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淡淡金光鋪滿整個屋子。
拿起枕頭下的手表看看,已經七點半了。
今天是前往南石鎮的日子,不能遲到。
李愛國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穿上火車司機製服,揉了揉臉來到堂屋裡。
此時陳雪茹已經做好了飯。
正跟苗苗一塊從廚房裡端盤子擺在桌子上。
小姑娘沒有桌子高,手裡端著盛了饅頭的篩子,小短腿邁得格外有力。
“李叔叔,今天咱們能回家了嗎?俺想娘了。”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放下篩子,抬起小臉,滿是期待的看向李愛國。
李愛國走過去揉揉她的小腦袋:“等吃了飯,叔叔就帶你回家。”
“嗯呐,俺有很多新鮮事兒想跟娘說,京城裡的大汽車,還有鴨子船都可漂亮了。”小姑娘頓時歡樂起來,掂起腳坐在椅子上。
陳雪茹看看小姑娘,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走過來將李愛國拉到裡屋。
“苗苗這麼小,等到了南石鎮,你千萬得護著她。”
“放心吧,媳婦兒!你男人可是火車司機。”李愛國嘿嘿一笑,湊到那淺紅的嘴唇上啃一口。
小陳姑娘小臉紅撲撲的,翻個白眼,輕輕推開他:“趕緊去刷牙。”
“得令!”
李愛國取了牙刷牙膏,蹲在門口吭哧哼哧一陣子,吐掉牙膏沫子。
這時候小陳姑娘也端來了搪瓷盆子,在裡面兌了熱水。
雙手伸進盆子裡,捧起水,呼哧呼哧一陣子。
洗漱乾淨後,考慮到要出遠門,得注重個人形象。
李愛國進到屋裡,取出雄雞刮胡子刀。
刺拉拉.
片刻之後,下巴上光滑無比。
這年月,刮胡子刀是銅製的刀架,很容易生綠鏽。
用完之後,需放在窗戶台上晾曬。
做完這一切,小陳姑娘才算是滿意,趁著沒有人看到,衝上啃了一口。
“嗯,臭男人,變成了香男人!”
得,被調戲了。
咱李愛國心胸寬闊,不跟小陳姑娘一般見識,坐在桌子前,大口朵頤起來。
李家的早飯很簡單。
一盤子炒青菜,一盤子花生米,主食是棒子面粥和大白饅頭。
就是這簡單的飯食,卻讓人能感到生活的原始滋味。
吃飽喝足,李愛國推出自行車,帶上苗苗,沿著寬敞的街道,往機務段駛去。
機務段裡還是跟往常充滿了喧囂而又嚴肅的氣氛。
置身其中讓人不由得感覺到精神一振。
等來到段長辦公室,此次前去南石鎮的隊伍已經集合完畢。
邢段長給李愛國介紹了兩位隊員。
“愛國,我幫伱介紹一下,這位是食堂的采購員,劉東平同誌。”
“前門機務段的周克同誌,你們認識的。”
劉東平身材魁梧,站立筆挺。
食堂采購崗是關鍵崗位,此人應該也是鐵道兵出身。
周克這貨怎麼來了?
周克接觸到李愛國疑惑的目光,挺起胸膛。
“愛國哥,這次崔家貪汙機務段工資的案子,由我負責。”
心中的小得意溢於言表,周克感覺到自己走上了人生高峰。
劉東平聽到這話,皺起眉頭上下打量周克:“人家辦案子,都配幾個副手。周同誌,你這個專案組,隻有你一個人嗎?”
周克:“.”
李愛國可以確定,劉東平確實是鐵道兵出身。
此時勞動科的劉科長也推開門走了進來。
將一個檔案袋子交給李愛國:“李司機,這裡面是咱們機務段的彙票,上面有崔大山的簽名,我懷疑是偽造的。”
這些可是證據,周克想上前接過去,結果劉科長卻沒搭理他。
隻能悻悻的站在一旁,心中有些鬱悶。
難道真跟牛部長叮囑的那樣,他這次前往南石鎮,就是一個司機嗎?
