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代各個分段的路風辦籌備尚不齊全。
路風辦在各分段的職能,往往由鐵道派出所代替。
路風辦督查王國珍和全培林下了列車。
在乘警的幫助下,將老鱉和五位乘客,帶到了前門機務段派出所。
進到派出所裡,就被投進了羈押室內。
看著鐵柵欄和全副武裝的派出所公安,那幾位本就慫了的乘客立刻全都撂了。
路風辦督查王國珍冷著臉說道:“你們難道不清楚現在國家困難,為了建設鐵路,無數人勒緊褲腰帶,節省口糧?
你們倒好,反倒占起了鐵道部門的便宜!”
撂的最快的是,在列車上那位嘴硬的。
他拍著大腿懊悔的說道:“領導,我們其實也很委屈啊,本來想乘坐硬座車的,是老鱉就是那個送水員,他主動找到我們,表示能花硬座的錢,乘坐軟臥車,我們一時糊塗,才犯了錯誤。”
路風辦督查等到就是這句話,立刻讓乘客們在筆錄上簽字畫押,把證據做全做實。
由於幾個乘客態度良好,隻是讓他們補了票錢,每個人罰了二十多塊錢,就讓他們離開了。
他們離開前,在機務段派出所留下了家庭住址,以方便隨時傳喚。
至於老鱉就比較麻煩了。
在列車上他就閉著嘴巴不吭聲,等到了派出所裡,還是一言不發。
老鱉清楚這是的事情鬨大了。
一旦開了口,就得進笆籬子蹲幾年。
現在他還有唯一的希望——機務段客運車間賈主任。
這些年他可沒少孝敬賈主任。
三節兩壽一起也沒缺過。
什麼人參鹿茸,山珍海味,也都是可勁的送。
到了關鍵時刻,賈主任總不能見死不救。
面對審問自然是死不開口。
路風辦督查並不著急,有了乘客的口供,他們足以定老鱉的罪。
現在隻等路風辦的領導,最後敲一錘子。
賈主任得知事情時候。
正在機務段食堂後面的小倉庫裡跟前教育室主任劉春花的弟弟——劉二峰喝小酒。
機務段裡的工作壓力大。
乾重體力活的臨時工們,喜歡到機務段代銷點買瓶散裝白酒,也不要菜,就站在路邊頓頓頓的乾掉,然後精神百倍的投入到工作中。
這種情況被路風辦知道後,點名批評過段裡好幾次。
隻是,那些臨時工們就靠著那點白酒,扛下繁重的活計,要是斷了他們的酒,非鬨出亂子不可。
段裡的領導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
於是就打開了食堂後面的廢棄倉庫。
規定這兒就是喝酒的地方,凡是在外面喝酒,要是被逮到,每人每次罰款1塊。
倉庫裡還擺了桌椅板凳,有地方坐,臨時工們自然樂意。
日子久了。
倉庫就成了熱鬨的地方。
不但是臨時工,就連機務段的職工,領導也喜歡到這裡喝兩杯。
機務段食堂為服務群眾,也提供花生米之類的小酒小菜。
倉庫的角落裡。
劉二峰站起身,倒了一杯酒,恭敬的給賈主任端過去:“姐夫,這陣子沒少得你的照顧,我敬你一杯。”
“害你這孩子還真是客氣了。”
聽到‘姐夫’的稱呼,賈主任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劉二峰的姐姐劉春花,可真是潤啊!
這陣子賈主任仿佛重新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關鍵是。
劉春花這女人很‘懂行’。
一不要求他離婚。
二不纏著他。
每次隻要幾十斤全國糧票。
賈主任放下酒杯,笑道:“二峰,你現在擱調度室怎麼樣?”
“彆提了!調度室工資不高,沒有外快,責任卻不小,要求也很嚴格。
僅僅是這個月,我就被張主任點名批評過三次了。
不就是打瞌睡嘛,在調度室裡坐三個小時,還不能打瞌睡了?”
提起工作,劉二峰就一肚子氣,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嘖嘖兩聲道
賈主任安慰道:“你放心,我這邊已經在走門路了,等有機會的話,就把你調出調度室。”
“姐夫,還是你對我好,我回去在我姐姐面前,肯定要幫你美言幾句,請她好好感謝你。”劉二峰聞言大喜。
“都是一家人,用不著說兩家話!”
賈主任一想到劉春花如何感謝自己,心中就一陣雞動。
劉二峰又喝了兩杯酒,突然問道:“姐夫,我聽說李愛國那孫賊得了鐵路先進工人稱號?”
