到便宜了,得了狼肉樂得合不攏嘴巴。
閻解成將肉藏在卡車裡,看著老魏村長,擠眉弄眼說道:“村長,換全國糧票嗎?”
老魏村長:“.”
他感覺面前這個小工人,跟另外兩位的畫風有點不對。
咋像是解放前的奸商呢!
不過全國糧票倒是有用。
隻不過魏莊沒有地方糧票,老魏村長特批以十三個雞蛋的價格,從閻解成手裡換了十斤全國糧票。
而在京城裡,一斤全國糧票,隻能換到十二個雞蛋。
看著滿籮筐的雞蛋,閻解成興奮得嘴巴咧到了後腦勺。
隻是這麼多雞蛋該藏在哪裡呢?
閻解成犯起了難。
在司機樓裡尋摸半天,終於選了個好地方藏了起來。
公社的廚子就是魏莊人,帶著幾個社員跑了一趟公社,將大鐵鍋搬了過來。
“老曹,這可是工人兄弟送給咱們的禮物,你可得好好日弄。”老魏村長興奮地拍拍大廚的肩膀,蒲扇大的巴掌差點把人拍趴下。
曹大廚這會也感覺不到疼了,咧著嘴笑:“您放心,俺這次肯定把祖傳的手藝拿出來。今天請大家夥吃麻辣狼肉。”
曹大廚仰著脖子哈哈大笑,紅光滿面、中氣十足地連聲指揮那些社員們忙活起來。
現在公社裡的糧食雖然管飽,但都是紅薯乾子,玉米棒子,要是再吃不到油水,他這身肥膘就得掉了。
李愛國聽得直樂嗬,這小鄉村裡難倒還有名廚傳人?
湊近了看,頓時訝然失笑。
狼肉切成塊,扔進大鐵鍋。
蘿卜跺成塊,扔進大鐵鍋。
懟半瓶子醬油。
扔二斤辣椒。
完事兒了。
鍋蓋蓋上,曹大廚大吼一聲:‘燒火!’
李愛國在心中豎起大拇指,鍋裡加了兩斤辣椒,果然是夠麻辣的。
社員們得了命令,悶頭在鍋灶前,隻管灶前燒火。
這時候,碾場裡突然起風了。
風扯著衣服“嘩嘩”響,搖得槐樹“嗚嗚”地叫。風仿佛就在樹梢上走一樣,刮得地上的土都飛了起來。
碾場裡的社員們卻沒有一個人離開,都圍在鍋灶前等著吃肉。
生生嗷了一個小時,熬得大家夥的口水都流乾了,曹大廚這才放下煙袋鍋子站起身,小心打開鍋蓋。
在開蓋的一瞬間,濃鬱厚重的香味驟然之間伴隨著熱騰騰的蒸汽,在碾場裡彌漫開來。
這香味就像是一張大手順著社員們的喉嚨伸進去,將他們的腸胃攥成一團,狠狠的揉了揉。
好香啊,好餓啊!
李愛國卻覺得這香味中稍稍帶了一些腥味。
狼肉是事先切成小塊的,每個社員分一小塊,
李愛國和閻解成,張鐵牛也是如此。
閻解成直勾勾地瞪著瓷碗,用筷子夾起一大塊醬紅色,巍巍顫動的狼肉,也顧不上燙不燙的,一下子塞進嘴裡。
“嘶老辣啊,不過辣得真過癮。”
他似乎還沒嘗出滋味,一大口肉就已經瞬間消失在喉嚨底。
一大鍋野狼肉,數百位社員每人分一塊,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分得一乾二淨。
鍋裡的湯汁也被黃家的老婆子分喝了。
李愛國原本對狼肉滿懷期待的,嘗過之後,卻再也不感興趣了。
狼肉的味道跟炒糊的豬肉一樣。
而且吃狼肉是個力氣活,無論怎麼用力也咬不斷。
即使燉了一個小時,即便如此也是嚼不爛。
隻是能吃到這麼難吃的肉食,在這年月也是美事兒。
李愛國一口一口,將狼肉吞咽進肚子裡。
“來,李司機,整一個,我們村自家釀的地瓜燒。”老魏村長吃完狼肉,從兜裡摸出一個鐵殼水壺。
李愛國接過來,烈度辣酒進到嘴巴裡,驅散了腥味。
一股熱氣順著喉嚨和腸胃,蕩漾在四肢百骸,仿佛頓生力道。
“狼肉就是得配烈酒!”
老魏村長痛飲一口,摸去胡子茬子上的殘酒,笑著說道:“李司機,我跟您打個商量。”
李愛國一邊招呼閻解成和張鐵牛給社員們分發暖水瓶和搪瓷缸子,一邊點頭道:“老村長,您說。”
原來老魏村長過陣子就要嫁閨女了。
這年月男方送來的彩禮,女方家都得全部還回去。
任何借著收彩禮,賣閨女的行為,都會被村民們鄙視。
男方家送來了三塊錢跟一塊花布,老魏村長就想著讓女兒給姑爺作身新衣服。
卻沒有布票。
這年月農村的社員們沒有獲得布票的路子。
“布票.家裡倒是有一些,不過沒有帶在身上,您要是需用,等下個休息日,我給您送來。”
老魏村長連忙擺手:“那可使不得,到時候俺自己京城取就行了。”
李愛國將家裡的地址告訴了老魏村長。
這會功夫,魏村長的老伴也火急火燎的來到了碾場裡,從兜裡摸出一張紙交給魏村長。
“老頭子,這都是陳年的玩意了,你要這乾啥。”
“你知道什麼?”