李愛國檔案袋檢查一遍,確定沒有疏漏後,合上袋子,讚歎道:“劉科長,您果然是老財務出身,工作很細致。六七年了,竟然一張彙票也沒有丟,很難得。”
聽這話,劉科長心中一暖。
雖然崔大山工資被半路劫走,跟勞動科沒有關係,邢段長卻把責任歸咎到了他身上。
有了李愛國的這句話,也許
果然。
邢段長深深看劉科長,點頭道:“老劉,辛苦你了。”
“科長,崔大山是咱們機務段的同誌,這是我應該做的。”劉科長心中鬆口氣,暗暗將這個人情記下來。
證據拿到後,李愛國準備出發,邢段長提醒道:“你們三個全都帶上槍。”
李愛國清楚段長的擔憂。
這年月下面的情況複雜,說不定會有危險。
機務段檢修鐵道的工隊,每次去遠鄉執行任務,都是全副武裝。
一行人來到武裝部槍庫。
李愛國平日裡槍不離身,隻是掏出大五四檢查一遍,領取了兩個備用彈夾。
周克是鐵道公安,每天都要檢查武器,倒是不需要,隻領取一把三棱刺。
倒是一直悶不做聲的劉東平。
進到槍庫後,直接抄起一把老古董水連珠步槍扛在身上。
水連珠步槍是老式步槍。
在義和團時期就進到了國內,就是民眾口中的“洋槍”。
特彆是劉東平手中這把步槍。
槍托都玩包漿了,扳機磨得蹭亮,服役年限估計比李愛國的年紀還大。
牛部長皺起眉頭:“劉東平,這玩意太老舊了,換一杆。”
“部長,我當鐵道兵那會,連隊裡裝備的都是這玩意.”劉東平的臉色微紅,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當了七八年兵,隻會用這這個。”
牛部長:“.”
他倒也沒辦法指責劉東平。
誰讓那時候鐵道兵們武器簡陋呢。
李愛國見劉東平尷尬,笑著解圍道:“牛部長,咱們這次去南石鎮,不一定要開槍,最重要是能嚇唬人。
威懾力,比殺傷性更重要。”
“確實是這個理兒。”牛部長仔細想想,連連點點頭。
劉東平也鬆了口氣,扛著水連珠步槍美滋滋的離開槍庫。
自從退役後,他就一直想念老夥計,今天終於能如願了。
此行一共四人。
臨行前趙雅芝放心不下苗苗,也趕了過來。
考慮到孩子比較小,確實需要人照顧,邢段長便答應下來。
裝備到位,拿著機務段開具的介紹信、路條,一行人登上吉普車,朝著南石鎮疾馳而去。
南石鎮距離京城兩百多裡地,道路崎嶇不堪。
苗苗最開始還為坐汽車而興奮,歡呼雀躍的。
很快小臉就變得蒼白起來了,小手緊緊攥住李愛國的胳膊。
見苗苗暈車,李愛國讓周克停下車。
“這裡的路坑坑窪窪的,我能有啥辦法。”
方向盤被奪走,周克有些不服氣。
隻是片刻之後,他就說不出話來了。
原本顛簸不堪的吉普車,在李愛國的操縱下,掛擋的頓挫感全然消失,瞬間變得平穩起來。
“誒誒,愛國哥,你是咋做到的?”
“沒學過車嗎?檔位要跟速度匹配,升檔需要補一腳油門。”李愛國轉動方向盤說道。
“學車?倒是聽說開吉普車也要辦理啥駕駛證,你也知道咱工作忙,整天忙著破案子,壓根沒有時間。”
周克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李愛國:“.”
這貨原來一直是無證駕駛。
想來也是,這年月要想學車,得先跟老司機當半年徒弟,人家才肯手把手教。
周克也就是看彆人開了幾次車,就敢上手了。
牛部長也是心大.
為了京城民眾的安全,李愛國決定對周克進行現場教學。
“上車前,要繞車一周,確定周圍沒有安全隱患,才能拉開車門上車。”
周克不以為然:“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劉東平若有所思:“周同誌,要是小孩子在車頭前面,你坐在車裡能看到嗎?”
周克無言以對。
這徒弟還真不讓人省心。
李愛國歎口氣接著說道:“係安全帶.好吧,沒有這玩意,咱們跳過。打右轉燈.燈壞了?也跳過,雙腳離合踩下去,掛一檔,鬆手刹,然後才能起步。”
周克被訓斥了,這會聚精會神聽課,還從兜裡摸出一張紙,在顛簸的車中,將這些注意事項記錄下來。
“直線行駛,看遠不看近.左轉轉大彎,右轉轉小彎,靠邊停車,雨刮器高點,要跟路邊的大樹重合,停車三十公分.”
周克抬起頭:“愛國哥,你講得都有道理,但是咱這輛車沒有雨刮器。”
“.”李愛國眼睛餘光撇向雨刮器,果然那玩意不知道被誰連根掰斷了。
還真是夠湊合的,李愛國開始祈禱今天不要下雨。
看著周克頻頻點頭的樣子就跟後世的學員差不多,李愛國精神一陣恍惚。
咱算不算國內最早的駕校教練?