提到李愛國,賈主任的心情也頓時不好起來,默默的點點頭,“那小子算是走了狗屎運,完成了部委的運輸任務。”
劉二峰臉色陰沉道:“要不是李愛國那小子,我這回肯定當上火車司機了。”
賈主任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伸手捏了一粒花生米,填進嘴巴裡。
焦黑的牙齒把花生米碾碎,發出‘嘎嘣’的聲響。
“你放心,我在131包乘組裡有人,到時候想辦法給他按一個亂搞男女關係的罪名,保證他身敗名裂。”
“對對對,這辦法好,身敗名裂!身敗名裂!”
劉二峰聞言大喜,他很清楚賈主任的手段。
“到時候,你可得讓你姐姐好好感謝.”
就在這時,遠處跑過來一道身影。
“您就是客運段的賈主任?”
賈主任被打斷了話,神情有些不悅,扭頭看去。
隻見來人身穿臨時的灰色製服,製服上的袖子上,衣領都沾滿了煤灰,腳上的黃膠泥鞋上也全都是煤灰。
這人應該是機務段負責上煤的臨時工。
賈主任冷聲一聲,眼睛乜斜:“你有什麼事兒?”
“領導,是這樣的,剛才有人讓我轉告你,131包乘組的送水員出事兒了,被路風辦的人帶到了派出所裡,想讓你去救他。”那年輕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喘著氣說道。
“啪嗒”
賈主任手中的酒杯掉在桌子上,滾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酒水順著桌子流淌下來,發出‘滴答’的聲響。
他顧不得上面都是酒水殘漬,撐著桌子站起身,難以置信的問道:
“你,你說什麼?老鱉出事了?!”
“啊?!那人叫老鱉啊,你彆說還挺形象的,長了雙綠豆眼。”那年輕人小聲嘟囔一句,重重點頭:“當時我正在上廁所,老鱉同誌也上廁所,他趁著路風辦的同誌不注意,偷偷委托我來找您的。”
賈主任這會也冷靜了下來,轉身看向劉二峰:“二峰,今天咱們就到這裡,等晚上你回去了,告訴你姐姐,今天晚上我有事情要忙,就不要等我了。”
劉二峰意識到可能出事了,沒有多說什麼,匆匆的離開了。
賈主任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額頭滲出汗水。
老鱉被路風辦的人抓到了,這下子麻煩了。
這小子這些年可沒少幫自己掙錢。
應該儘快托人把他救出來。
隻是該找誰呢?
路風辦的那些人都是死腦筋,一般人肯定不行,得找個能遞上話的。
賈主任擦擦汗水,快步朝外面走去。
下午的時候。
李愛國跟著邢段長和白車長來到了機務段派出所裡。
剛進門,就遇到了很久沒見的周克。
周克看幾人神色匆匆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所為何事。
“愛國,總段裡路風辦派下來了一位副主任督辦這事兒,目前正在二樓走廊儘頭的那個辦公室裡。”
“謝了,等過陣子你跟黃淑華同誌結婚,我肯定的多灌你幾杯酒。”
“滾犢子吧你!”
周克擺擺手,帶著兩位同誌急匆匆的出了機務段派出所,看來是去執行任務了。
前陣子周克連續立下幾次大功,已經當上了小隊長,工作更忙了,每天不是在執行任務,就是在執行任務的路上。
上次在教育室見到黃淑華,黃淑華還在抱怨,周克當個鐵道公安,竟然比火車司機還要忙。
按照周克提供的情報,三人來到二樓,敲開了走廊儘頭的辦公室。
見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路風辦副主任,李愛國驚喜道:“劉老師,怎麼是您啊!”
正在埋頭檢查筆錄的劉主任,抬起頭扶了扶鏡框,仔細看了好一會,這才認出李愛國:“你是.二班的小蘿卜頭李愛國?”
