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案組接下來的行動。
讓李愛國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效率。
畫像被技術科的同誌拍成底片。
為了清洗出上千張照片,足足‘借用’了二十一家照相館。
據說那一日,京城那些需要拍結婚照的男女青年,轉悠了小半個京城,才算是得償所願。
照片清洗出來後。
前門機務段武裝部,前門機務段派出所立即停下手上全部的工作。
將照片送到地方各街道派出所,各街道辦,各大雜院管事,請求他們協助調查。
很快。
‘老商’的情況就被查清楚了。
從照片送到機務段,到拿到‘老商’的檔案,總共花費了不到半天時間。
前來提供情況的殷家蘭,是溝沿頭五號大雜院的管事大爺。
年紀大概五十歲,雖然是名女同誌,但是巾幗不讓須眉,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場堅定。
當著牛部長的面斬釘截鐵地表示,隻要大雜院裡有人知道商崇厚躲在哪裡,就一定要問出來。
隻要胡文海還躲在京城,就絕對要把他抓到專案組面前,絕不放過他。
專案組很快展開行動,聯合地方單位,開展了大規模盤查。
商崇厚的親戚、同學、老鄉、朋友,隻要和認識的,說過話的都要上門查明白、看清楚,了解情況!
李愛國從醫院回到機務段的時候,專案組已經完成了第一輪盤查,徹底摸清楚了商崇厚的情況。
商崇厚,今年五十二歲,年幼的時候,生活比較優越。
後來家裡的皮貨行在戰爭被被亂兵焚毀,父母皆喪身於大火中,從此過上了衣食無著的生活。
後來進到了鐘表行當學徒。
因為手腳勤快,識文斷字,隻花了兩年時間,就當上了掌櫃,並且跟一位趙姓女子結婚。
解放前夕。
鐘表行老板舉家遷往港城,商崇厚留在京城待業,趙姓女子病死。
解放後。
商崇厚因為識文斷字,被供銷社錄用,當上了售貨員。
檔案內容很簡單。
疑點卻不少。
鐘表行在那個年代,跟後世的奢侈品專賣店差不多。
一個實習生怎麼在短短兩年時間裡,當上奢侈品轉賣店的經理。
還有,趙姓女子的病死,也疑點重重。
據商家當年的鄰居透露。
趙姓女子平日裡無病無災,當天晚上商家傳來了劇烈的爭吵聲。
第二天,趙姓女子就病死了。
商崇厚花錢辦理了醫生的死亡診斷書,並報告駐地警察所領取了“抬埋證書”。
商崇厚婉拒了鄰居幫忙。
花了幾個大子,在街上找來兩個拉洋車的,將趙姓女子埋在了門頭溝的公墓裡。
機務段武裝部的會議室內。
昏黃燈光滋滋閃爍,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草氣味。
牛部長跟周克還有一杆子組員,大口抽著煙,目光緊緊盯在李愛國身上。
老實說,這還是前門機務段自成立以來,碰到的最大案子。
就連牛部長心中也有些發虛。
幸好還有李愛國。
這小子跟著五人小組工作過一段時間,經驗豐富,精通從抓人逮人。
看到李愛國放下檔案,牛部長遞上煙,劃著火柴,親自幫李愛國點上。
“怎麼樣,愛國,你有什麼看法?”
嘶.
呼.
李愛國深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皺著眉頭說道:“現在商崇厚已經跑了,家裡的財物全都帶走了,很可能是直奔南邊,然後再出海。”
“從京城到南邊,要麼是乘坐汽車,要麼是乘坐火車.”
周克站起身打斷道:“他難道不會趁著天黑,騎上自行車悄悄離開京城嗎?”
還沒等李愛國說話,牛部長就搖頭:“這種可能性太小了,一個人孤身離開京城,行走在道路上,肯定會被沿途的村民們懷疑。
並且,他也搞不到介紹信。”
這年月可不像後世那樣人員可以自由流通。
鄉下的村子裡都有民兵,老百姓也沒啥娛樂活動,就靠著‘抓迪特’消遣呢!
一個操著京城口音的老頭子,騎上自行車,還帶著箱子,帶著大量財物,那就是妥妥的迪特啊!
是移動的馬戲團啊!