魏村長瞪他一眼,“這是白紙黑字,知道嗎?就算是天塌了,也不會變。”
“行了,行了,一個村長,看把你能的。
我不跟你說了,老王嫂子還等著我回去縫被子呢!”
說著話,老伴又著急忙活的走了。
“李司機,讓你見笑了,內人思想覺悟不高。”魏村長有些不好意思。
“客氣了。”李愛國看著那張紙說道:“這就是那封介紹信?”
“啊。對對對”
李愛國接過介紹信,借著微弱的火光,隨意的看了兩眼,又遞還了回去。
老魏村長有些好奇的看著李愛國,小聲說道:“怎麼樣,是你家親戚嗎?”
“不是。”
李愛國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地址不一樣,姓名也不一樣,我應該是認錯人了。”
老魏村長心中也稍有失望。
吃了人家的狼肉,又委托人家買布票,虧欠人家的實在是太多。
要是能夠幫忙找到失散多年的親戚,也算是做一些報答。
可惜了。
“李司機,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您那遠方二大爺一家肯定會平安無事。”
李愛國站起身看著遠處的漆黑,神情有些嚴肅:“是啊,他一定會平安無事。”
夜深了。
吃了狼肉的社員們討論著狼肉的味道,三三兩兩的散了去。
李愛國,閻解成和張鐵牛被安排到公社裡的小倉庫對付一晚上。
小倉庫破破呼呼,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抬頭能感受到所謂的星空頂。
前陣子下雨,雨水從破洞滴落,形成一灘灘水漬,散發著潮濕和腐朽的氣息。
在倉庫的一角,一叢雜草頑強地生長著,為這座破敗的倉庫增添了一抹生機。
住在這裡,跟住在野外唯一的區彆也許就是——住在野外不用害怕地震。
這年月沒有手機,更不可能有地震預警。
“條件有限,您們多擔待。”
老魏村長也感覺有些虧待朋友,請魏大柱抱來木柴,生起一堆篝火。
借助溫暖的火光,躺在稻草上面,李愛國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遠處,幾隻野狗在漫無目的地遊蕩,不時地吠叫幾聲,為這片沉寂的土地增添了幾分生氣。
村口的供銷社內,突然亮起微弱的燈光。
“老婆子,那幾個人的底細,你打聽清楚了嗎?”
劉老漢披上棉襖,掌著煤油燈打開門。
看到門外站著劉大娘,他急切的問道。
“噗”
劉大娘連忙吹滅煤油燈,瞪眼睛:“點啥燈啊,不怕彆人發現了。”
她進到屋裡,小心翼翼的關上門,將一切喧囂聲全部都關在外面。
“剛才我到魏村長家裡幫忙縫被子,又仔細問了一遍,才搞明白。那個小司機看你長得像是他的一個遠方親戚,所以才想著調你的介紹信。”
“遠房親戚?前些年兵荒馬亂的,確實有不少人失散,看來是我多慮了。”劉老漢暗暗鬆口氣。
劉大娘重新點上煤油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點上一根旱煙袋卟滋卟滋的抽起來。
左腿翹在右腿上,腳尖微微抖動,過了幾口癮,整個人舒緩過來。
那四仰八叉的樣子,哪裡像是個農村老太太,簡直就是胡子婆。
她瞪著劉老漢說道:“虧你還是大頭子。看把你緊張的,人家不就多看了你幾眼嗎,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當初我不知道怎麼瞎了眼,放著闊太太不當,跟你躲進窮山溝裡。
現在還得裝孫子,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現在情況不是不一樣了嘛,咱們隊伍散了,老兄弟們都折進去了。咱們兩個也在上面掛了號,要是被人發現,能討得了好處?”
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劉老漢的脊梁才能挺直,憨厚的臉上凶光若隱若現。
跟白天那個老實巴交的供銷社售貨員,完全是兩個人。
“你要是真害怕,那幫人就住在小倉庫裡,咱們現在就去把他們禿嚕了。”
說著話,劉大娘從腰間抽出一把家夥什拍在桌子上。
長苗匣子手槍在昏黃的煤油燈下寒光閃爍。
“想當年,咱們遇到保安團,都不帶怕的。
我賽英花手持雙槍,一槍一個,咱們不是逃了出來嗎?
能怕三個毛頭小子。”
“英花,千萬使不得。殺人動靜太大了,咱們好不容易才隱藏下來。”劉老漢連忙攔著她:“明天早晨,我再去找老魏探聽口風,要是他們真沒發現什麼,咱們可不能多事。”
賽英花有些失望的收起手槍。
她感覺這種日子簡直就沒有過頭。
“睡覺!”
吹滅煤油燈,賽英花鑽進冰冷的被窩中。
黑暗中,傳來劉老漢陰冷的話語:“實在不行,可以讓紅桃兒出手,這樣就牽連不到我們身上。”
“吆,你終於舍得那小狐狸精了!”賽英花頓時來了精神,“反正她在王結巴那裡有沒有啥用處。
不過以防萬一,還是等明天想辦法探聽消息後再決定。”
聊起殺人放火的事兒,賽英花心中那團火重新燃了起來。
“想當年,十裡八鄉,誰提到俺賽英花不得害怕得屁滾尿流。”
“當胡子不發愁,進了租界住高樓;吃大菜,逛窖子,匣槍彆在腰後頭,花錢好似江流水,真比神仙還自由!”
“不當胡子不當官,不下窖子不為太太”
“以前的日子,可真是好日子!”
賽英花眼睛中惡毒光芒閃爍,嘴角勾起一絲陰笑。
劉老漢卻背過身去,深深的歎息一聲,不再理會她。
夜漸漸深了。
魏莊內的燈火陸續熄滅,黑暗籠罩了整個村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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