劉主任名叫劉國璋,解放前是京城六屯村初等小學的曆史教員。
(當時小學分為初高等兩個階段,規定初等小學五年畢業,高等小學三年畢業。)
由於當時的機務段位於六屯村附近,很多火車司機,機務段職工的孩子,都就近選擇在六屯村初等小學上學。
京城六屯村初等小學儼然成為了鐵道職工子弟學校。
後來京城鬨事情,很多同誌踏入時代的洪流中,其中就有劉國璋。
他放棄每個月八十元左右(銀元)的工資,從學校辭職,前往北方。
要知道,那個時候普通巡警一個月的工資為六塊銀元。
買一袋五十斤的白面價格是一塊五到兩塊銀元。
劉國璋當時的工資,已經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他寧願放棄如此的高薪,冒著生命危險,投入到洪流中,足見其具備真正的信仰。
當初知道劉老師的事跡後,李愛國和幾位同學,還很為他擔心了一陣子
隻是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兜兜轉轉,竟然在這裡見了面。
小學的時候,李愛國個頭是班級裡最矮的,所以得了個“小蘿卜頭”的稱號。
“是我啊,今天我剛接了父親的班,成了火車司機,目前在131包乘組工作。”李愛國走上前雙手跟劉國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劉國璋也顯得極為的興奮,緊握住他的手,搖了搖:“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最記掛的就是你們這群孩子,沒想到咱們還有重新見面的一天。
你現在才十八歲吧,這麼年輕就當上了火車司機,隻要能夠嚴於律己,不犯錯誤,將來一定能夠成為建設祖國的棟梁之材。”
旁邊的邢段長本來見到這次來的副主任是劉國璋,額頭已經冒出了冷汗。
這位副主任是為功勳卓著的老同誌,級彆高,脾氣臭,性子倔,一旦被他盯上,就連總段的領導出面也沒用。
沒想到此人竟然是李愛國的老師,這下有門了。
邢段長讓身後的同誌出去吩咐食堂,備一桌子酒菜。
這邊李愛國已經同劉國璋寒暄得差不多了。
劉國璋看看李愛國身後的邢段長,也明白他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淡淡的點了點頭:“老邢,這次你們前門機務段可是捅了簍子,上面反複強調,要嚴肅路風路紀,你們的乘務員竟然敢私自收錢夾帶乘客,膽子也忒大了吧!”
邢段長面對劉國璋,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老領導您批評的對,我們一定認真吸取這次教訓,嚴懲涉事人員!”
劉國璋冷著臉說:“事情還需要進一步調查,你現在把131包乘組的列車長叫過來。”
早就等在一旁的白月潔進到了辦公室裡。
劉國璋對著她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批評。
並且直接點明送水員已經承認私收乘客財物的事情,表示要把這件事通報全段,嚴肅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
不得不說,幾年沒見,劉國璋身上的威勢更增了幾分,發起脾氣來,見過大世面的白月潔竟然一時間不敢吭聲了。
邢段長有些著急。
他們來之前已經想好了策略,就等白月潔提出來。
而他身為段長,在這種時候,如果強行為白月潔出面的話,會引起劉國璋的反感。
現在白月潔竟然被訓懵了,隻顧著一個勁的檢討錯誤。
邢段長隻能把目光投向李愛國。
李愛國會意的點點頭,輕輕咳嗽一聲,“老師,這事兒本來跟我關係不大,隻是我也是131包乘組的成員,了解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情況,覺得應該彙報給您。”
學生跟老師彙報情況,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劉國璋當即點了點頭:“愛國,你說說看。”
他看著李愛國,恍惚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間簡陋的教師裡。
揪了前排女同學的李愛國,被劉國璋拎起來,哭著鼻子說那女生的頭發辮上有毛毛蟲,他是在做好事。
“老師,事情是這樣的,那個送水員隻是一個臨時工”
李愛國把本該白車長彙報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
這個時候,白車長也從懵逼中緩了過來,感激的看李愛國一眼,忙從帆布兜裡取出包乘組同誌的檢舉信件。
“劉主任,這是我們包乘組同誌們對王二杆子的看法,請您過目。”
劉國璋翻閱了檢舉信,臉色逐漸緩和起來。
根據檢舉信件所述,整件事是臨時工送水員一人所為,跟白車長沒有太大關係。
並且送水員因為仗著客運車間賈主任,平日裡在包乘組內,並不遵從白車長的命令。
劉國璋放下檢舉信,看了看邢段長,意味深長:“老邢啊,看來你們機務段裡面出了蛀蟲啊。”
邢段長點頭:“領導,我已經意識到了,您放心,我會儘快處理。”
機務段內部的事情,跟路風辦的關係不大,劉國璋也隻能側面提醒一下,重點還是放在了如何處置131包乘組身上。
看了看身邊的李愛國,劉國璋沉思片刻,緩聲說道:“雖然王二杆子是臨時工,但是這起路風事件,總歸是發生在131列車上,白車長作為列車長需要擔負領導責任。
不過考慮到實際情況,我決定把這件事交給你們前門機務段內部處理。”
他抬頭看向邢段長:“老邢,你儘快處理掉這件事,等我回到總段後,要看到處理結果。”
邢段長心中鬆口氣:“領導,您放心,我一定會從嚴從快處理,絕對不會讓這件事影響到我們機務段的聲譽。”
他清楚。
劉國璋的意思很明顯。
這件事交給你們前門機務段處理了,尺度你們自己把握,但是該處理的絕對要處理掉。
李愛國也表示了自己的感謝,“老師,感謝您對我們機務段的愛護,以後我們一定會以身作則,肅清路風路氣!”
白月潔這會興奮得差點蹦起來,也是連連表示感謝。
她心中清楚,李愛國雖然自始至終沒有為她求過情。
但是今天沒有李愛國在,劉國璋不會如此輕易就鬆口,這事兒非得鬨到總段裡。
(本章完)