一路上,經過李愛國的理論培訓,周克感覺自己又支棱起來。
搓著手說道:“愛國哥,你讓我試試手,等明天我就去考駕駛證。”
“一邊呆著!”李愛國才不會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給一個無證司機。
“還真是瞧不起人。”
就在兩人拉扯的時候,李愛國輕輕連點刹車,一腳離合,一腳重刹車,吉普車哢嚓一聲停了下來。
車輪在地上蹭出兩道黑印,車身卻沒有發生任何偏移。
*
*
*
前方的急拐彎處。
一輛嘎斯卡車翻到道路中央,堵住了整個路面。
由於高坡遮掩,周克一直盯著路面,竟然沒有看到卡車。
剛才還為李愛國突然刹車感到奇怪,周克此時心中一陣後怕。
儀表台拍得砰砰作響:“特麼的,在這裡翻車,也不再前方一百米插根木橛子,不是坑人嗎?”
李愛國道:“現在知道開車上路,一定要小心謹慎了吧。”
被上了一場現場教育課的周克再也不敢吭聲了。
彆的不說,就李愛國剛才刹車的精妙腳法,就夠他學一陣子的。
叭叭
連續按了兩下喇叭,並沒有看到卡車司機的身影。
“咱們去瞧瞧。”
李愛國叮囑趙雅芝留在車裡看好苗苗,帶著周克下了車。
兩人不約而同將手槍子彈上膛。
手插在腰間,一前一後呈防禦隊形走過去。
卡車側翻在道路上,四個軲轆懸空,前方的引擎蓋打開,還有一根繩子一頭捆在旁邊的大樹上,一頭捆在卡車上。
看來在卡車翻車後,司機試圖采取‘自救’措施。
在側翻的車輪下墊塊石頭,利用車輪的抓地力和前方繩子的牽引裡,將側翻的卡車拉回來。
這看似很危險,其實一點都不安全的操作,在這個道路上很少見到車輛的年代是基操了。
路上翻了車,總不能跨服撥打保險公司的救援電話,將拖車喊來吧?
繞著車頭走過去。
一男一女兩個工人蹲在卡車前面爭吵,身穿灰色中山裝的男人叼著煙站在旁邊看熱鬨。
“黃司機,你彆亂搞,小心卡車拽壞。”
“一個機修工,曉得個錘子,梁拉娣彆以為你現在結婚了,就能訓斥俺卡車司機。”
梁拉娣?
李愛國心中一跳,定睛看去。
那個屁股橛朝天,腦袋埋在機艙蓋裡的女工人,正是南易的新媳婦兒梁拉娣。
這時候,梁拉娣聽到腳步聲,也抬起了頭。
“哎呀,李司機,你咋來了?”梁拉娣站起身,臉上寫滿大寫的驚訝。
“到南石鎮辦點事兒。”李愛國敷衍一句,下巴朝著卡車抬抬:“怎麼著,車翻了。”
“彆提了,今兒我們到南石鎮農機服務站幫忙修理農機,剛轉彎就翻車了。”梁拉娣氣呼呼的說道:“黃司機就是個二把刀。”
黃司機被嘮叨一頓,卻沒辦法反駁。
梁拉娣說得沒錯,能將卡車開翻的司機,確實不是好司機。
看到遠處的嘎斯吉普車,黃司機眼睛一亮,站起身。
那雙沾滿油汙的大手,在工裝上蹭了蹭,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包大前門,抽出兩根遞過來。
咧著嘴笑道:“這位同誌,您也是司機呀,幫忙將俺的卡車拉起來唄。”
李愛國接過煙,分根周克一根,爽朗的笑道:“我是大車司機,天下司機是一家,遇到麻煩本來就該幫忙。”
救援卡車第一條,不要讓自己的車輛陷入危險中。
李愛國抽著煙,背著手走過去,圍著那輛卡車轉了一圈。
卡車車頭呈大長平頭造型,駕駛室采用的是木頭+金屬的組合方式,木製馬槽貨箱上的軍綠色漆面早就斑駁陸離,車身下側的銘牌依稀能看到幾個俄語字母。
李愛國從鐵道學校畢業,也是通曉俄文的人。
瞬間認出這玩意就是大名鼎鼎的嘎斯-63。
心中嘿嘿笑:嘎斯-63翻車,不稀奇。
前些年,咱們從老毛子那裡買了不少嘎斯-63和嘎斯嘎斯-51,既用來運送作戰人員,又用來牽引火炮。
在北面戰場上,兩者作為大兵後方運輸部隊的主力卡車。
因為其寬大粗獷的輪子,也剛好能適應冰天雪地的環境,因此也受到汽車兵們的信賴,在戰場上作出了卓越貢獻。
戰爭大獲全勝,邊疆平定,國內工作重心轉移,掀起建設高潮.
部分嘎斯-63也從軍轉民,配發給地方工廠,擔負建設國家的重任。
這個時候,嘎斯-63的缺陷呈現出來了。
嘎斯-63的設計天生有缺陷。
發動機動力差外加底盤高導致的重心高,太容易在拐彎的時候翻車了。
以至於後世老司機中流傳一種說法。
“嘎斯63,出門就翻,嘎斯69,出門不走。喀爾巴阡,一壞八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