牛部長重重點頭:“我現在就布置下去,請求地方部門的同誌,將主要精力放在汽車站。火車站,就由我們自己負責。”
“至於離開京城的公路也是要查的,就當請地方上的民兵同誌們拉練了。”
隨著一道道電話撥打出去,京城展開了一張大網。
地方民兵在離開京城的道路設卡檢查,一張張照片下發到基層單位。
基本做到了層層包乾,做到人人頭上有責任,個個肩上有擔子。
李愛國還是第一次親身參與到這種大事件中。
看著忙碌的組員,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響起,渾身熱血沸騰。
這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特色——全民皆兵。
隻是如此大規模盤查,難免會造成誤會。
特彆是地方上的同誌,秉承了不放過一個的原則,看誰就像是迪特。
一個下午的時間,就扣押了十一個商崇厚。
一一甄彆後,李愛國帶著失望和疲憊返回機務段。
騎著自行車,剛回到站場上,旁邊衝出來一道人影,攔住了李愛國的去路。
“愛國哥,這兩天忙什麼呢?”
隻見閻解成抓住車子把,小眼睛眨巴眨巴,一臉吃瓜群眾的樣子。
他這陣子天天扛煤,更黑了,也更狀了,站在那裡跟小牛犢似的。
“沒忙什麼,少打聽。”李愛國衝他擺擺手,讓他閃一邊。
閻解成左右看看,看到沒有人,鬼頭鬼腦的湊上來,壓低聲音:“愛國哥,你是不是在抓迪特,捎我一個怎麼樣?”
“稍”李愛國驚呆了。
這玩意還能稍嗎?
閻解成道:“扛煤太沒意思了,要不,我跟著你去武裝部當臨時工,聽說武裝部裡的同誌,要是參加行動的話,每天有特殊津貼。”
好家夥,原來是打的這個鬼主意。
“解成,伱什麼出身?”李愛國沒有回答他,突然問道。
“小業主啊,怎麼了?”閻解成一臉茫然,抄起黑乎乎的毛巾擦擦臉,在臉上留下一道黑色印漬。
李愛國眉頭一皺,有些不滿的看向他:
“小業主,隻比資本家好一點,也是剝削階級,還想碰槍杆子?”
“你這是想給我挖坑,忒不地道了也!”
此話一出,閻解成頓時啞口無言了,“不是,不是我是沒想那麼多。”
“我看啊,你是想得多了。”李愛國嘬嘬牙花子,擺出正氣淩然的樣子:“解成,你還是老老實實的扛煤,爭取早日轉正,將心思放在正處。”
“知道了,你比我爹還囉嗦”閻解成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最開始來到機務段的時候,閻解成感覺到有些新鮮。
兩個月下來,天天扛煤,他早就夠了。
李愛國搖搖頭,騎著自行車呼嘯而去。
有付出就會有收獲。
第二天淩晨六點鐘。
趴在桌子上休息的李愛國,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
電話是京城售票大廳的值班員打來的,他們抓到了一位代購車票的青皮。
據那青皮交代,有個酷似商崇厚的老同誌,通過他購買了一張從京城到廣城的車票。
發車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鐘。
李愛國立刻將這個情況通知了牛部長。
十分鐘後。
專案組成員聚齊,準備前往京城火車站。
李愛國也站起身,牛部長衝他擺擺手,關心的說道:“愛國,你連續熬四五天了,今兒的行動就彆參加了。”
火車站是機務段的地盤,牛部長這些人對付一個老漢,那是手到擒來。
正好李愛國也有好幾天沒有見陳雪茹了。
便叮囑他們一定要萬分小心後,打個哈欠,回到了機務段宿舍。
京城火車站是國內最繁忙的火車站。
在如過江之鯽的乘客遮掩下,一位鬢發霜白的老頭,拎著竹編行李箱,緩步朝著列車走去。
他飽經滄桑的身體也被歲月壓彎了腰,行走的速度很慢,在人群中跌跌撞撞,讓人看得揪心。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一位身穿皂藍色學生裝的女學生經過時。
老漢身子莫名歪倒,身體踉蹌,差點跌倒在女學生的面前。
女學生見狀,連忙扶起老頭,問清楚車次,見跟自己是一趟車,攙扶住他往列車走去。
老頭說了聲:“謝謝,姑娘你是個好心人呐。”
“老大爺,現在是新社會了,我們學校最近正提倡尊老愛幼呢!”女學生腦袋後的兩個麻花辮左右搖擺,很是熱鬨。
老頭感慨:“新社會好啊,咱們人民當家做了主。”
乘務員站在車廂門口驗票。
車廂距離地面有兩步台階。
老頭將車票交給女娃,請她幫忙上前驗票,不耽誤等會上車。
“老爺爺,乘火車需要介紹信,您的介紹信呢?”
“介紹信,有,我有介紹信。”
老頭顫顫巍巍的將粗糙的手伸進兜裡,摸了好一陣,也沒有摸到。
“我記的就在兜裡啊,臨出門前,我老伴裝進去的。”
他開始著急起來,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乾癟的手指撩開褂子下擺,從布條腰帶裡夾出一個手絹包。
揭開看不出顏色的破手絹。
裡面是一卷零錢,都是一毛一分的,很是破舊。
見裡面沒有介紹信,老頭急得額頭上青筋暴得有小指頭那麼粗。
“我兒子在廣城生了重病,急需要人照顧。
好不容易才托人買到車票,這要是再耽誤
我那可憐的兒子啊!”
兩行熱淚從眼眶裡滾落下來,落在了地上,也落在了女學生的心裡。
女學生心軟,看老大爺也不像是壞人。
猶豫片刻說道:“大爺,您彆著急,我也是到廣城的,有學校開的介紹信,等會我就說咱們是一塊的。”
“謝謝你了,學生娃,你真是個好人。”老漢如釋重負,看著女學生,感慨道。
站台上,排隊的乘客很快被火車吞噬,不大一會就輪到了老漢。
女學生上前一步,將介紹信和兩張車票遞給乘務員:“同誌,我.我們到廣城。”
乘務員看看車票和介紹信,又抬頭看看女學生,目光在老頭的臉上掃過,還以為這是爺孫兩,也沒有多問什麼,就在車票和介紹信上蓋了墨色印戳。
“謝謝同誌。”
老頭嘴裡嘟囔著含混不清的方言,接過車票,在女學生的攙扶下,隨著隊伍蠕動,緩步走上列車。
他懸在喉嚨眼的那顆心臟,總算是落了地。
隻要乘坐火車離開京城,到了南方,就會有人接應。
剛上了最後一節台階。
“我們來吧。”
兩位乘警伸手從一臉茫然的女學生手中接過老頭的胳膊。
老頭臉色大變,想要掙紮,又一位乘警從後面靠上來,他的腰間被槍口頂住。
“商崇厚,你被捕了!”
老頭一副茫然的樣子:“誰是商崇厚啊,我叫劉明德,家住皮條胡同二十五號,這次到廣城是看望生病的兒子。”
女學生也覺得乘警搞錯了,幫著解釋:“同誌,你們誤會了,這位老同誌確實是去看望兒子的,隻是因為介紹信掉了,才會借用我的介紹信。”
兩個乘警沒有回答,從兜裡摸出一張畫像,在老漢的面前晃了晃。
“商崇厚,你看這上面的人,跟你長得像不像?”
老漢不可置信的看著畫像:“你,你們搞到了我的照片?不應該啊,這些年,我從來沒有照過相。”
“你想知道?那就跟我們走一趟。”
考慮到後面還有乘客,乘警們沒有廢話,給商崇厚上了銬子。
商崇厚兩條哆裡哆嗦的彎腿幾乎站不穩,好像弱不禁風的乾樹枝。
他清楚沒有逃脫的希望,扭過頭衝著女學生勉強的笑笑:“學生娃,對不起,沒辦法給你寫表揚信了。”
那女學生涉世雖淺,也看出了端倪,當時嚇得臉色發白。
乘警將老頭帶走後,也將女學生帶到機務段派出所了解情況。
在確定女學生沒有嫌疑後,請她在筆錄上簽上了名字。
“小姑娘,現在形勢複雜,以後要多長幾個心眼,不要傻乎乎的當了壞人的擋箭牌。”
那女學生有些擔心:“同誌,這會不會影響我上學?”
“不會,你幫助人是好事,應該提倡。”
鐵道公安見女學生憂心忡忡,又幫她做了一陣思想工作。
要是因為這事兒,導致女學生以後不敢幫助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謝謝同誌,我明白了!”女學生這才放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